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之五：突然的別離】
佩拉今天埋首於帕布和巴巴萊克的指導，蘭蘭及庫里斯一如往常粗暴地打情罵俏，巴爾薩的一天就這樣和平的度過了。
然而誰也不知道，這卻是尼克在巴爾薩所待的最後一晚。
上城區一棟被高牆圍起來的住所，是冠軍凱薩的家。
在住所內吃完量身訂作的晚餐後，凱薩一如往常來到院子進行夜間鍛鍊。
不同於白天激烈的體能訓練，晚上的則是冥想訓練，平時的話他總是一面回憶米列斯過去所有的動作，一面讓身體做出回應，但在昨天看完米列斯與機動工兵的戰鬥後，他又有了新的動作可以進行模擬。
凱薩緊握槍劍，向著不存在的幻影使出一記突刺。
米列斯是座無法跨越的高山，是無法擊敗的對手。
從孩提時期開始，凱薩就一直關注著米列斯的英姿，十幾年來從沒錯過他的任何一場比賽。
他日以繼夜勤加鍛鍊，追隨米列斯的腳步踏進這個世界。
然而作為偶像崇拜敬畏的同時，也把他當成努力的目標。
每當排名上升，自己逐漸接近米列斯時，他就會感到萬分恐懼。
差距，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太過懸殊。
因為這樣，凱薩選擇了逃避，選擇跳過第五位挑戰第四位。
他明白這遙不可及的距離，是心理因素所造成的。
但是他終究無法克服，越是憧憬，這股阻力就越大。
逆境、困境、絕境，將其一一克服的男人。
米列斯‧托里爾是完美的戰士。
那份追求勝利的執念，令其成為無可撼動的不敗戰神。
暫停動作的凱薩，突然橫舉槍劍，轉身掃落一支弩矢。
看準死角且毫無聲息，是優秀的狙擊手。
站在屋頂的尼克臉上帶著修補過的面具，一個空翻落在庭院裡。
昨天比賽結束後，尼克就回到宿舍靜養，只為儘可能恢復至最佳狀態襲擊凱薩。
因為已經更換了新的腕甲，所以昨晚才沒有前往神殿的必要。
「來了嗎。」
凱薩對前十位遭到襲擊的事情略有所聞，尼克在蘭蘭與庫里斯之後，理所當然的找上了第一位。
理所當然的，跳過了米列斯‧托里爾。
對凱薩來說────理所當然的屈辱。
凱薩習慣了被人視為頂著冠軍之名的亞軍，但並不代表他不會感到憤怒。
「我不曉得你襲擊劍鬥士的目的是什麼，也沒興趣知道。」
他將槍尖壓低，擺出刺擊的姿勢。
「但是到此為止了，我不會讓你再繼續下去的。」
（不會讓你有機會到米列斯那裡去。）
尼克兩手向下一揮，黑色的匕首便從斗蓬底下滑進手中，他繞著凱薩奔跑，一開始就發動影之力進行加速。
夜晚的不良視線加上高速移動，也沒讓凱薩感到棘手，他靜靜待在原地，儘可能捕捉對手身影，隨時準備應對任何方向的攻擊。
尼克很清楚，對上凱薩絕不能輕敵，兩人曾在一次友誼賽中交過手，第二位的尼克想當然爾輸給了第一位。
然而這不是他感到敬畏的理由，而是凱薩極其標準俐落的動作。
──右邊。
在發動攻勢的瞬間，凱薩後腳向內收攏，握柄的左右手交換，扭腰使出一記短而紮實的斬擊。
尼克蹬地往後迴避，凱薩便向前追擊，判斷這個姿勢最快的攻擊手段為突刺，於是舉劍向前一刺。
過於標準的動作，活像是一本教科書。
尼克從內側將槍劍往外推，銳利的槍尖輕易劃開皮甲，留下一道傷痕。
同時展開反擊的尼克使出側踢，被凱薩用手腕接了下來。
認為中距離對自己不利，尼克收回右腳，揮舞匕首發動猛烈的攻勢，努力與凱薩拉近距離。
只捕捉到高速殘影的凱薩防禦不及，勉強只挨了幾記擦傷，他索性放棄斬擊改用手肘，一個箭步將尼克大力撞開。
（距離又被拉開了。）
尼克跳到圍牆上，改用手弩朝凱薩射擊挑釁，隨即翻牆離去。
「不會讓你逃走的。」
凱薩提著槍劍，奪門追了上去。
尼克並非真的想逃走，而是將戰場從空曠的庭園轉移至複雜的小巷，因此刻意放慢速度讓凱薩追趕。
他跳上陽台欄杆，砍斷綁繩讓布棚落在凱薩頭上，凱薩刺穿棚布往旁邊一甩，尼克卻突然出現在他眼前。
「────！」
後仰躲開第一擊，卻沒能躲過第二擊，匕首直接刺進凱薩的腹部。
意識到刺得太淺了，尼克準備補上第三刀，卻先被凱薩孔武有力的手臂抓住，將他整個人抬了起來。
凱薩將尼克的臉砸向牆壁，壓著頭往前奔跑，面具在牆面磨出一條長長的傷痕，最後拋進空蕩的攤位，砸毀了一張大木桌。
按著臉起身的尼克感到強烈的暈眩，注意到面具碎裂脫落，打算脫離現場，卻發現另一支匕首還留在凱薩身上。
由於不可能在遮著臉的情況下奪回來，所以也只能忍痛撤退。
