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迪雅是個很特別的女孩,不只是因為她會治療魔法,而且人還非常好。原本我以為,是因為她出身自會用治療魔法的魔法師名門,但我發現完全不是如此。
在認識克勞迪雅後,查理斯曾私下如此跟我說。
──克勞迪雅的父母,只是平民出身的魔導士跟魔女,並非名門魔法師。她的父親開販售魔法藥水的工坊,母親則是跟他一起開店。雖然也會調藥,但調藥不是她的專長,丈夫才是職業的魔藥師,畢竟是祖傳家業。
魔藥師,基本上是魔導士跟魔女的職業分支(畢竟魔導士與魔女的唯一差別只有性別)。魔法使無法擔任合格的魔藥師,必須擁有魔導士或魔女資格才能自行開業。雖然沒有魔藥師的執照考試,但基本上能考取魔導士或魔女資格的人都擁有一定的調藥能力,是有能力開業的。只是魔藥調製終究是一門專業,若非特別鑽研及足夠經驗,是無法在競爭激烈的魔藥界中競爭的。
但克勞迪雅的父親,所經營的「舒瓦茲魔藥工坊」,在當地享譽盛名,深獲當地居民,甚至是貴族的信賴。我雖然也有所聽聞,但也沒有特別去記,直至查理斯去提了後,才有了印象。
雖然經營魔藥工坊,聽似很了不得,但其實「魔藥」的藥效有限,基本上只能治療一些小病,或者有一般坊間藥舖沒有販售的特殊藥品,舉凡暫時可以補充精神體力的特殊藥品等。但因魔藥都比一般藥舖的藥物昂貴,因此雖然效果比較廣泛,也比較即時,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購買魔藥。
只是魔藥效果再即時,也是比不上「治療魔法」的──治療魔法可以即時治療任何重大傷病,施術者越強,治療魔法便越無所不能。縱使仍有極限,也不可能起死回生,但無疑是令人欣羨的珍貴魔法。
而克勞迪雅的父母完全不會治療魔法,他們的家族也沒有會使用治療魔法的紀錄。治療魔法固然不屬於「光、暗、火、水、土、風、冰」這七大基本魔法之一,自然也談不上「高等魔法」,只屬於基本魔法以下的「類型魔法」,但其珍稀度,更甚於光魔法。許多會用光魔法的魔法師,也不會治療魔法,遑論魔法使、魔導士跟魔女了。
克勞迪雅的父母家族,也不曾出現魔法師,沒有任何過人的魔法世家背景,為何克勞迪雅,卻能擁有稀世的治療魔法?這比查理斯父母只是魔法使,查理斯卻擁有光魔法還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這對我而言更無疑是極大的諷刺。有查理斯這種「奇蹟」般的存在,現在又多了一個比他更加不可思議的克勞迪雅,似乎再一次向我證明,即便是重視血統的魔法界,有些時候血統也不是那麼重要。
即便克勞迪雅除了治療魔法外,其它魔法能力低下,魔力也很少,但依舊使我深感不平與嫉妒。雖然這很可笑,我早已被排除在魔法界之外了,但只要在魔法世家的一天,這種與人比較出來的劣等感,就無消失之日。
更諷刺的是,縱使我如此嫉妒克勞迪雅,但她的開朗、溫柔與善良,都使我難以自拔。
比起查理斯,她更光明,也更加溫柔。加上是同性,依賴起來也更加沒有顧忌。自從跟她相識後,我想方設法找機會跟她接觸,她也很主動找我,把我當成好友對待,完全不會因為我沒有魔法而輕視我。在她面前我即便想要逞強,不想給她負擔,但敏感的她,總是瞞不過她的眼睛,往往只能全盤托出。
在她面前,我很難保留自己。我是很需要保留自己的人,以免自己的陰暗照到了光,加深了陰影。
光與影是相對的。影子只能追隨、依附於光,沒有光,就只有暗。純粹的暗,而非影。但做了影,仍舊沒有資格擁抱光,沒有。
沒有資格。
我深知自己的優雅大方,完全只是脆弱的偽裝,就如泡沫般,只要有人戳破它,我的偽裝將立刻化為幻影,如同克勞迪雅對我的那樣。查理斯或許也做得到,只是他比較謹慎罷了,或許是另一種體貼吧。
這種體貼可以讓我跟查理斯保持距離,即便我知道或許這不是父母所期望的,但我無法勉強自己。查理斯或許最多只能算是「可靠」的朋友而已,這還不算嫉妒的成分。
至於克勞迪雅,則是有更強烈的矛盾情感。對她更加嫉妒,卻也更加依賴。依賴的同時會有罪惡感,也對於自己的弱點被看透,深感羞愧,又無所遁藏。我有強烈的自尊心,唯恐自己的弱點被看破,為了維護那如泡沫般不堪一擊的尊嚴,只能不斷掩飾。竭盡所能地演戲,在人生的戲台上,去扮演好自己應有的角色,因為我只是個演員。
但在她面前,我的戲總是演不下去。我一直以為演戲或許沒那麼難,但遇到她了以後,才發現原來這麼困難。我很痛恨這點。
或許因為這點而更痛恨她,但這樣的痛恨依舊無法斬斷我對她的依賴。因為痛恨有一部分是源自於依賴,而越是痛恨,越是需要依賴她的溫暖,才能緩解我的痛苦。
這種矛盾,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
我時常想,身邊已經有夠多跟我不同世界的人了,不需要再多克勞迪雅一個。但諷刺的是,我需要克勞迪雅,正是因為她其實跟我也有相似之處。
