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門口，往生者們排成一長排等待門口的天使審核他們有沒有進入天堂的資格。隊伍實在太長了，有些等得不耐煩的人乾脆坐下來，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而無論是哪一群人，談話主題總離不開「你是怎麼死掉的」。
約翰這一群人也不意外。他們雖然素未謀面，不過卻像老友一般聊得十分熱絡，說著說著自然而然談到了這個話題。
「嘿，我們不如來分享一下自己是怎麼死掉的吧。」約翰大聲地說。他是個看來十分斯文、穿著體面的中年男子，不過音量卻出奇地大。「我想應該沒人以前聊過這個話題，這裡應該沒有死了兩次的人吧？」
這句話讓大家不禁哈哈大笑，紛紛對約翰的提議表示贊同。於是，約翰開始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約翰是眾人公認的人生勝利組。他年紀輕輕就在投資銀行得到一份薪水優渥的工作，幽默風趣的性格讓他十分受同事歡迎，良好的績效也讓他年年賺到了大筆的獎金。他的家庭生活也是幸福美滿，他的妻子是隔壁部門的同事，兩人結婚多年後依然感情融洽，一對雙胞胎兒子則剛上小學。與許多賺進大把鈔票後過著紙醉金迷生活的同行不同，約翰從不流連夜店或是酒吧，除了必要的社交應酬外，他只要一下班就回家陪小孩，在其他人眼中，約翰簡直就是模範先生。
不過約翰不是個除了家庭與工作外一無所有的無聊男子，他也有著自己的興趣。他熱愛名車，當初買房子時特別在郊區挑了一棟車庫前有大面積空地的房屋，他空地搭了一個棚子停放他的那些「寶貝」們。假日時他會開著保時捷的休旅車帶著家人到近郊的風景區兜風，而某些閒暇的晚上則會開著藍寶堅尼的敞篷車在市區閒晃，享受夜風陣陣吹拂的感覺。
意外就是發生在一個涼風徐徐的夜晚。
那時他的兩個小孩都已經上床睡覺，約翰決定開著他的跑車在城市裡兜兜風。他老婆聽了，露出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說：「你是不是一天不碰一下自己的跑車就會睡不著啊？」
「晚上的空氣真的很舒服啊，不如今天妳也出來一起逛一逛吧？」
「不用了，我還要準備明天開會的文件，他們睡覺後我好不容易可以安靜做事。」她在約翰的臉頰上親了一下，說：「去好好享受你的夜風吧。」
於是約翰開著敞篷車穿梭在城市的巷弄中，車上的音響放著時下最流行的搖滾樂，他一面跟著節奏搖頭晃腦一面踩著油門。沒想到這時候面突然警笛大作，一台警車閃著燈跟了上來，約翰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時速不知不覺已經超過了七十英里。他嘆口氣，緩緩把車子停在路邊，後面的警車也停下來。警察下車走到他的車旁說：「先生，請拿出你的駕照。」
約翰從皮夾拿出駕照，警察看了一眼後說：「你知道你剛剛超速了嗎？市區限速五十英里，但你開到七十英里。」
「唉呀，剛剛沒注意到。」約翰露出苦笑，雖然罰單金額對他來說只是小數字，不過這種事情依然讓人十分不爽。就在這時，他聽到旁邊的公寓傳來一聲尖叫和一個劇烈的碰撞聲，接著又是一陣大吼。
「看起來樓上吵得很厲害──」他一面對警察說一面抬起頭，看見一個黑影正朝他落下，這是他生前最後的記憶。
「蛤？所以你是坐在敞篷車裡面被砸死的？」坐在約翰旁邊的的湯姆露出吃驚的表情，他搔了搔自己微禿的腦袋，詫異地說：「這種死法我可是第一次聽到，還真的是天外飛來橫禍啊！」
「假如我還有下輩子，我絕對，絕對再也不開敞篷車了。」約翰做了個鬼臉，然後看向坐在他對面、狂笑不止的戴夫──他是個身材壯碩的年輕人，曬成古銅色的皮膚散發著陽光健康的氣息。他一邊大笑一邊勉強地說：「太──太好笑了，竟然──然是被砸死的──在自己的敞篷車裡被砸死──」
「我知道很好笑。」約翰開始顯得有些不悅。「那你又是怎麼死掉的？」
「我──我的死法──也很好笑──」
高中的戴夫全校的明星，健壯的他同時參加了橄欖球隊與籃球隊，多次幫學校在各大比賽取得優勝。即使升上大學後他逐漸從校隊淡出，但他依然會去參加攀岩、登山、潛水等各種野外活動，平時也維持著健身的習慣。現在的他在企業擔任普通職員，而下班後從不會忘記到健身房報到。
