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楓林-章18-除卻巫山不是雲

離開村長家已是傍晚，橘紅昏沉的夕陽灑落街道，建築物與人影都被拉得格外細長，告辭前堂燁向小童詢問到幾處孩子經常玩耍的地方並要了張簡易的地圖，她決定先從這些地方調查起，包括夢饃公園、住宅區街道，最後是風神廣場。蒼辛則蹲坐在她肩上舔著腳掌，一臉愜意。

 

「離這裡最近的是─」堂燁研究了下小童手繪的地圖，說道：「住宅區！」蒼辛喵嗚一聲似乎表示同意，堂燁疑惑道：「喵嗚？豹仔也是這種叫聲嗎…」

 

蒼辛又喵了一聲似在回應她，堂燁不由得少女心噴發得揉了揉小豹的頭，說道：「你好可～愛啊！」

 

堂燁邁開腳步離去，在離她不遠處的牆邊，一深綠的衣角跟著沒入巷弄內。

 

要去住宅區必須再經過她入住的客棧，代表得經過濂奉村最熱鬧的市集。堂燁走在街道上，仔細觀察路上行人的臉部表情、周遭各種各樣不顯眼角落中殘留下來的氣息，心想：『現在蒼辛幫不上忙，全靠我自己了。什麼樣的變態會把沒有反抗之力的小孩子當作目標啊？村長說目前已經有5個孩子失蹤了，之間也沒有什麼特別相似之處，共有的特徵只有3~5歲的幼齡。在這裡小孩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被擄走，所以要嘛發生在罕無人煙之處、要嘛就是天色昏暗之時、或者…面對的是一個輕易讓孩子放下戒心的人…』

 

才想著，一道熟悉的男性嗓音瞬間讓她回過神來，「堂燁，妳的表情好可怕啊。」

 

一回頭，是那個此顏只能天上有的柚飛，他一貫地面帶微笑、雙眸真切地站在她身後，揮揮手中束斂起的扇子向她打招呼。

 

「柚…飛？」閃過堂燁心底的不是再見到他的喜悅之感，而是震驚地想著：『為什麼他還記得我？我們分開早已超過半個時辰了！』

 

天刑在嵐楓林就是個影武者角色，生於影中，消失於風中，一般平民是不可能永遠記住他們的，只有月溪村的村民知曉天刑的存在，但出了月溪村，關於天刑的一切記憶也會慢慢退去，不可能有機會與外人道起。然而眼前這美男，並非天刑，也不可能是天刑傳說中的大老闆，帝尊，因為帝尊歲數應該與爺爺相仿才是。

 

剎那，方才的推論猛地撞入堂燁腦海裡，『或者，她面對的是一個輕易讓孩子放下戒心的人…』

 

堂燁心底警鈴大作，『柚飛確實長得人畜無害，說話又輕柔，也懂得哄人…重點是，他可能不是一般人類。』

 

見堂燁的表情，柚飛苦惱地用手摸了摸臉道：「是否在下今日儀容有失禮之處？為何堂燁一直用看穢物的神情看著在下呢？」

 

「不，你今天也帥氣，只是…先讓我看看…」堂燁毫無誠意地說著，邊繞著柚飛端詳，心底暗想：『看不出也感受不到有黑色魔氣存在，反倒他的氣場有種清新放鬆、無拘無束的舒暢感。』

 

說實話，堂燁滿被他所散發出來的氣場所吸引，那是她一直嚮往自由之感。

 

堂燁站定在柚飛面前，撐肘捏著下巴，秀眉緊攏，模樣相當困惑。

 

柚飛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真摯的眼神端詳著她的臉，輕聲說道：「這樣捏著，如此精緻的下巴可會留下淤痕的。」

 

不料堂燁肩上的蒼辛，一出豹掌，直接在柚飛無暇的手指上留下三道細小血痕，也不見柚飛閃躲，只是眼神對蒼辛出現一瞬的挑釁。

 

「蒼辛！！我今天一定要把你指甲剪了！」堂燁見狀，連忙拉著柚飛的手察看傷勢。

 

蒼辛一旁澎起尾巴毛，朝柚飛發出嘶嘶聲，柚飛則還以一記得逞的笑容，大手就這樣順勢握起堂燁的手說道：「擦傷而已，沒事的。」

 

堂燁滿臉通紅地抽回手，心想：『可惡！不自覺又對他放下警戒了！』她連忙轉移話題，並想著該怎麼處理柚飛，「你怎麼在這裡？該不會一直沒走吧…」堂燁語帶暗示，意圖套出他的狐狸尾巴。

 

