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我好像根本沒做到什麼事嘛。」
「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我將頭枕在洛爾菲恩北城門的城牆護欄上,邊感受著高處的冷風掠過我的耳畔,邊斜眼看著銀先生困惑的表情。
距離政變結束後,已經過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裡我和銀先生以客將的身分待在斯德蘭,避免其他大國趁機併吞或發兵侵略。維朵拉與安娜小姐則是忙著安撫人民,並將這七年來羅倫斯先生的所作所為徹底公開。
瞭解了七年前的真相後,民眾似乎有點難以接受,但是最終在維朵拉和安娜小姐的多方協調下,還是願意讓羅倫斯先生繼續待在斯德蘭贖罪。
雖然安娜小姐有偷偷告訴我,假如真的處死羅倫斯先生的話,斯德蘭的各級機關會瞬間癱瘓一半以上,她和維朵拉大概要不眠不休工作大半年才能彌補這些漏洞。
戰後的重建需要許多人物和物力,但其實最需要的,是可以有條不紊的運用這些資源的優秀人才。
幸好羅倫斯先生似乎是真的決定要以這樣的形勢為斯德蘭服務了,至今仍好好地待在牢裡處理著堆積成山的公務。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維朵拉也將這些消息傳達到斯德蘭各個城鎮,並特別要求奈魯克鎮為冤死的邁森先生平反,以英雄之名弔唁他。
雖然死者終究無法復生,但至少算是將屬於邁森先生的榮耀還給他了吧。
接著將時間拉回現在,我在結束一整天的鎮災後,和銀先生站在城門上散散心,觀看著高處的風景──並深刻檢討著自己的弱小。
「因為您看,我來到斯德蘭之後雖然成功擊退魔潮,可是不但昏倒了幾天、還害邁森先生被誣陷。後來在決戰好不容易連結神座讓布洛伊降臨,結果維朵拉根本沒用到祂賜予的力量就讓羅倫斯先生投降了。」
說到這,我幽怨的瞥了銀先生一眼。
「您說,我這個聖女算不算是很沒用?」
「這個……也別那麼洩氣,妳在這個國家確實拯救了不少人。而且維朵拉肯定也明白自己能走到這一步,也都是多虧了妳在背後以行動支持她。」
見我依然消沉,銀先生眼神變得飄忽,開始慌亂的思考著其他安慰我的話,但顯然他並沒有得到答案。
銀先生那副模樣讓我不僅感到有些好笑、心情也稍微好了一點,於是從護欄上抬起腦袋,微笑著安撫了他。
「不過,總算是結束了呢。」
從抵達斯德蘭到戰爭結束不過短短幾天,卻感覺像是經歷了長達一年的遠征。
然而一往下俯瞰著洛爾菲恩城內,那些即便家園遭到破壞也沒有灰心喪志,眼中仍舊充盈希望的人民,我心裡的那一絲疲倦也一掃而空了。
「只是……這樣子我算是朝著成為聖女的路途邁進了一步嗎?」
「妳不滿意這個結果?」
「不,我是在想,如果我沒有來到斯德蘭,那麼今天這場戰役的結果會有所改變嗎?」
「那是當然的吧,如果妳不在,別說洛爾菲恩,維朵拉甚至連奈魯克鎮都走不出來。」
「這只是以結果論而已……就算可能性極低,但也許維朵拉可以自行找到突破口,最終像現在這樣,靠著自身的信念擊敗羅倫斯先生也說不定。」
銀先生雙手環抱著胸口,聆聽完我的想法後沉默了片刻,而後緩緩開口:
「……柯蕾特,難道妳是想說,神明、或是像我們這種持有非人力量的存在其實根本就不該介入人類的紛爭?」
「不是的。」我搖了搖頭,目光堅毅的望向他:「我們必須要挺身而出守護他們,可是不該只是讓人們一昧的依賴,而是要引領他們開拓未來。」
是的,讓我徹底了解這點的,正是我在這個國家見到的人們。
心懷榮耀的衛兵,笑著以死亡安定了人民慌亂的心。
忍辱負重的公主,為了不知何時會到來的抗爭,拼命追尋一絲希望。
