金戒指
盤起一頭紅髮的女人坐在輪椅上,一隻花斑色的貓兒窩在腿上,舒服的享受她的撫摸。
搖椅一旁的壁爐上,放著古銅色的相框與擦拭的閃亮的小鐵牌,仔細一看會發現是枚鍍了金的勳章,就墊在舊軍帽上頭。
「想不到老闆娘戰功輝煌,應該能把屋子整得更漂亮啊。」
借宿在旅館的行者打趣的觀察著,一邊走近爐邊的沙發,面對著老闆娘坐下。
「暖身子的話,請自便。」
老闆娘摸著貓咪,拂袖指了指桌上托盤裡的熱咖啡壺,連頭都沒抬一下。
「何不說說您的當年英勇呢?」
「那些陳年舊事,並沒有什麼值得自豪。」
旅行者從椅上猛然起身,嚇她腿上的貓兒跳上了樑,旅行者靠近了她,直勾勾的瞪著老闆娘開口。
「不,妳一定知道,妳是現場最後的倖存者!」
「你可以去翻閱報告,都寫在裡面了。」
嚇壞的貓兒嘶嘶吼著,老闆娘歎一口氣抬起頭,瞥著旅客不知何時拿出手的槍,用她的獨眼回視佈滿血絲的雙眼。
「我讀過了,最後跟妮娜芙最後待在一起的人就是妳,葛蕾塔。」
老闆娘不畏他的威脅,淡然的回問男子。
「那麼你又是她的誰?」
旅行者晃了晃腦袋,說出了他的身份。
「我是她的未婚夫,尤根。」
葛蕾塔輕輕的提起裙子,向尤根露出一雙腿,散發著木頭香味的光滑義肢,展示出她哪裡都跑不掉的事實。
「妮娜是有提起你,想知道些什麼,就坐好給自己倒杯咖啡。」
「抱歉,我失態了...」
尤根頓時覺得自己很蠢,情況與他醞釀已久的想像不同,他搔了搔額頭,槍口也喪志地垂下,頹廢的上沙發。
「那本是一次尋常的偵查任務。」
那時受過一次傷的妮娜中士,本可以退到安全的後方,然而她拒絕了長官給予她的升遷,堅持要回到前線,和她的兄弟姊妹們在一起...
「好了、時間到了男孩們!」
妮娜中士低頭查看手錶確認了時間,難得雨後放晴,她飲盡杯中殘餘的咖啡。
「熄掉香煙,抬起你的屁股出發!」
她拍拍手趕著班兵動身,包含了睡眼惺忪的葛蕾塔。
「妮娜、上面真的在乎邊陲的鄉村?」
據說居民離去的村子,處於主要幹道之外,這就是她們排的調查目標。
「就當作是郊遊,動起來、男孩們。」
妮娜芙好聲好氣的再次催促班兵,也包含了她的朋友,鬧著小孩子脾氣的葛蕾塔。
一次稀鬆平常的巡邏偵查任務,在地圖上處於安全的地帶,老練的佩卡斯王國
士兵有說有笑的走著。
那是個晴朗的午後,晴天、日照充足、視野良好,妮娜的班兵分成了一前一後兩股前進。
「吶,聽說有人跟妳訂婚啊?」
葛蕾塔輕輕的頂了妮娜的側腹,笑嘻嘻的拿八卦消息找朋友的麻煩。
「...」
然而妮娜中士沒有直接否認,而是悄悄秀了藏在胸口的金戒指,讓葛蕾塔眼睛都睜大了,連忙逼問不語的妮娜。
「真的?是誰這麼勇敢啊!叫什麼名字吶?」
被排上稱作母獅的妮娜,在入伍以來相處最久的朋友面前露出靦腆笑容。
「呃...」
妮娜打不定主意,抓著槍羞澀的扭捏著,臉上泛著一抹紅暈。
「說嘛!這位勇者是誰?本國人?還是...」
看到渾身散發少女情懷氣息的她,葛蕾塔拿出絕不放過的氣魄追問著。
「尤根、是我的同鄉玩伴,麵包店的兒子,在醫院時遇到他...突然就跪下向我求婚了。」
葛蕾塔一臉敬佩的點點頭,向未曾見過的尤根致上敬意,輕機槍垂下的彈鏈也一同前後搖擺。
「哇、真好吶~我要不也去趟醫院吧!」
「我看妳只是想一個人偷懶吧!」
在閒聊之中度過了一段愉快時光,邁著步伐的眾人看見了目的地。
「看上去沒有人在。」
妮娜芙靠臥著田埂外圍的土堤,取出望遠鏡由遠至近,左右反覆觀察村子的動靜。
家家戶戶煙囪沒有炊煙升起,作為主建築的教堂屋頂也斑駁失修,看上去居民早已離去,無人搭理的田地也被雜草佔領,除了潺潺流水的小溪,沖刷著一座的損毀水車。
「第一班、去檢查一下。」
妮娜中士派出一個小隊進入村子,在其他人的注視下,小隊順利的爬過土堤,當最後一個人走上簡陋的棧橋時,毫無預警的,敵人機關槍開火了...
