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結論，《天雷無忘》有一些缺點，但非常好看，至少我看得很開心。
《少女撿骨師系列》一部以殯葬葉做為背景兼融合宗教、民俗信仰、傳說與玄學的小說，如同作者八千子喜愛的京極夏彥《百鬼夜行系列》一般，讀者在閱讀時得去理解行文中的大量知識，盡量緊抓散佈在各種雜學中的蛛絲馬跡，因為這些知識與背景最終都將匯流成解開謎題的關鍵要素。這樣的優點在於讀者一開始就已經知曉所有事情，所以當故事運行到解答篇，手中零散的拼圖逐漸找到屬於自己的嵌合處時所帶來的舒暢感無可比擬；但缺點也一樣明顯，不是在知識的收集，如何轉化、如何讓龐大的知識消融在文本敘事與主配角的對話中而不讓讀者感受到教科書式、論說式的聲腔才是我認為是最困難的部分。
我認為作者在《天雷無忘》中對知識的處理跟前作《地火明疑》比起來是完全處在不同的層次。不諱言地說，即便我知道故事中所提的民俗學、玄學在布局上的意涵，但在讀《地火》的時候仍感到些微不耐煩，這股不耐煩源自於劇情並沒有因知識的傳遞此而推進，反而帶來了巨大的停滯感，但這偏偏又是重要、無法跳過的段落。不過這種感覺在《天雷》中減少非常多，解釋知識、傳遞知識的句構確實存在，但解釋反而為劇情帶來了更多懸念。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方暉娘娘是什麼？信仰如何創造？神如何殺？
這些知識透過青鑱、一槭說出，並緊緊吊住我的胃口。
《天雷》在敘事的夾型結構以及視角三一變動上我認為有不得已與密不可分的關係。敘事帶來了兩層謎題，第一層屬於現代，僅在故事頭尾出現的一楓一槭認識委託人崔以信後開始了一連串與太白山、巫女、方暉娘娘相關的不可思議的巧合，而這個巧合又與委託人所請求開棺的無名塚好似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這一層謎題在開始前就已經結束，因為當我們將隨著青鑱的視角（我個人的詮釋，理由後述）拉回20年前太白村因簽賭與信仰所發生的案件時，這一切都已經迎刃而解。20年前發生的事情是20年後的解答篇，而解答篇裡又有屬於自己的關於兇殺案。
視角上《天雷》的變動也是因此而存在的。《地火》中的敘事者是主角一楓，但在天雷中大部分的故事聚焦於他還未出生的二十年前，他無法作為一個敘事者。但在故事中崔以信與一楓一槭會面的時候為什麼不選擇使用讓委託人說自己故事的手法，把敘事者交給委託人崔以信呢？這正是因為20年前發生的事情不但是故事主軸，也是20年後一切謎團的解答篇所致，身為解答篇需要一個可靠的敘事者。不可靠的敘事者（Unreliable narrator）在小說中無法取信於讀者，可能是因為敘事者本身喜愛說謊、情感矛盾（例如石黑一雄的《長日將盡》）、或是精神狀態不穩定（例如京極夏彥的《姑獲鳥之夏》）、心智未成熟導致視角有限（例如馬克吐溫的《頑童歷險記》）等等都會讓敘事者變得難以相信。20年前還是小學生的崔以信，無論是心智還是視角上，都沒辦法擔任解答篇的敘事者。
所以在一楓還未出生、20年前的崔以信不夠可靠的狀況下，故事也只能將視角交給名為第三人稱的神了。（有趣的是在某些段落，感覺上還是有種第一人稱的風味）
在《地火》中只聞樓梯響的青鑱終於在《天雷》中粉墨登場。我特別喜歡青鑱，她為《少女撿骨師》系列帶來了一種懸念。上一次在《地火》的評論中也說過，目前的妖怪推理分為兩種，一種是沒有妖怪、一種是有妖怪。「沒有妖怪的妖怪推理」致力於破除人們投射到妖怪身上所帶來的幻術，說明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怪力亂神，一切都是人心所為是這一類型的主軸。但青鑱無論是20年前、甚至從更久以前開始外貌都不曾改變，從言談上來說感覺就像《涼宮春日系列》中的長門一樣，記憶與知識並不是累積，而是在各各種時間平面上穿梭的感覺。這在「沒有妖怪的妖怪推理」的前提下來說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我喜歡青鑱的地方就在於她的出現並沒有破壞小說的味道、也沒有摧毀故事的合理性，只是將被民俗、妖怪、神佛又推回了存在與不存在、知與不知的狹縫中。沒看過不代表不存在、不知道不代表沒有，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事情的青鑱似乎就是這樣的象徵。
最後我想說一下《天雷》中比較可惜的部分：第二層的謎題設計精巧（密室！太經典了！），也是我從未想過的布局，但可能是作者花了大量的心思在謎題的設計，而對於主要角色所隱藏的人性、善惡意在人、神、慾望交織下所產生的碰撞的刻畫上就比較缺乏力道，給我一種有些角色只是為了完成這個謎題而存在的感覺。但無論如何，《天雷無忘》雖然上下兩冊高達八百頁，但閱讀起來仍然順暢，也帶我認識了我從未經歷、知曉的異國風俗，是我很喜歡的一部作品。
如果你沒有讀過《地火》，或是《地火》讀起來不太順的讀者，說不定先從《天雷》開始看反而可以帶來更多樂趣也說不定。
後記：
根據《天雷》下冊第282頁青鑱本人的發言與《地火》第77頁一槭關於抱朴子的說法來胡亂猜測青鑱很可能是仙人，並且是屬於尚有肉身的地仙階級，當然，這跟戰鬥力是無關的。
順便說一下，天雷是無妄卦，雷天是大壯卦。
2020/10/18傲金
創作內容
天垂相，見吉凶：八千子《少女撿骨師－天雷無忘（上）（下）》
小說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