這天他與往常一樣，與公司同事一同用餐後休息了一會兒就前往健身房，在那裡一路運動到了晚上九點才回家。不過停好車後他卻發現找不到家的鑰匙，在背包、車裡面翻找了一頓後仍一無所獲，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早上似乎是把鑰匙丟在茶几上忘了拿走了。
他思索了一會兒，看了看公寓的外牆，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拿起電話撥給了住在他隔壁公寓的一位同事。
「嘿，我是戴夫啦，我回家停了車後才發現沒帶鑰匙，現在進不了房門呢。」
「你還真是糊塗。這個時間已經找不到鎖匠了吧？或許你可以來我家客廳睡一晚，我們可以順便喝個幾杯。」
「感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剛剛想到一個點子了。」
「什麼點子啊？」
「你先讓我進你家，我再慢慢跟你講吧。」
他進了同事家後，指著陽台對同事說：「我剛剛看了一下，我們兩棟公寓距離不到兩公尺，而且陽台高度都一樣，讓我想到一個好主意。」
「你該不會……」
「我覺得你家這棟公寓的外牆好像蠻好爬的，陽台的欄杆和柱子都可以抓。你家在三樓，我家在五樓，我可以從你家陽台往上爬，爬到你們公寓的五樓後，再從陽台的邊緣跳過去。」
「喂喂，你以為你是什麼極限運動員嗎？」他同事忍不住挖苦他。「別開玩笑了，爬到一半手滑怎麼辦？」
「不會啦，才兩層樓，小意思而已。我大學時可是個攀岩高手呢。」
「我勸你還是不要，不然這高度摔下去的話不死也殘廢。」
「沒關係啦，我要試試看。」
於是戴夫從同事家的陽台開始往上爬。一開始十分地輕鬆，他沒花多少功夫就爬到了四樓。他四樓陽台的角落稍稍休息了一會，並且注意不讓屋內的人發現。這時他聽到樓上傳來一陣激烈的叫喊，他一面在心中納悶著究竟發生什麼事一邊向上爬。
然後就在他的手指頭攀上五樓的陽台的那一剎那，他聽到了陽台門打開的聲音，這讓他一時之間慌了手腳，他可不想被屋主看到後誤會成小偷。但就在他想要往下爬回四樓時手突然一滑，沒抓穩陽台的邊緣，他發出了一聲大叫，然後直直地墜落下去。
「我的天，我以為這種沒帶鑰匙爬窗戶的故事只是笑話，沒想到還真的有人會這樣做。」約翰用力地拍了一下戴夫的肩膀，另外兩人也是笑個不停。
「真的，我覺得我蠢斃了。假如讓我再活一次，我絕對不去爬什麼天殺的公寓外牆。」
「真的是『蠢』斃的。」湯姆也虧了他一下。「不過這麼說來，我在死掉之前我也看到一個爬在我家陽台上的人，只不過那個人是個混帳傢伙。」
「怎麼那麼巧，難道現在大家都流行爬陽台了嗎？」說話的人是剛剛一直沒開口的東尼，他身材瘦小，留著一搓山羊鬍，不過長相十分討喜。在他的催促下，湯姆開始說起了自己死前的故事。
湯姆在一家軟體公司擔任主管，跟他的許多同行一樣，一個又一個的專案、重複的改良與除錯、與其他公司的競爭壓力、來自客戶的各種需求總是逼得他與他的團隊焦頭爛額，而這同時意味著無止盡的趕工與加班，特別是在專案截止日即將來到的那幾天，團隊內的每個人都像是瘋了一樣，甚至會有人在工作到一半忽然跳起來大吼大叫。所以每次完成一個專案後，這些工程師們不是回家抱頭大睡好幾天，就是跑出去大快朵頤放鬆心情。
這樣的工作型態讓湯姆承受著極大的壓力。他領導的小組這幾年屢創佳績，讓他的薪水和職位步步高昇，但是工作壓力越來越大，隨之一同上升的則是他的腰圍、血壓和體重，而頻繁的加班也讓他新婚的妻子十分不諒解。
「湯姆，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忙，但一整個禮拜沒回家實在太過份了。」他老婆氣呼呼地說。「看看你這樣子，又邋遢又胖，這怎麼像話？」
「這只是臨時的加班，親愛的。」湯姆試圖安撫她。「只要搞定這個專案，我就能夠休息一陣子了。只要再幾個禮拜就行。」
「然後你就有下一個專案了。行了吧，這段對話我們到底重複多少次了？」她氣呼呼地說。「我都開始懷疑你到底是跟我結婚，還是跟你的寶貝電腦結婚了。」
