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死亡車禍當年是有被新聞報導的，車禍的主因據說是疲勞駕駛和煞車失靈，肇事者直接開著車去撞電線桿，結果整台車燒起來。當時車內只有一人，沒有造成其他死傷，是不幸中的大幸。
陸子真先跟伙伴們提了這場事故，然後說了在事故前一天，他在爸爸公司碰上的事。
「如果我當時敏銳一點……不，甚至用不著察覺什麼，只要和我爸爸說實話，他或許就會有所提防，車禍也許就不會發生了。」陸子真悔恨的說：「我不信新聞報導的說辭。一來如果我爸真的很累，他又不是沒錢叫計程車，而且本來會跟他輪流開車的陳震充那天剛好就請假，究竟是他真的幸運逃過一劫，還是刻意算好的？而且，前一天車子才送去保養，隔天怎麼就立刻煞車失靈？後來廠商是有因此賠償，但誰知道他們背後有沒有收更多錢，藉保養之故對車子動奇怪的手腳？雖然我們曾經就這些疑點上訴，但還是一項證據也沒查出來，最後被判定是意外……
到頭來，所有的疑點都只是我們自行揣測，至今還只能是疑點……但我知道，人一定是他們害死的，這兩件事不衝突。」
陸子真算是聰明人，但他那時畢竟才剛上小學，爸爸車禍身亡帶給他巨大的震驚和傷痛，但他當年其實還沒那個智商，能立刻把事故前一天發生的事與車禍聯想在一起。
他會知道，是因為有人刻意去提醒他。還挑在他父親告別式那天。
告別式進行當下，陸子真基本上就是大人說一步他做一步，大部分困難的儀式都由哥哥背負了，他長大後再回想，自己除了哭以外，其他事情都是渾渾噩噩的做，根本寫不進記憶裡。
遺體火化沒讓陸子真跟，一來是顧忌孩子太小容易被煞到，而來怕小孩不懂事，在現場吵鬧或觸犯禁忌。儀式中的至親都跟著靈車前往火葬場，而留守在家的大人則大多忙著收拾現場和張羅一會兒的流水席。幸虧陸子真不太需要看管，他就留在臨時搭建的帳棚角落，看著爸爸的遺像發呆。
罪魁禍首們就是在這時趁虛而入。
何昶峰先是給他一袋糖果餅乾作為獎賞，說感謝有他聽話「協助」，他們的計劃才能成功。
接著，那個男人在他耳邊，講出宛若詛咒般的話語。
——很高興你自私、膽小，還會說謊騙人，這是給你的獎賞，記得以後繼續當個壞孩子。
——你就後悔一輩子吧。永遠不要再站起來。
後來，陸子真把那包「獎賞」扔進垃圾桶，這讓原本嗜甜的他之後看到甜食都多少覺得倒胃口，後來乾脆就能不碰則不碰。
而他徹底改變的地方，不只這一處。
確實，深刻的悔意和負罪感會一輩子糾纏他，但他會靠自己站起來。
他對自己許下諾言，從此以後一個謊也不許說。即便那將會帶給他艱辛的未來，他也始終沒有背棄對自己的承諾。
陸子真的誠實，是為一個謊言而付出的代價之一，而且那個謊言只是出於孩子對情勢的無知與恐懼，甚至並非出於惡意……
「……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之一。雖然我們都這麼覺得，不過就算和你說了，也沒辦法讓你好過點，對吧？」
尹若清率先破冰，陸子真望向他，揚起一抹淺笑。
「我會感謝你們，但繼續覺得這件事是我的錯。」
「嗯。我懂。」
「我知道。」
尹若清因為生母死前對自己說過的重話，在她過世之後也有著強烈的罪惡感，某種程度上，他是在場最能與陸子真感同身受的人。
「我們剛認識那時候，我曾經問過你，如果想贖罪的對象死了，改怎麼辦？你那時候回答我，那就更不該折磨自己，因為就算為此受苦，那個人也看不到了。」尹若清垂眸說：「那時候你其實也是在對自己說吧？現在我把同樣的話再還你一次。」
陸子真此刻終於真正意義上的破涕微笑，還故意用肉麻的語氣虧上一句：「清，你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尹若清難得沒立刻嫌棄他的玩笑，還搭上他的肩表達安慰。
「不過現在應該就可以確定，陸叔叔留給小真的東西裡，的確沒什麼跟白鹿集團有關的關鍵情報了？」廖苡禮邊說邊幫著將還擺在外面的相本放回布袋裡。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那個指名道姓的情報到底從何而來。而且陳震充那時候還一口咬定來源可靠。」陸子真思索道：「不過，遺物裡面有料，應該不是空穴來風。」
