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對勁嗎？」
「不知道，我總覺得陳國峰這個人有什麼古怪。」
這是多數教授的共識，並不是對陳國峰個人的實力產生質疑，而是某種奇怪的預感。
「寫程式的功力時好時壞，有時好的媲美大公司的頂尖工程師，有時爛的只有台灣前段大公司或上市櫃外商水準。」
「那還真是不穩定呢。」這位教授刻意拉長語調，將嘴唇縮成章魚的形狀，只見其他人一陣冷眼，他才收斂。
中國文化大學資訊工程學系會議室裡，幾位教授坐在一起，欣賞眼前的投影屏幕，畫面上播映電腦教室裡學生上台報告的情形。
現在教授們正在針對學生的表現評分和考核，這個算是私底下不對外公開的黑幕，成績的評量有水面上的，自然也有水面下的，有些東西，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這種時候，水面下的評量便會派上用場。
而這成績的評量，完全是教授們的自由心證和自律。
「基本上，我這套軟體是用在XP的系統上，我個人相當喜歡XP，它已經是一套成熟且錯誤率極低的系統。不過現在大家都用WIN7和WIN10，現在XP也不繼續更新了。程式碼釋出的事情，相信各位有所耳聞，我個人最近很熱衷於改良XP的系統。」
葉啟華相當專注在這套軟體的解說上，他實在是驚訝的啞口無言，這不該是一個大學生做出來的，如果是一個團隊的作品也不為過，一個新創公司，估計能做到這種程度，就已經能得到不錯的評價。
個人做得出來嗎？花多久時間？開發的理念和用意他都能體會，應該說，身為資工人，這就是理想呈現的最高境界之一，為了愛，為了夢想，執著、意念和熱情，不管從哪面角度來看，這都無懈可擊。
唯一一些美中不足的地方便是程式碼的質量，有的地方有些粗糙，有的地方又相當細膩，就像一名成年女子細心巧手編織出來的毛衣。即便如此，還是瑕不掩瑜，沒有太多可以挑剔的地方。
此時此刻，葉啟華在這名年輕人的眼中看見希望，他的舉手投足都散發一股難以言喻的勇氣，或許真正有前途的人身上，都有一種能登大雅之堂的氣質。
不過身為教授，他還是得提出質疑和批評。這就是他要做的事情，就算會被別人說雞蛋裡挑骨頭也好，這是為了讓他的學生變得更好。就像陳國峰所言，進步的空間是存在的。
「不過以這種方式修改，恐怕會對穩定度造成影響吧？」葉啟華說。
「這個問題很好，教授。」難得一見的，陳國峰露出微笑，「我一開始也有這種疑慮，畢竟在進行效能的提升和改良時，不免可能對基礎有些影響，是的，經過測試後，我發現在某些地方會產生bug以及不穩定的跡象，像是特定網頁強制關閉，還有小畫家某些功能癱瘓。這也是我目前致力於修改的部分。我還添加了一些使它與近代程式兼容的功能，就像WIN10調整相容性能夠使用早期版本的軟體，以不至於裝上虛擬機。」
葉啟華專注的檢視程式碼的構成，由於複雜程度之高，資工系裡能看懂的人少之又少，看得懂的人，在進行分析的過程中，通常也要碰上不少障礙，結論是，大家不是顧著玩手機，要不就是聊天和做自己的事情。沒人將注意放在報告上，結果這場競爭成了葉啟華和陳國峰的兩人決戰。
「這個想法很不錯，基本上，我是不想挑你毛病的，可是你知道的，這是我的義務。」
「那是當然的，非常歡迎教授找我麻煩。這是我的榮幸，要是您沒能注意本人近期的發表，我會很困擾。」
兩人皮笑肉不笑，看在旁人眼裡，是怵目驚心。
「那麼，難道你不覺得這個改良有個巨大的問題嗎？」教授調整一下眼鏡的位置。
「是？」
「XP這古老的系統已經有二十餘年的歷史了，素來以穩定和發展完備聞名。一開始推出的WIN7版本，雖然bug稍嫌有些多，你們都知道的，」教授眼角的餘光掃向其他同學，彷彿此刻這群同學才有存在的意義，「以微軟這樣的大公司來說，一丁點bug都讓人稍嫌有點多，不過幸好修正和改善的速度很快，所以說WIN7大概是繼XP以來，發展最良好的系統版本。」
「畢竟WIN8和WIN8.1的問題都相當多，至於WIN10的問題幾乎是層出不窮，一個公開發行的版本擁有如此諸多的缺陷，確實讓消費者不以為然。」陳國峰補充道。「尤其是關機前最後一個關閉的程式，在開機後會再次開啟，這點讓我不以為然，雖然我已經修正這項bug。」
「那麼，你現在經過改良後，XP的確多了些發展的可能性，有些古老版本的使用者對此一定感到高興和欣喜。不過呢，卻犧牲了穩定性，至於效能方面，有些提升，有些減退，還增加了一些bug，這不是適得其反嗎？」
「改良的空間依舊很大，教授。沒有嘗試和往前，是不會有進步的。這些都是前進時可能碰上的障礙。現在我正在嘗試將這些障礙排除。」
「很好，不過真的有那麼容易嗎？齊聚了世界一流工程師的大公司，他們都放棄這個版本的系統。把原始碼公開出來，也就是說，他們寧可選擇開發新型版本，而不是去修正和改進舊版本，難道你不覺得這是在暗示什麼嗎？」
陳國峰握緊拳頭，咬牙切齒。惡狠狠地瞪著葉啟華，他的身體肌肉繃緊，但不是因為緊張，而是憤怒。空氣一瞬間變得凝重。葉啟華知道自己贏了，他知道XP固然是成功的傑作，但僅限於那幾年，在科技推陳出新的年代裡，XP是失敗品，跟現代版本相比，更是不堪入目的作品。