柚飛神情先是一愣，之後則有些害羞地將目光由堂燁身上移開，回道：「不瞞妳說，我是來碰碰運氣，想再遇見堂燁。」

 

「嗯？找我有事嗎？」堂燁問道，心想：『既然你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是我的頭號嫌犯，就陪你演一演，關鍵時刻將你一軍！多虧爺爺，我可是月溪村的戲精呢！』

 

「不，只是早上與堂燁巧遇後，就一直很擔憂妳的安危，最近的濂奉村不太安寧，恐怕堂燁一個女孩子不要隻身亂跑才好。」說著，柚飛的目光又開始害羞地開始飄移，攤開薄扇遮住自己鼻子以下的半張美顏說道：「在家中坐立不安，才索性在這裡徘徊。希望在下的唐突不要嚇到堂燁才是，在下並沒有惡意。」

 

堂燁搖搖頭，笑道：「柚飛，我是奉帝尊密令來調查濂奉村孩童失蹤情事的，你不用那麼擔心我啦。」

 

柚飛閃裡瞬過一絲精光，心想：『她果然不是普通女孩，但她…行嗎？』

 

「請務必讓我隨行。」柚飛綠寶石般的雙眼亮了起來，懇求地雙手握住扇骨，眨啊眨地朝堂燁發送裝可愛光波，「我在濂奉村已有相當久的時間，一定能為妳的調查起一點作用的。」

 

堂燁對可愛的人做出可愛的動作完全沒有招架之力，不論男女，小時候司玲也曾用類似手法，讓她自願喝下一整大杯白蜂蜜，白蜂蜜啊！那對堂燁而言可是毒藥等級的飲品啊～

 

堂燁逼著自己深呼吸，不要被柚飛的節奏拖走，佯裝鎮定道：「那真是太好了，我是個十足十的路癡…哈哈！」

 

兩人心底都各懷私心，堂燁想著：『先讓他跟著我，靜觀其變。』柚飛則是：『先跟著她，觀察便知實力如何。』

 

「那堂燁妳想先往哪兒去呢？」柚飛問道。

 

「我想先去住宅區看看。」堂燁說完，柚飛便拉著她的手道：「走這邊，我知道個捷徑！」

 

此時，蒼辛直接跳上柚飛的手一陣啃咬，柚飛很快地鬆手，想不到小豹就像黏在他手臂一般不肯下來，被堂燁一把拎著後頸抓了回來，怒斥道：「蒼辛！不要這麼兇！」隨後放到自己肩上。

 

柚飛又給了小豹一記勝利的微笑，蒼辛恨得全身毛都澎成兩倍大了。

 

兩人來到住宅區時，夕陽已落下山頭，住宅區為兩側的房子，中央是一約3公尺寬的街道，底部為死巷，每個房屋都是獨立戶，沒有相連的部分。每家點滿通亮的燈火、燈籠、燭光，現在室外氣溫也比午時涼上許多。

 

堂燁與柚飛走在街道上，引來不少眼光，在他們眼裡，柚飛美得像幅畫似的，世間少有的俊人。

 

堂燁當然注意到這些不必要的注視，趕緊集中精神增加靈絲敏感度，目光仔細掃過街道、各戶門口、甚至各戶房子，怕漏了一絲一點的線索。

 

但堂燁沒有發現的是身旁柚飛正用著試探的眼神悄生睨著她，心想：『知道從這裡查起已屬敏銳，但若真有實力，應該會發現─』

 

才想著，他見堂燁邁步往死巷走去，來到巷末的高牆前停下腳步。

 

堂燁目光小心地望了柚飛一眼，似乎想看他有何反應，見柚飛帶著疑惑的對她笑了笑，堂燁便指著腳前方那塊地，然後一路移動到高牆頂端說道：「這一小段上散發著………」她突然將魔氣二字哽在喉頭，心想：『柚飛聽得懂嗎？如果他搞個不好只是體質特異的平民，我說的話會不會嚇爆他？』

 

另一方面，她也好奇留下此等氣息的東西，心想：『殘留的魔氣還如此清晰，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對方很強大、二是不久前才留下的。但不管前者還後者，都有個奇怪的地方…裡頭沒有人的氣息？這魔氣濃郁得令人作噁。』

 

柚飛嫌惡地揮揮衣袖，輕輕的說出讓她驚愕之言，「這裡看似乾淨，但一直有股濃烈惡臭呢。」他心想：『沒錯，她找到魔氣殘留之處了！感受清楚、也見得到魔氣，說不定真的可行…』

 

堂燁藏起驚訝地情緒及表情，心想：『沒錯，對某些靈感能力高的平民，魔氣可以變相被察覺，比如視、聽、嗅覺或第六感，臭味即是其中的嗅覺。』

 