說著，他拖來行李箱，依照陸子傲給的密碼將其打開後，幾個被層層保護的檔案夾特別抓人目光。
陸子真闔上眼睛，做了幾次深呼吸。待心情更為平靜下來，他才打開其中一個檔案夾。
「我想，我爸還活著的時候，並沒有把太多公司的事告訴我哥。因為他從我們小的時候就跟我們說，他其實沒有想把白鹿變成家族企業，如果我跟我哥有自己想要的人生，他不會硬逼我們繼承。不過我媽跟他持相反意見，所以我們其實都還是有在企業家子弟們的圈子裡露臉和社交，但也沒有真的接受像阿依那樣的繼承人式培養。」
話到此處，陸子真順勢看了趙含依一眼，發現他面色凝重、不發一噢，似乎陷入沉思。
陸子真停下來戳戳他，「怎麼了？是剛才被我嚇到了？」
「……在想一些事情。」趙含依輕聲回道，臉上帶著點擔憂，「倒是你，真的不休息一下？」
「夜長夢多。既然機會來了，盡快把事情做一個了斷，未來也能睡得比較好。」陸子真將手上的文件遞給趙含依，「接下來會很需要你哪，有些東西其實我看不太懂。我哥一直想幫我爸完成他生前沒完成的事業，雖然我還不是很清楚那是什麼。不過有件事可以確定，如果我哥不是從我爸口中知道的，十之八九就是從這裡了。」
趙含依聽著陸子真說話同時，也在快速瀏覽整疊格式相近的文件，不久之後，他說：「是食品安全檢測報告。十多年前的。」
其他人紛紛湊近去看，只見趙含依眉頭微蹙，繼續道：「……這個送檢單位寫的是白鹿公司，不過應該不是對外宣稱的那份。」
陸子真頷首，沉聲說：「我看出來了，有幾個重金屬超標。」
「還有微生物檢測也是。」趙含依挑出另一份同一品項的檢測報告，「感覺這幾份，是陸叔叔暗中拿去檢測的，跟公司官方送檢的樣本應該不是出自同一批。」
「……造假？」郭亞安問。
「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但他們實際上沒有假造任何數據。」趙含依解釋：「自主送檢這種事其實有很多操作空間，因為樣本可以經過篩選，檢查機構也沒辦法每一批都驗。說白一點，假如你送優質的樣本去檢測，實際上出貨是用比較劣質的產品，要是運氣好沒被查到，就可以一直蒙混下去。」
「咦……可是如果陸叔叔用公司的名義送檢不合格的樣本，不就代表公司不通過檢測了嗎？」廖苡禮不解。
趙含依思考了一下，答道：「唔、這也算是一個認知上的誤區吧……雖然行銷用語大多會寫『通過檢測』，但其實食品測試的結果只有各項檢核點的客觀數值，超標、不超標與合法與否，和政府訂定的標準相關，機構並不負責評斷某項產品是否合格。也就是說，一間公司送同一種產品的兩批樣品去檢測，一份有超標，一份沒有，他們其實可以選擇合格的那份對外宣稱。當然，如果驗出來全部符合政府訂定的標準，說自己的產品通過檢測，就不是在騙消費者了。」
「這大概就是他跟其他合伙人鬧不愉快的原因了。」陸子真心中大略描繪出一場職場恩怨的基礎輪廓，「經營方針不同。」
「不，這已經是良心問題了吧……」尹若清顯然很看不慣這樣鑽制度漏洞的行為。
「我認為，事情恐怕沒這麼單純。」趙含依放下資料，捏了捏眉心，「小真，其他資料我能看嗎？」
「嗯，請吧。」
接下來翻出的是一疊關於會議紀錄的資料。裡面記載當年開會的時間地點和出席人員，以及討論事項的摘要。陸洋並沒有出席每一場會議，有的會議感覺層級不高，按常理，他應該不必親自過目所有的會議紀錄。
這些也是……蒐證嗎？趙含依像對待上一疊資料一樣，先進行了一次快速瀏覽。「……等等，裡面有個人，我好像知道。」
趙含依拿出自己工作用的筆記型電腦，打開一個不屬於他的電子信箱。
「這是……？」
「我現在偶爾會幫爸爸整理信件，這台電腦有跟他共用信箱。」
其他人一聽紛紛走避，再怎麼說都是亞聯企業董事長的信箱，貿然偷看好像不太好。
「放心，我先前也在家裡幫他處理過一些工作，這個IP位置應該不會觸動安全性警告。」趙含依在已讀信件之中尋找，捕捉到關鍵字時，他目光中閃過一絲犀利，「有了。這個人，後天還要來我們公司開會呢。」
(待續)
創作內容
《惡魔告解室》罪名二零七：另一箱遺物
原創小說_惡魔告解室 (2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