「我不想放棄這麼美好的系統，教授。XP沒有問題，也沒有錯。錯是錯在放棄他的人們，我知道的，我知道比起一直修正和改進舊系統，直接開發新的，增添新功能和提升效能都是更好的做法。」
陳國峰眼眶泛淚，大家從沒看過他這副樣子，他的語調高昂，彷彿吟詠聖歌的樞機主教，講話時帶著一種悲愴。如果沒有對自己的作品充滿愛，如果沒有對一套開發中的作業系統充滿熱忱的人，是無法展現這種氣度的。不知不覺間，班上同學的目光和耳朵都被這感人肺腑的演說吸引住。
葉啟華完全不記得剛剛發生什麼事情，等他回過神時，報告已經結束，下方是排山倒海的掌聲。不過他還記得，自己針對改良XP這套作業系統上產生的偏差和缺點給予大量攻擊，這又是何必呢？就像陳國峰說，這是在經歷改革和變化中勢必要碰上的難題。
他只是看不慣陳國峰這個人，雞蛋裡挑骨頭，非要讓他沒有台階下，羞辱他，挫折他的銳氣。結果到底得到什麼？表現出他是心胸狹隘、度量狹小的老人？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是他最常跟學生說的話，結果呢？
看著陳國峰彎腰感謝，默默走下來，把東西收一收，就離開教室。葉啟華內心莫名有一絲惆悵。他想要道歉，礙於面子和教授的身分，一時拉不下臉，結果到頭來，他什麼也沒做。下一組的人馬陸續上台，將檔案轉移到電腦，沒有一組能像陳國峰那樣帥氣、獨樹一格完成報告。
就好像他們的無能反映出陳國峰一人的強大。
「會不會是兩個人完成的？」
「那當然了，這是分組報告。」
「不是，我的意思是，陳國峰有另一位更加強力的助手，不是系上的學生。」
「那樣又如何？反正他作品是做出來了，他的實力也是有口皆碑。」
「當然不行了，這個報告能接受的製作人範圍侷限在同組的成員。」
「難道你能忍受自己的學生找槍手嗎？」
會議室裡瀰漫黑煙，戰況一觸即發。多數教授主張學生不能用這種方式做報告，最後他們投票表決，這是最符合民主的意見。就在多數決的情況下，他們決定當掉陳國峰這個科目，給予他一點教訓。
「但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問一下他本人呢？」其中一名反對的教授跳出來說。
「是啊，好歹要先知道這是不是他個人做的。說不定有一部分確實是李佳隆做的。」
「我也不贊成以這種片面的判斷給予學生懲處，要是造成誤會，那可是鬧醜聞的。」
結果當天下午，陳國峰再次被叫到學校。幸好這次久違的到學校，他沒有立刻返家的念頭，倒是像個觀光客一樣四處逛，參觀各個系所的場館，到體育館使用學校的健身設施，就連保齡球場和高爾夫球場都去了。校內的社團活動興盛，圖書館前有人在跳舞和打排球，大功館則是有博覽會。
文化校外的美食街也有幾家名聞遐邇的小吃，他也去跟風排隊吃了一碗牛肉拌麵。原本正帶著愉快的心情下山，卻因這突如其來的告知而感到奇怪。
「你的報告是你個人做的嗎？」葉啟華說。
「為什麼這麼問？」陳國峰回答。
在葉啟華的個人辦公室裡，還有一位學妹在辦公，他不怕隔牆有耳，只是談論私事方面，陳國峰不喜歡有陌生人旁聽。
「你知道，這分組報告是好幾位同學齊心協力完成的，對吧？」
看樣子，教授是要告訴他，分工合作的重要性，即使他個人再厲害，也不應該單憑自己完成。
「我是和別人一起完成的。」
刻意避開某個關鍵的字眼，很顯然在隱瞞什麼。
「李佳隆嗎？」
「不是，是我妹妹。」
「你妹妹也會寫程式？」
這讓葉啟華稍稍感到吃驚，原來他們家會寫程式的不只他一人。
「是的，是我教她的。後來她無師自通，越來越厲害。現在開發基本上是由我們一起完成。」
想到這，他不禁有些得意。不過妹妹基本上就半路出家，要算功勞的話，他恐怕也只有一丁點，老師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這樣啊，我知道了。怪不得程式碼某些部分，感覺個性不太一樣。」
陳國峰馬上理解教授的困惑和疑慮，這才讓不解消失。
「原來是這樣，的確，像教授這樣的人，才能看出這些。不愧是教授。」
學期末，電話捎來訊息，陳國峰才意識到大事不妙。
「為啥我的C++被當了？」李佳隆問。
「可能是教授發現你都沒做吧。」陳國峰事不關己地說。
「那是你跟教授講的？」
「怎可能，我幹嘛做這種事情。」陳國峰突然對期末成績好奇，於是登入學校網站看，果不其然，都是通過，只是沒料到的是，他的C++只拿了五十五分，顯眼的紅字，這讓他不禁愣住了。「為什麼我也沒通過？」
「你也沒通過？怎麼會，你的報告那麼精采，軟體做的也很好。」比起自己被當，陳國峰被當這件事似乎讓李佳隆更吃驚。「我們一起去跟教授抗議。」
「好。」
掛斷電話後，他百思不解回想這學期的經過，C++的課程他確實是一堂也沒去，只有第一堂和最後一堂有報到，不過考試、作業和報告，他無一沒有缺交的。
創作內容
軍官戰記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