「射擊!射擊!打回去!」
葛蕾塔見狀撐起了機槍掃射,還留在土堤的人盲目的還擊,試著掩護毫無掩蔽的的第一班。
「敵人的機槍來回掃射,第一班就像斷線的木偶,栽落溪水中,妮娜就在我一旁看著...」
第一班的戰友面朝下的倒在小溪中,將清透的溪水渲染成了紅色,倖存的人趴臥在原地進退不得,作為領導的妮娜其實一直在思考著。
她很快的得出了結論,妮娜替步槍安上了刺刀,解開身上多餘的裝備,收好胸前的望遠鏡。
「怎麼辦!」
葛蕾塔替輕機槍換彈的空檔,焦急的同時看向了一旁妮娜,而她的答覆只是單單一句。
「等我的信號。」
妮娜輕拍了下戰友,一個箭步起身翻過土堤到達另一側。
「等等、她就這樣衝了出去?」
尤根捧著瓷杯,放在嘴邊吹涼熱咖啡,小口的啜飲著,故事聽到這個段落,他忍不住打斷了葛蕾塔。
「是呀,當下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我也不知道妮娜會這樣做...」
葛蕾塔稍稍皺起眉頭,她想起那些疑問,是衝動?還是深思熟慮的行動?向一挺機槍發起突擊是無謀或是勇敢?如果是我能做出更好的選擇嗎?
「她大步的奔跑起來,其他人注意到中士跑了出去,紛紛嚷著掩護她,我這才反應過來。」
當下她愣住了片刻,葛蕾塔的手才動了起來,來回扣動板機點射,一邊思考妮娜說的”信號”是什麼。
妮娜跑著、快跑著、賣力奔跑著,沒有人要求她要這樣做,誰知道村子裡頭除了機槍,還有什麼危險等著她?
