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與彥之歌》
番外:喚不回的溫柔
「藉口!全部都是藉口!」
我再也忍不住,衝過去一拳捶向那人胸口,彷彿這麼做就能化解積聚在心中的委屈和憤怒,「葉旻彥,妳根本就是在敷衍我!」
「很抱歉,詩恬,我也想早點聯繫妳,可是情況不允許。」她抬頭凝視著我,眼神充滿歉意。
我不甘示弱地回瞪她,我的怒火可還沒消,別這麼輕易就想打發我!
「好,那妳倒是說說,要去遠行為什麼不說一聲再走?至少打通電話告訴身邊的朋友啊!小說也不更新了,到處都找不到妳的蹤跡...妳知道大家有多擔心嗎?」
「遠行?」她的目光轉為困惑,「我有說過我要出去玩嗎?」
就是沒說才會讓人這麼生氣啊!我扶額,看來她根本沒搞懂我的意思,「妳沒去旅行,又為什麼無故失聯半年?」
「我、我不是,我是不小心出了...」她張嘴想解釋什麼,卻又結結巴巴地說不清楚。
此刻我的憤怒已經升至最高點,就像一座沉睡了千年的活火山,內心深處蠢動的熱源正醞釀著一場大爆發。
「過去的事就算了,可是,當我再見到妳的時候,妳整個人都跟以前不一樣了,聊天的時候不再開懷大笑,一起玩遊戲的時候也不再為喜歡的角色而瘋狂,甚至連小說的風格都變了,奇幻都不再奇幻了,這到底算什麼啊!」
她愣愣地望著我,眼神中彷彿有千言萬語要訴說。
我扯住她右臂襯衫的一角,用力搖晃著,「妳說啊!妳說啊!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冷淡,為什麼不再對我分享自己的事情?這一點也不像妳!」
「對不起,詩恬,我在不知不覺中傷害了妳,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剎那間,我看見她深邃的瞳仁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苦痛,那張因為極力克制情緒而微微抽搐的臉龐,讓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然而,正在氣頭上的我,卻選擇刻意忽略,那一刻我只想,只想把旻彥不在我身邊的寂寞與不安,像洶湧奔騰的潮水般狠狠地傾瀉出來,在這個重要之人面前。
「原來妳根本不在乎我,妳從來沒把我放在心上,妳又沒遭遇什麼挫折,就這樣沒來由地突然消失在我的生活圈中,妳太過分了!妳太自私了!」我毫無顧忌地宣洩著,放任紛亂龐雜的情感向四面八方蔓延,化作最鋒利的言語,只願換得對方再一次的溫柔體貼。
「我、我沒有不在乎妳...」她囁嚅著,想開口說明,卻在下一秒硬生生地將想說的話吞入腹中,或許她知道當下說再多也沒用吧。
沒錯,現在說什麼也沒辦法澆息我壓抑多時的憤怒,做什麼也沒辦法平復我寂寞難耐的心情。我才不管她的想法,彼此說好要做一輩子的文友,但她食言了,並沒有依約陪在我的身邊!