貫徹執念的首相,不惜一切代價,將生命傾注於國家的繁榮。
最後,那位不屈不撓的王──向我展示了何謂人類的『光輝』。
做為一路陪著維朵拉的人,我見證了她的軟弱、她的覺悟、以及她的蛻變。
那是如同百合花般絢爛,卻又不失其高潔的信念。
這個世界上的每一位人類,都有可能活出像維朵拉這般令人想高聲喝采的人生,這究竟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
「銀先生,我還想要再看看更多……再見識更多人的故事。」
我將這發自肺腑的想法,向著我最信任的人說出口。
銀先生瞬間有些失神的一愣,隨後嘴角漾起了溫暖的笑意。
「放心……接下來這個世界上肯定還會有更多的際遇,等著妳去邂逅的。」
耀日緩緩地向著西方落下,化作暮色的夕陽。
最後蒼穹與城市的光輝開始相互交融,天與地的交界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我這位見習聖女的初次冒險,也在這寧靜的景色中降下了帷幕。
§
因為天色已晚,我和銀先生從城頭離開後,便決定回去宮殿內維朵拉為我們安排的寢室休息。
不用說,寢室自然是分開的。
儘管我曾希望在城內的普通旅館投宿就好,可是現在那些居民們一看到我,不是畢恭畢敬的把我當成貴族對待,就是用看著珍稀動物的眼神望著我,讓我有些不自在。
於是我就接受維朵拉的好意,在宮殿裡住了下來。
「呼……塞拉大人當初也是像這樣子嗎?」
到馬廄去探望完葛洛特,回到房間後,我便將背上的斬馬刀卸下放置床邊,並嘆息著倒在鬆軟的床鋪上。煩躁的翻了幾次身,最後側躺著將視線停在身旁的斬馬刀上。
「銀先生,這把刀究竟是什麼……?」
我今天在城頭時本來想要和銀先生問出這個問題,但最後卻又忍住了。
──『我將這把刀加工成類似於控制閥的東西,讓妳可以藉由它來驅使聖女之力。』
真的是那樣嗎,銀先生?
那天,布洛伊接觸到這柄斬馬刀的瞬間,做出了以神來說相當過激的反應。那也使我開始懷疑,這把刀中是否還藏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祕密。
我至今都對銀先生的解釋深信不疑,可是若重新思考的話,就會發現『聖劍使做出了屬於聖女的武器』這件事情其實是很不自然的。
是銀先生真的具備這樣的能力?還是他……
「不好意思,聖女大人,請問您睡著了嗎?」
這時短促的敲門聲響起。
儘管隔著門板聲音聽起來有些模糊,但似乎是尤利烏斯先生。
他由於在這場戰爭中做出了許多關鍵性的貢獻,因此沒有被維朵拉問罪,只要求他立即停止在洛爾菲恩做的神臨者實驗。
題外話,那些神性被剝奪的神臨者們有些回到了故鄉,有些無處可去的則留了下來協助維朵拉重建城市。
「我還沒睡,請進吧。」
如此回應了之後,門扉悄悄被推開。
尤利烏斯帶著一貫的溫和微笑走了進來,雖然知道他現在並非敵人,可我還是下意識將手輕輕地放在了斬馬刀上。
「很抱歉這麼晚還過來叨擾您──我是來向您道謝的。」
「道謝?」
「正是,作為現代的魔法師,竟然能親眼目睹神話時代的威光降臨,我不可能不向您致上我最崇敬的謝意。」
尤利烏斯先生流暢的向我行禮,不過完全不認為自己有做什麼事的我只是愣愣的點頭回應。
「做為回報,還請讓我為您獻上這個。」
彷彿前面的致謝只是個開場白,笑容燦爛的尤利烏斯先生輕輕拂袖,一尊小巧玲瓏的白鴿雕像驀地出現在他的掌心。
那尊雕像不僅極其精緻,甚至還隱約散發著某種與神性似是而非的氣息。
「這是……?」
被那股異樣的氣息吸引,我情不自禁的接過,將它捧在手中端詳。
「請將它當作是護身符吧,我想和你們兩位分別的日子也差不多快到了,畢竟聖女與聖劍使可不該一直待在某個地方。」