但她仍然跳了出去,躍進小溪向著村子衝鋒,泥濘沒有阻礙她的步伐,超越了在火線下禱告的戰友,到達了小溪的另一端。
「她成功了,但妮娜也倒下了。」
葛蕾塔平淡的說著,尤根只是一言不發的聽著,在腦海中建構圖像。
「我已為她死了...」
一發步槍彈穿透了左手臂,妮娜啪躂一聲的摔倒了,臉貼在濕漉漉的草地上,青草獨有的香味刺激著鼻腔。
「但中士站了起來。」
還不能倒下,身後還有著戰友,她撐起身體,槍背帶纏繞在右手上,命令自己的雙腳跑起來。
「你知道的,當她活過來時,我大喊了”跟上中士”」
葛蕾塔自己其實也忘記了,她丟下發燙的輕機槍,握著柄圓鍬衝了出去,追逐著妮娜的背影。
看見戰友陷入險境,長官義無反顧的衝在前頭,佩卡斯王國的士兵放聲發出戰吼,個個朝機槍陣地發起刺刀衝鋒。
「那是一棟有茅草屋頂的小屋,我幾乎可以看見它窗口噴出的火舌,敵人的機關槍就在裡頭。」
子彈擦過了妮娜的頭盔,血從額頭流了下來,耳朵轟鳴著笛聲,但沒關係還看得見、還雙腳跑得動。
「中士的頭盔滾落在地,亞麻色的頭髮飛舞著,發出野獸般的叫聲。」
敵人的重機槍沉默了,妮娜筆直著朝門口撞了進去,她看在曼莎尼亞人眼裡就是個打不死的怪物,除了敵人的軍官仍在叫囂著,其它人已經喪失了鬥志。
「開槍啊!」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妮娜刺出槍尖的刺刀,朝著灰色制服而去,連著軍官試著阻擋的手一併刺穿,灌注了速度與全力的一擊,將他整個人釘到了木牆上。
「「不要!不不不不----」」
發現一抽不出槍的妮娜,立刻放手向下抽出佩槍轉身,隨著她視線的掃過,那些嚇得沒能舉高雙手的士兵,無助的尿濕了褲子,隨著槍膛裡一一拋出的彈殼倒下。
「妮娜!沒事吧!」
「...」
追著她而來的葛蕾塔跑近了,看到了妮娜血流不止的左手,連忙掏出乾淨的花巾按住傷口,做簡單的包扎處理。
「妳還好嗎?」
妮娜恍惚的看著屋外,追隨自己的部下們正逐戶掃蕩與救治傷者,完全感覺不到手臂上的痛楚,葛蕾塔憂心的看著她,打開水壺蓋遞了出去。
妮娜放緩了呼吸,接過水壺含了幾口潤濕燥熱的喉嚨,發動機的聲響與爆鳴聲打斷了這片刻的寧靜,隨即葛蕾塔身旁的木牆化作了碎屑,噴濺到了她的雙腿上。
「葛蕾塔、幫我交給他,好嗎?」
「不好笑,住手...」
妮娜靠近了神色痛苦的葛蕾塔,解開頸子上的細鏈,把金戒指放到了她的口袋裡,接著拾起了一旁曼莎尼亞士兵遺留的手榴彈。
「慢著,妳自己去...跟他說...」
「很高興認識妳,戰友。」
葛蕾塔徒勞嘗試拉住妮娜,哀求著她留下來,然而妮娜甩開了手轉過身,再次無畏的跑了起來,向著傷害了戰友的敵人衝鋒,即便它是一輛坦克。
咖啡涼了,壁爐的柴薪也燒得只剩餘輝,旅店家的老闆娘說完了她的過往,空氣的溫度也冷了下來,尤根看著她哀傷的眼睛,嘴巴組織不出半句話語。
「那麼,就讓我完成中士交待的命令吧。」
老闆娘從圍裙裡掏出一個小木盒,將它交給旅行者,尤根知道裡面是什麼,緩緩當場打開了,是一枚樸實的金戒指,與他贈予妮娜時一模一樣。
「謝謝,妳告訴我...她...光榮...」
尤根試著堅強勉強擠出幾個字詞,情緒的堤防承受不住的崩潰了,他踉蹌跪倒在了葛蕾塔前,抱住她的腰埋頭慟哭。
「欸!?」
「嗚啊啊啊啊!」
葛蕾塔對於尤根的行為不知所措,一個大男人突然抱住自己痛哭流涕,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樑上的貓咪不感興趣的舔毛。
「不是這樣的吧!別哭了!乖---乖喔!」
退役後完全沒有與男人相處經驗的葛蕾塔,哄小孩子般的輕拍著他的背,撫摸著他的頭髮,不出一會兒,疲憊的尤根趴在葛蕾塔的腿上睡著了。
寒冷的冬季已經離去,迎來了春天清新微風,葛蕾塔坐在院子裡享受陽光,一面看著梯子上的尤根修繕屋頂,端著茶杯的手指上,一枚戒指隨著陽光閃爍而發亮。
金戒指.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