──夏洛特會感到痛苦,是因為覺得自己是個異類吧?我也是個異類啊,在一個沒有人會使用治療魔法的家族裡,唯獨我有治療魔法,這肯定很奇怪吧?妳或許會覺得,這是很奢侈的煩惱,但重點是我確實不符合家族的期望。
──如果我可以選擇,我也不確定,自己是否願意為了擁有治療魔法,而承擔這些,畢竟這的確是滿沉重的。我爸媽都很擅長使用「暗魔法」,尤其是媽媽,可是暗魔法的專家,拯救過無數的人呢。
──但我完全不會使用「暗魔法」,光是這一點,我就不知道未來是否能跟媽媽一樣成為魔女,會暗魔法是很多魔女的基本條件,不是必備但確實是常見的基本款。
──我很弱小,未來可能還是很弱小,無法跟爸爸媽媽一樣強大。妳可能會想至少還會魔法,但是,正因為我還會魔法,又是獨生女,所以被媽媽強迫要繼承家業,成為出色的魔女呢。
字裡行間透露出「我也是不自由的」,對此她沒有怨言,只有強擠出來的苦笑。
她不盡然是快樂的,也有一些或許只有自己,才能深刻體會的悲哀。雖然我可能或多或少可以想像,但終究不可能切身體會吧。若自認可以體會,那肯定是一種傲慢。
不過,對於她的說法,我還是有些質疑。
「可是,我沒有魔法,也無法逃離家族的重擔啊,我未來可能還是會被許配給查理斯來延續香火──」
說出這番話的同時,才意識到自曝了不得了的秘密,只好連忙向她解釋。
對於未來可能會成為查理斯的結婚對象這件事,克勞迪雅似乎絲毫不感意外,只是淡笑: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嘛,夏洛特的家境這麼好,查理斯又這麼優秀,會在一起也是理所當然的。我想你們也很適合吧,不只是門當戶對,而是看起來就整個很適合。」
「為什麼?」
「不知道呢。就一種感覺吧,查理斯應該也很喜歡妳吧,妳也很喜歡查理斯吧?」
「呃,我、我沒有……我只是覺得查理斯是個很好的人,他對我雖然也很好,但怎麼說呢,感覺就是有點距離感吧,就算相處了很久也一樣……」
「是嗎?我覺得他對誰或許都會這樣吧,但他其實是很溫柔的人,只是不太會表達出來而已。但如果有需要他的時候,他一定會幫忙的。」
雖然這麼說,但我絲毫無法感到任何安慰。
「我會祝福你們的。查理斯是個很棒的人,請夏洛特務必……好好珍惜他。」
克勞迪雅再度苦笑,她如蔚藍蒼穹般的瞳眸,蒙上一層陰雲。
這是為什麼?莫非是因為她喜歡查理斯嗎?這是我當下的直覺。
事實上,或許這種直覺,已經隱約感受到很久了,只是始終不願面對。一旦面對的話,似乎會有什麼東西,會更加搖搖欲墜。
說起來,他們似乎已經是好朋友了,是什麼原因讓他們成為好友?原因不單是魔法學校的同學吧?但在我思考得更深入之前,克勞迪雅便打斷了我的思緒,開始問我所謂許配給查理斯,是招贅嗎?我就向她解釋,理想上如此,但若有萬一,就是以平等的關係結婚,雙方不從屬於任何一方家族,無須從夫姓或從妻姓,至於孩子究竟要繼承誰的姓氏,由雙方再協調。當然理想上是讓孩子跟從我的姓氏。
嫁給查理斯,成為霍夫曼家的人,應該是不存在的,我追加了這點。
「原來如此啊……因為我是獨生女,要繼承家業的話,可能也會招贅吧。無論如何,我想都可能會被逼著結婚吧……不過至少,妳或許是能跟查理斯這樣的人在一起……」克勞迪雅輕輕搖頭:
「我不會光魔法,要跟魔法師成婚的可能性應該不高,魔法師通常是跟魔法師通婚,或至少是有純正魔法師血統的人,像是妳。我可能最多只能跟魔導士在一起吧,大概。」
就我所知,其實魔法師還是有機會跟沒有光魔法的人通婚的,但由於自己對於這方面也說不上知之甚詳,而且也知道這方面的觀念還是因人而異。即便並非絕不可行,也不代表一定能夠發生在自己身上。
於是仍舊選擇了沉默。
「但我真的不想結婚,這樣就會失去自由吧。我很想去旅行,就跟媽媽一樣。」
我赫然。
「媽媽以前是旅行魔女喔,她從北方來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她不旅行了,也反對我旅行。不管我怎麼問她,她都不肯跟我說。」
她俯首搖頭,神色似乎更加黯淡了。
「這樣啊……那為什麼克勞迪雅想去旅行呢?」
這是打從心底的疑問。我很想知道,為什麼她會想去旅行?是為了憧憬母親,想成為跟母親一樣的人嗎?還是有其它緣由?像是逃離家族的牢籠──
「因為我想跟媽媽一樣,可以四處幫助人。她因為很強大,所以拯救過很多人。雖然我很弱小,但我還是想跟她一樣,用我自己的力量,去幫助別人──既然我有治療魔法,那一定可以幫助到很多人,對吧?」
一朵清白無瑕的花朵綻放了,就在眼前。
這次就不多說什麼了,就只說一句:萬聖節快樂!不給糖就.........無糖可吃
(完全無關
好啦,沒意外的話下次可能還是周更(?)依照這種更新頻率,其實我慢慢可以有存稿了,這樣連載起來應該更沒壓力了吧,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