但在她確認柚飛是敵是友前，都必須佯裝鎮定，堂燁順著他的話說道：「順著這個臭味應該可以找到源頭。」說完，她退後幾步，短短助跑蹬踏兩下，就坐上牆緣，小豹仍氣定神閒地蹲坐在她肩上，堂燁向柚飛說道：「你要不繞路到牆的另一側，我等你？」

 

柚飛只對她比出食指，示意她等一下，然後脫下自己輕飄飄的外衣大掛綁在腰間，他裡頭穿著合身俐落、用於方便行動的白底刺客裝束，將他精實的肌肉及毫無墜肉的身材展露無疑，他也學堂燁助跑後，輕雅一蹬牆就坐到她身旁。

 

堂燁看傻了眼，忍不住脫口而出，「你…到底是誰？」

 

柚飛笑出聲，這次是沒見過的陽光般咧嘴笑，他寶石綠的雙眸在夜裡仍熠熠發光，看得堂燁走神，他將食指放在自己唇前，溫柔說道：「就當是熱心的地方紳士吧，別告訴別人唷～在下通常在女孩子面前不這麼現胸現肌的，很失禮呢。」

 

堂燁聳聳肩，表示她無所謂，接著說道：「那繼續走吧？」

 

柚飛點點頭，兩人一同跳下高牆，夜色中映入眼簾的是兒童的遊樂器材，木製溜滑梯、盪鞦韆、蹺蹺板、沙坑等等。

 

「嗯？這裡該不會是…」堂燁掏出地圖出來看，柚飛則直接說道：「這裡是夢膜公園，濂奉村的孩子們都喜歡來這兒玩耍，一待就是大半天呢。」

 

堂燁收起地圖，喃喃道：「原來那麼近啊…」

 

突然，蒼辛從她肩上跳下，咚咚咚地跑至沙坑刨沙，似乎要解內急的樣子。

 

堂燁試圖維護蒼辛的尊嚴，說道：「呃…他平常不是這樣子的。」

 

柚飛露出體諒的微笑說道：「這很自然，沒什麼好害羞的。」

 

堂燁任由蒼辛自由發揮，自己與柚飛走往其他角落查探，這裡充滿了人的微弱氣息，看來柚飛所言不假，平常應是很多人潮聚集在這裡。

 

很快地夢饃公園內外他們倆都調查過了，沒有魔氣延伸過來的跡象，堂燁疑惑地抓抓頭說道：「奇怪，怎麼可能過一道牆就消失了？」

 

「呵呵，在下想的果然沒錯。」柚飛在旁說道，當堂燁抬眼看向身旁的他，只見柚飛大手溫柔地調整了下堂燁的髮簪，邊說道：「這簪子真的很適合妳。」

 

「多、多謝你的禮物。」堂燁反射性的歪頭掙脫，被身份上不明朗的人士弄得心臟七上八下的可不好啊！

 

目光深情看著堂燁的柚飛突然神情變得有些奇怪，以手掩鼻說道：「哎呀，看不出來一隻小貓的氣味這麼大。」

 

堂燁朝仍在挖沙的蒼辛方向看去，不知何時他已刨出一個大洞，仍持續刨著，可見到細沙從他跨間不斷噴出，從窟窿裡發出大量魔氣，與方才遺留在牆上的一模一樣。

 

堂燁立即小跑步過去，說道：「原來躲到地底了！」

 

蒼辛見堂燁來了，喵喵幾聲似在抱怨，隨後又跳至她肩頭。

 

堂燁看了下沙窟窿，心想：『這必須用咒法破開才能見到底，我不能在不知道柚飛真實身份前貿然下去，否則可能變成甕中鱉。』

 

「啊，誤會小貓了，味道是沙裡發出來的。」柚飛來到堂燁身旁，才說完，唰地一聲，堂燁持著雙刀圈的手來到柚飛脖子前。

 

柚飛臉上從容沒有減去，仍噙著禮貌的微笑，歪頭問道：「堂燁，怎麼回事?」

 

「柚飛，雖然你一路上表現得很正常，但在你表明身份前，我必須在這裡擋住你的腳步了。」堂燁刀圈逼近了他喉頭一點，蒼辛也在她肩上對他嘶嘶叫著，她語調嚴肅說道：「你不是一般人類，你是什麼？」只有她自己知道身體正顫抖著，她頭一次拿危險利器威脅別人啊！對方還是一直都待她不錯的人，良心有點疼啊。

 

柚飛表情透露出驚訝，但似乎也不刻意隱瞞，隻手摸上自己的臉說道：「不可能，栗子頭妳怎會知道我不是人類？」

 