「分別……對了,尤利烏斯先生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嗎?可能會暫時留下來協助妮娜公主善後吧。畢竟我也在這做了七年的研究,多少有點感情,更何況也有不少研究資料都還在這裡。至於之後的事……我大概也有個方向了。」
說到這裡時,尤利烏斯先生的眼中掠過詭譎的光芒。
「這樣啊,雖然時間不長,但很感謝您的幫助。不過啊,可千萬不要再做人體實驗之類的事了喔。」
「謹遵聖命。」他罕見的苦笑了一下,接著又說:「話說回來,妮娜公主那邊好像也有事情想要找您的樣子,有空的話還望移動尊駕。」
「維朵拉?他找我有什麼事?」
「這點我自然是無從知曉,那麼,我就先行告退了。」
話音未落,尤利烏斯先生的身影便瞬間與窗外的月光同化,隨後消失在寢室之中。
重新打量著手中的白鴿雕像一陣子,我決定將它收進行李中,接著離開房間前往維朵拉所在的書房。
她最近白天到城內跟居民一同重建城市,晚上則在書房批改公文,都不知道她有沒有好好睡覺。
抵達書房之後,我還沒推開門就聽見裡面大吵大鬧的聲音。
對此習以為常的我嘆了口氣,然後推開門踏入房內。
「──羅倫斯!這份報告是怎麼回事?我可不記得什麼時候批准了戴帕哈王國跟奧茲曼帝國的商人以這種低得要死的關稅過來斯德蘭做生意啊!你難道不知道我們現在財政緊缺嗎?」
一敞開門,我就看見一腳跨在桌子上,手裡抓著一份文件咆哮的維朵拉。
而在雜亂到幾乎讓人以為是倉庫的書房另一端,腳踝被堅固鐐銬給鎖住的羅倫斯先生連頭都沒抬,一臉平靜的繼續提筆書寫著。
為防萬一,全副武裝的芙蕾小姐還特地站在他身後進行監視。
「目光短淺,那份降低關稅的協議只批准到明年春天為止,加上今年那兩個國家糧食過量生產,許多小麥都滯銷,即使斯德蘭局勢未穩,他們也肯定會冒險抓準機會過來交易,藉此才能帶動經濟流動。」
「那我再問你,另外這一份報告上寫你給了奧茲曼帝國抵押品,向他們借了二十萬金幣和軍餉是怎麼回事?你拿什麼做抵押啊?」
「國庫裡面,你老爸以前很喜歡的那個克洛維大帝遺留下來的騎士劍、還有傳說中布洛伊大人賜予王家、可以使配戴者不會疲勞的花戒。」
「不要隨便拿別人的家產去借錢啊渾蛋!」
維朵拉終於憤怒的抓起一本厚重的紀錄簿擲向羅倫斯先生的腦袋,但輕易的被羅倫斯先生躲開了。
羅倫斯先生盡管是囚犯,但由於也同時在參與國政,為了方便溝通於是採取了白天待在牢房、晚上則來到維朵拉的書房的形式繼續工作。
「安娜!妳明天帶著女武神衛隊去把這死老頭的家抄了!他這種大逆不道的傢伙肯定會把國庫的錢中飽私囊,最好再順便把他的老婆小孩抓過來一起批改公文!」
也許是這一個月累積的壓力太大,維朵拉偶爾會像這樣毫無形象的將壓力發洩在羅倫斯先生身上。
只是這就苦了被夾在兩人中間,左右為難的安娜小姐了。
可經過這些日子的洗禮她似乎也學會了去無視他們兩人的爭吵,像現在,她就對維朵拉的發言充耳不聞,專注於眼前的資料上。
「很抱歉,敝人羅倫斯‧比爾,今年五十三歲,孑然一身、兩袖清風,唯一的性幻想對象是公文還有布洛伊大人的肖像畫。」
「我才不想要知道這種情報!」
「比起我,您自己才該好好考慮婚嫁的事情,等到斯德蘭局勢穩定,也差不多該開始培育王儲了。」
「我、我才不想要結什麼婚!」
一提到這個,維朵拉的表情立即漲紅。
「真要什麼繼承人的話,去找銀借個種不就好了。」
「不──不行!」
這次換我滿面飛紅的大喊出聲,帶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向前衝了幾步。
在此時,他們才終於發現了我的存在。
「妳、妳來了啊,柯蕾特……不是,我剛才那個就是隨口說說,妳別介意。」