湯姆想不出其他辦法安撫她，他明白她說的是事實，這些家庭的困擾讓他乾脆埋首於工作逃避這些麻煩的事情。而這時他的團隊恰好又接下了一個大案子，於是他又開始了好幾個禮拜的加班，常常搞到十點多才回家，甚至有好幾天乾脆在辦公室過夜。當他打電話跟妻子說他要在辦公室過夜時，妻子只冷淡地回達：「希望你不要把你的椅子壓垮。」到最他乾脆在辦公室擺了一張躺椅，連續在辦公室睡了好幾天，而他每天傳訊息給妻子時，對方回的訊息也越來越短，到後來甚至懶得回復，彷彿早已習慣了他晚上睡在辦公室裡。
他沒日沒夜的加班甚至讓他的屬下也看不下去，某一天一個年輕的工程師對他說：「老大，你已經在這裡住了兩個禮拜了。其實你晚上回家睡覺也不會影響進度啦。」
「我待在這邊可以省下來回的時間。」
「但這對你的身體不好啊，你整天抱怨腰痛、背痛、胸痛、這明明就是你每天睡在躺椅上造成的。」
另一個工程師也附和道：「而且那麼久沒回家，你老婆會怎麼想？就算在忙案子，還是要顧一下自己的家庭啊，老大。」
他被他的部下說服了。第二天晚上九點多，他把手邊的東西處理到一個段落後開車回家，這是他相隔兩個禮拜後再次走出辦公室。他在公寓地下室的停車場停好車後就搭電梯上五樓，習慣性地按下自己家的電鈴。過去他的妻子一聽到門鈴聲就會立刻來開門，但今天他等了一兩分鐘都沒有反應，他再次按下門鈴，這次他聽到屋內似乎有人的聲音和急促的腳步聲，然後聽到「碰」的一聲關門聲。
他一面納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面在包包裡翻找自己的鑰匙。他實在太久沒碰過鑰匙了，翻了好一會兒才在包包的底部找到。他開門進去，看見屋內有些凌亂，他的拖鞋被隨便丟在地上，櫃子上的文件也亂成一團。餐桌上放著沒吃完的食物和一瓶紅酒，旁邊的兩個酒杯才喝了一半。
「親愛的，妳在嗎？親愛的？」
「湯姆……裡面……」
他聽見房間裡隱約傳來妻子的聲音，立刻把背包丟在一旁慌張地衝進去。他打開燈，看到妻子衣衫不整地躺在凌亂的床上，滿臉通紅。
「剛……剛剛來了個小偷。」她一面喘著氣一面說。「我原本要睡覺了，但聽到客廳的聲音……我走出去看到他在翻東西，結果他竟然把我推倒在床上，想……想要脫掉我的衣服！」
「什麼！那個小偷在哪？」
「他聽到開門聲就跑出去了，我……我不知道他跑到哪裡去了！」
湯姆立刻反應過來：「他一定往陽台跑了！我們家只有那裡能跑出去！」
「該死的賊，不要逃！」他一邊大吼一邊快步走向陽台，用力打開陽台的紗門，然後他就聽到陽台外發出一聲慘叫，緊接著是一個巨大的碰撞聲。他往下一看，看見一個人摔在人行道上，他心想這就是剛剛非禮他老婆的竊賊，不由得心中一陣火起，他舉起放在陽台角落的工具箱，準備狠狠地砸下去，但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胸口一緊，劇烈的疼痛襲來，然後眼前一黑。
「工程師實在太辛苦了。我認識的幾個工程師朋友也是這樣，忙到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戴夫感嘆地說。
「所以你是在準備砸死小偷的時候心臟病發？那麼這個小偷的運氣還蠻不錯的。」東尼竊笑。湯姆搖了搖頭：「我不覺得那個小偷還活著，就算我的箱子沒砸到他，他大概也已經摔死了。」
「希望別砸到其他東西，不然事情也很大條。」約翰聳了聳肩，轉頭看向還沒說自己故事的東尼。「輪到你了，你又是怎麼死掉的呢？」
「我的故事實在比較尷尬一點。」東尼露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在我死掉前的那幾個月，我發生了一段婚外情。」
這句話讓其他幾個人爆出了一陣笑聲，紛紛催促他趕快說出這個勁爆的故事。於是他繼續說道：「為了保護當事人……」
「我們都死了還在意什麼當事人。」戴夫再次大笑。
「唉，直接說出她的名字還是會有點尷尬啦，我先用安妮代替她的名字……」
「嗯……用力一點……啊……我愛你……」
「我也愛妳……安妮……妳是最棒的……」
在昏黃的燈光下，赤裸著身子的兩人在床上緊緊相擁。此時此刻，他們的世界和心中只有彼此。
「妳的丈夫幾天沒回來了？」
「噢，誰在意呢？他愛死他的工作了。」安妮酸溜溜地回答，然後語氣一轉，甜蜜無比地說：「我只在意你啊，東尼。」