柚飛開始不再用文謅謅的自謙語，也不再溫柔地喊她的名字，就像卸下一層面具般，堂燁知道這才是真實的他。

 

見他坦承自己非人，堂燁另一隻手聚集起靈力，準備隨時發動攻擊，沒有蒼辛支援，單槍匹馬地與人開戰，她強忍顫抖，說道：「我是天刑，一般人見到我半個時辰後不該會再認得我，但你認得。」

 

柚飛聽後傻了一下，隨後呵呵輕笑著聳肩，「原來如此。」

 

堂燁沉默且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目光緊盯著在月光下顯得不食人間煙火般靈氣逼人的柚飛，似在等他解釋。

 

柚飛對她的舉動微微笑以示讚賞，柔聲說道：「其實在風神廣場一見妳，就知道妳非一般誤入異地的遊客，而妳肩上的幼豹散發出非獸類氣息，而是強有力的靈息，如此我便很快地推測出妳可能是傳說中天刑，只是誤入我設下的結界，而妳神將的力量被我結界給收走了。所以我開始刻意接近妳。」

 

「結界是你的？」堂燁像尋寶之人中於找到寶藏般興奮，說道：「那快把蒼辛變回來！」

 

柚飛搖搖頭，臉色開始有些嚴肅，說道：「若現在將結界解開，就再也無法保護那些孩子。」

 

「孩子是你抓走的？！」堂燁一聽，敵意使全身氣場開始增強，靈力越發聚集於手上。

 

柚飛單手覆上堂燁拿刀圈的手腕處，目光真切地說道：「我永遠不會傷害濂奉村裡的任何人，尤其是孩子們。」堂燁瞅著他，吞了下口水，她仍為可能而來的打鬥感到相當緊張。

 

柚飛撇了撇嘴，無奈說道：「看來我真的欠栗子頭妳一個解釋呢。」他失笑地瞥了堂燁一眼，說道：「妳可以先放下那嚇人的殺氣嗎？我可不希望妳因殺氣老十歲啊。」

 

堂燁意識到自己肌肉跟神經有多緊繃，立馬稍稍放鬆了點，柚飛也輕聲解釋道：「我是守護濂奉村的神靈，因為長年以風與村民溝通，他們尊稱我為風神。風神廣場就是我神龕所在之處，約莫15日前，我感受到有外來邪惡的意念悄悄潛入村裡，但我一時找不到目標。直到她開始抓走幼兒，循著遺留下的魔氣我找到了一隻長著女性面孔的巨蛇，但誰料到當時我的力量已消滅不了她，短短幾日，她力量增強數倍之多……」聽及此，堂燁已將刀圈由柚飛脖子上放下，一方面她已相信柚飛了，一方面是她手酸了。

 

「那結界呢？」堂燁雙手插腰的逼問著。

 

柚飛舉起食指，示意她先別急，他繼續道：「我的力量只能勉強奪回孩子，但她在所有孩子身上都留有她的氣味，任何方式都無法除去，我想這是她便於快速追回不慎逃跑的獵物的方式。所以，我便在風神廣場設下結界，將救回來的孩子變化外型、先使之沉睡，藏匿其中。就像我說的，她的力量以不正常的速度成長著，很快結界抵擋不了她的入侵。幸虧村民給予我的信仰堅不可摧，大大強化我在結界內的力量，我便在結界中施加強至奪取靈力的咒法，這才成功遏阻她的侵擾…然後，一直等到妳的從天而降。」說到此，柚飛看著堂燁的雙眼既是欣慰又滿是溫柔。

 

堂燁呆呆的小臉也這麼楞楞的回望著他，這麼近的距離，柚飛寶石綠的眼睛變得更加吸引人。

 

頓時，堂燁肩上的小豹仔發出喵喵亂叫，打散了這微妙的氛圍。

 

堂燁回過神，深吸了口氣，將刀圈掛回腰間說道：「那麼你安置的幼童有幾個呢？從村長那得到的消息目前有5個失蹤呢。」

 

「之前救回了4個，第5個近日才被擒，無奈目前她的力量已成長到我無法與之抗衡的程度，所以尚有一名幼童在她手裡。」柚飛弓起食指摸摸鼻子，很快地說明情況，方才似乎他有瞬間被堂燁給真正吸引了。

 

堂燁點點頭，低首看著沙坑，問道：「風神柚飛，準備一起一探究竟了嗎？」

 

柚飛微笑道：「求之不得，走吧。」

 

堂燁舉起劍指，唸道:「宵冰！！」

 

瞬間，天上落下一道巨大冰錐，正中沙坑中心，射破沙層，底下空心的黑洞展露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