維朵拉尷尬的笑了笑,坐回到位子上。
我還沒精明到能辨別出一個人是不是在說謊,只好暫時將這事拋到腦後。
「所以,找我要做什麼呢?」
「喔,這件事本來應該在戰爭結束後就該和妳說,結果一忙起來都讓我給忘了。其實啊,當初在進行『神降』的時候,布洛伊大人最後有要我向妳轉達一句話。」
維朵拉抓了抓頭,像是在對自己感到懊惱。
我則是吞了吞口水,怯生生地開口問道:
「布洛伊的……話?她說了什麼?」
「──到『常闇之地』去吧,也許那裡會存在妳們尋找的答案。」
常闇之地。
大陸最北邊的黑暗地帶,不死者與魔獸的樂土。
假如我和銀先生必須討伐的『巨惡』就在那裡也不奇怪,可是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情有需要布洛伊特地親口提醒嗎?
正當我像繼續追問下去時,外頭傳來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音。
接著沒過多久,一名女武神衛隊的成員匆匆的跑進書房。
「報、報告!」
「怎麼回事?外頭鬧哄哄的是想要給聖女看我們斯德蘭的笑話嗎?」
維朵拉柳眉橫豎,氣勢洶洶的對著那名成員大吼道。
「不是的,是聖女大人的馬突然失控了,我們想攔也攔不住!」
「葛洛特失控了?」
我詫異的瞪大眼,正想出去看看,沒想到葛洛特居然自己衝了進來。
以牠的身軀擠進這不算寬敞的書房,自然是頓時鬧得雞飛狗跳,不少書本跟紙張都被牠撞的四處飛散。
「葛洛特!你這是怎麼了?」
我不解的想安撫牠,但牠卻咬著我的裙襬不肯放,似是急著想把我拉到什麼地方去一樣。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葛洛特竟又突然毫無預警的昏厥,倒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這……可真是少見。」
「銀先生!」
替我解圍的,是不知何時從寢室趕過來的銀先生。
應該是直接下手把葛洛特打暈的他,正蹲在地面上撫摸著葛洛特的驅體。
我也在此刻察覺到,葛洛特的整個馬身,幾乎浮現著淡淡的、由螢綠光輝形成的藤蔓花紋。
「銀先生,您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這是精靈族的魔法,可以影響到曾經接受過他們魔力的所有物種。至於這個魔法的目的,一言以蔽之……就是求救信號。是精靈在面臨生命威脅時常用來呼喚同伴的訊息。」
「求救……信號?」
曾經祝福過葛洛特的精靈,也就是那位和我們共進午餐,並告知自己要去商業聯邦‧伊斯之後就分別的維多利亞。
換句話說──
「──維多利亞現在有生命危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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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隱得死。
終於啊,在巴哈把見習聖女的「斯德蘭王政篇」完結了。
接下來就是沒有存稿的更新地獄了......當然不會這樣,因為除非我心血來潮,否則在巴哈戰爭死完一半的從者之前我會暫停寫見習聖女的。
這段停更時期我也會考慮要不要把這部作品丟書評,先搞清楚不足之處後再續寫下一個章節((不過現在巴哈書評好像沒很多。
啊,如果各位朋友有想給的意見或感想也希望不吝分享喔。
以上,讓我們在下一個嶄新的篇章「精靈奪還篇」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