「妳明白我有多害怕嗎?明白我有多心痛嗎?不,妳不會明白身邊的朋友一個個離我而去的痛苦,虧我還把妳當成重要的人,我、我對妳失望透頂!」我激動地喘著氣,終於把想說的話全都說出口。
手上一緊,她握住了我的手,怒氣使我下意識地甩開。
她望著我,神色依舊似記憶中溫柔。
她的瞳仁是湛藍而清澈的海,平靜無波,不帶一絲怨尤,明明閱盡滄桑歷劫歸來,卻將那抹淡若清風的哀傷深藏心底。
我知道的,我是知道的,有些事情即便早已猜到結局也不該刨根究柢,但我還年輕,終究還年輕,還想藉著年輕的任性,去揭開那道滿是瘡疤的謎。
「詩恬,妳知道我這半年發生了什麼事嗎?」旻彥輕聲問道,語氣是不同以往的冷靜與平和——也是我此刻最討厭看到的,她所展現的性格。
「不知道,反正也很好猜吧?」我皺眉,「妳沒靈感寫不出稿子的時候會做什麼,我難道還不清楚嗎?」
「妳錯了,我並不是因為創作小說的過程不順利,才選擇逃避現實的。」
「妳到底要敷衍我到什麼時候?」我的怒火再度湧現,「妳從來沒有真心去理解我的感受!」
「妳根本不知道我這半年發生了什麼事。」她抬高了音量:「請不要妄加揣測,因這些無謂的幻想而自尋煩惱。」
這才像旻彥,這才是真正的她,有血有肉有情緒,而非喜怒不形於色的一具機械。
「什麼...事?」我不耐煩的回應。
「妳根本不知道這半年裡,我經歷了什麼,活得有多煎熬、多痛苦!妳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不想知道,就這樣擅自認定是我背叛了妳,被最好朋友這麼說,我心裡真的非常難過!」
她第一次對我嘶吼出聲,尾音顫抖,臉部因激動而輕微扭曲,自信的神采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籠罩眼角的灰暗,在燈光下映射出點點淚光。
煎熬?痛苦?我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在我心目中,旻彥是個勇敢堅強的大姊姊,臉上掛著一抹靦腆的笑容,就算跌倒受傷,總是向身旁的人說沒事,拍去衣服上的塵土自己站起來,拖著的負傷的身軀繼續向前走。當我人際遇上挫折,被好友唾棄、讀者退追,將自身禁錮於無止境的黑暗之中,也是她向我伸出友善的手,將手上的溫暖傳遞給我。這樣一個渾身充滿正能量的人,怎麼會、怎麼會...?
旻彥嘆了口氣,率先打破沉默:「妳應該只是,希望我能像過去一樣同妳有說有笑吧?」
「我――」
全被她掌握住了,我微妙的心思,在她面前我就像個全身赤裸的嬰兒,每一寸肌膚、每一個動作,都暴露在她靜若止水的雙眸中,旻彥她,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
「妳變了。」我艱難地擠出三個字:「變到我完全認不出妳來了。」
妳本來不該是這個樣子的,旻彥,是什麼讓妳的性格有了180度大反轉?妳真正的靈魂,究竟丟失在何方?
「沒錯,我的確變了很多,但我可以保證,站在妳面前的是真實的我。」她篤定地回答,語調又回歸毫無起伏的平淡。
我偏頭睨著她,冷冷地問道:「告訴我,妳把那個活潑開朗幽默風趣的葉旻彥弄到哪裡去了?」
「今年三月七日我發生車禍,直到七月才醒來,剛甦醒的時候,我失去了從年初至今的記憶。」
「什麼?」我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望著她。
「年初是我一生中最不順的時刻,若能永遠遺忘,對我未嘗不是好事,」她緩緩說道:「可我卻不想忘記珍貴的文友、讀者,忘記與你們的每一個互動,所以我拚命回想,拚命從空白的大腦中找尋蛛茲馬跡。」
這些話對我的衝擊性太大,我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回應。
「昏迷的日子裡,我做了一個夢,我的靈魂來到一個與現世完全不同的世界,可悲的是,我在裡頭的命運與現世驚人地相似。」
我呼吸一窒,頓時覺得那個對她發飆、朝她大聲抱怨的自己好幼稚,怒氣已消褪了大半,對她只剩下滿滿的自責與羞愧。
「對不起。」我哽咽著道歉,明明把她視為最親密的朋友,我卻沒有善待她,甚至節節進逼,在她的傷口上灑鹽。
「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她刻意把情緒抽離的做法讓我更心疼,「事實上,我正考慮藉此機會永遠離開穗凡網。」
「為什麼?」這回我被嚇得不輕,「這裡是旻彥妳最早發表小說的地方,有那麼多讀者追隨,難道妳竟要狠心捨棄?」
「是啊,我當初如果只是單純寫小說就好了,」她淒然一笑,「就為了那該死的正義感,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正義感?」我不解的複述著。
她搖頭,表情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而是疼痛到麻木的悲哀。
「對不起,我不問了好不好?」我慌了,撲到她懷裡放聲大哭:「只要妳答應我繼續寫作,繼續留在穗凡......」
「嗯,我答應妳。」
耳畔響起熟悉的溫柔嗓音,朦朧而幽咽,蕩漾在寂靜的空間裡,我終於放下懸著的心,破涕微笑。
只是最後的希望早以破滅,縱使能重溫往日歡樂的時光,我明白,那個笑得開朗的旻彥、我最親密的摯友,卻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