這場戀愛開始地非常突然。兩人原本只是同公司不同部門的同事，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存在，不過在一次跨部門的會議兩人認識後，很快就墜入愛河。他正因為家事和小孩的教育而跟老婆吵得不可開交，而她也因為丈夫熱衷工作、沒日沒夜地加班而寂寞不已，他們的愛情如同天雷勾動地火，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讓他們心意相通、如膠似漆。
「我們太晚認識了，安妮。假如我在結婚前就遇見妳該有多好。」
「我也是。」她緊緊靠在東尼結實的胸膛上，享受彼此的體溫。
忽然，他們家的電鈴響起來，這讓兩人嚇得從床上跳起來。
「這個時間怎麼會有人按電鈴……噢不，該不會是我丈夫回來了吧！」安妮驚慌地說，這讓東尼也嚇得不知所措，他結結巴巴地問：「但──但是他為什麼會按門鈴──」
「他總是懶得在包包裡找鑰匙。先別管這個了，你得找個地方躲起來才行。」
「怎麼躲？難道要我從陽台跳出去嗎？」
「哪有可能。」安妮的腦袋飛快地運轉，最後想到了一個解決辦法。「你先到廚房旁邊的管路間躲著吧，我會說我們家遭小偷，然後小偷從陽台跑出去了。」
門鈴聲再次響起。安妮抱住慌張的東尼又親了一下，低聲說：「我愛你，趕快去躲著吧，我會搞定我老公的。」
於是東尼躲進了管路間，他擠在水管、天然氣管和電熱水器旁邊狹小的空間中，聽著外面的開門聲、安妮與她先生的對話、還有遠處傳來的碰撞聲與尖叫。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這裡躲了多久，心情煩躁的他下意識地從口袋中掏出了打火機和煙，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總是想要來一根。他按下打火機，在火光冒出的那一瞬間，他才注意到管路間裡面似乎飄著一股有點奇怪的味道……
碰！
「看來不只不能在加油站抽煙，連在家裡都不能抽煙。」約翰聽完後發表了感想。戴夫也說：「這簡直能做成居家安全的教材了。那樣子的瓦斯爆炸，你大概被炸得一丁點灰都不剩了吧？」
「真的，你們都留了全屍，我卻是被炸得屍骨無存。希望安妮不要有事就好了。」
就在這時，湯姆眼角餘光看見一個熟面孔從旁邊匆匆走過，他立刻叫住對方的名字。
「這不是亞蒙嗎？怎麼你也往生啦？」
那人看見湯姆時大吃了一驚，他停下腳步，湯姆順勢向其他人介紹：「他是亞蒙，是我樓上的鄰居。」
「沒想到竟然在這裡看到你，你也被火災燒死了？」
「什麼火災？」湯姆一頭霧水地看著他。這時戴夫插話：「嘿，亞蒙，我們正在聊大家是怎麼死掉的，不然你也分享一下如何？」
「我是被燒死的，那一天可真的是詭異透頂的一天。」亞蒙一面說一面擦著額頭的汗。「我記得那天我家老婆剛帶小孩出門看醫生，只有我一個人在家，結果連續發生了好幾件奇怪的事情。」
「別賣關子了，發生了什麼事？」湯姆催促他。
「我先聽到警車在巷子裡叫個不停，我看兩個屍體被抬到人行道上，好像是有人掉下去，但我怎麼想也想不通為什麼一口氣死了兩個人。然後沒幾分鐘你們家傳來一個很大的聲音，等我發現火災的時候樓梯間已經全是濃煙，跑也跑不掉，我也被嗆昏，之後我就不知道了。你們繼續聊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說完後，他就匆匆地離開，剩下四個人站在那裡，面面相覷地看著彼此。
這個故事是為了參加自由象限的常駐活動《故事拼圖》而寫的。假如覺得這個故事看起來很眼熟，那絕對不是你的錯覺，因為這個故事的靈感是我小學時看到的一個笑話。當然原版沒有偷吃，也沒有爆炸，不過我覺得這樣子比較好玩就是了。
看了一下，上次發表小說是去年年底的事，這大概是相隔最久的一次了。實在不好意思說這段期間內忙到沒空寫小說，忙著打電動所以沒寫小說還比較精確一點QQ。而另外一個原因則是這段期間內都在寫《奧馬哈眾王國記》，所以沒什麼創作短篇的慾望。至於下次短篇是什麼時候……天曉得XD
創作內容
《橫越世界的門》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