尼克抬起手臂射出一箭，然而逃跑的意圖早被看穿，凱薩掃落弩矢後一個轉身投出槍劍。
察覺到外頭騷動的市民紛紛出來街上查看，只看到凱薩一臉憤怒的拔起插在地上的槍劍，刺中斗蓬的一角留在地上，劍鋒染上了血跡。
「該死！」
刺客消失在夜晚的巷弄裡，凱薩失手了，他無法得知尼克有沒有被襲擊，但下一個目標很有可能就是米列斯。
如果是米列斯的話，一定能夠抓住他，
又要輸給那個男人了，凱薩在心裡這麼咒罵自己。
他拔出腹部的匕首，打算隨手扔掉的時候，注意到烙印在刀身上的奇異文字。
「……精靈文字。」
如果這個能與自己過上兩招刺客是尼克的話，直接去找對方未免太過草率。
謹慎起見，他決定請另一名精靈幫忙調查。
發動影之力加速閃躲的尼克，側腹仍被劃出一道傷口。
「不愧是凱薩，光憑體術沒有勝算呢，蘭蘭和庫里斯的時候也是，可見我平時有多依賴魔法的輔助……」
腹部受了傷的尼克，按著傷口走在下城區的街道上。
雖然沒聽見追捕的聲音，但不代表沒有人在搜索，因為自己近日的襲擊，夜間巡邏的守衛已經有所增加了。
他一邊扶著牆面，一邊施展治療魔法。
想到弄丟匕首，他就憤怒地咬牙切齒。
那是尼克從父親那裡，連同影之名一起交付給自己的寶物。
六十年前，解開暗門前往遺跡調查惡魔文獻的尼克一家人，無意間喚醒了瑪洛尼斯，成了第一批遭到石化的對象。
不同於之後的慢性詛咒，飢餓的瑪洛尼斯使盡全力，消化兩百多年來首次品嚐到的養分。
因為影的緣故，尚未完全遭到石化的尼克父親，當機立斷將影之名傳給後一步踏進房間的尼克，並要他馬上逃離遺跡，才讓尼克倖免於被石化的命運。
沉浸在回憶中的妖精，為了前往可恨惡魔所在的神殿，理所當然的路過了選手村。
今晚也站在街角等候的佩拉，注意到尼克出現，驚訝的瞪大眼睛。
「尼克先生！你受傷了！？」
忘記佩拉的尼克，這才驚覺面具已經剝落損毀，不曉得中途掉落在哪。
他想遮住手臂上象徵邪惡的腕甲，卻發現斗篷也破了一大塊。
「我替你包紮！」
想找個地方休息，順便躲避巡邏隊的尼克，跟著佩拉進到了夜深人靜的選手村。
不執著勝負的他，鮮少受到致命傷，比賽的輕傷多半是自己調養，所以不太會處理這麼深的傷口。
尼克表情猙獰的點頭接受好意，在她的扶持下進屋，坐到佩拉的床上。
佩拉拿來藥箱，撕開尼克的衣服，見到頗深的傷口，一時慌了手腳。
「沒關係，讓我自癒一下就行……但是我不太方便施力，等會包紮就麻煩妳了……」
尼克兩手貼在傷口，手掌發出柔和的微光。
妖精的治療魔法，其實就是藉由精靈的幫助，對傷口進行止血、緩和痛楚、並刺激細胞復原等等。
佩拉怕干擾到尼克，因此不發一語坐在艾魯的床上，等候療程結束。
配合精靈調和呼吸的尼克滿身大汗，臉上還有多處擦傷，因為這個佩拉就能處置，因此她從藥箱裡拿出傷藥，先替尼克的臉上了藥。
「不要動。」
佩拉左手貼上尼克的臉龐，右手用棉布輕輕擦拭。
因為臉貼得太近，有些害臊的尼克，眼神不斷游移。
上藥結束後，佩拉拿出繃帶替尼克包紮，力道拿捏不好且技巧拙劣，弄得尼克頻頻皺眉。
佩拉胸口的吊墜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吸引了尼克的目光。
他在包紮結束後，帶著緬懷的表情說道：
「上次像這樣讓人給我療傷，是我妹妹還在的時候，她總是一邊替我包紮，一邊嘲笑我生疏的狩獵技巧。」
「她已經不在了嗎？」
「……還在，但是連同我的父母一起，中了詛咒陷了入永久的沉睡。」
眼看這個詛咒終於能被解除，一想到能夠與家人破鏡重圓，尼克疲憊的笑了，他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不肯放棄的這六十年，並不是沒有意義的。
佩拉不知道怎麼安慰尼克，兩手輕放在腿上，垂下眉梢。
「對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家人。」
她臉上的表情暗淡而寂寞。
「原本有艾魯在，但是他也已經……」
「是嗎……妳也是孤身一人啊。」
正因為有著相似的境遇，少女才如此吸引自己。
比起身上的傷口，她的存在更治癒了尼克心中的傷痛。
他從佩拉身上看見了過去的自己，看見那個迷惘時期的自己。
「佩拉，妳喜歡巴爾薩嗎？」
可以的話，他希望少女能夠獲得幸福。
「為什麼這麼問？」
「回答我。」
溫柔的語氣比起命令，更像是請求。
「我不知道……」
她在這裡失去了艾魯，同時也認識了大家，因此無法輕易斷言喜惡。
「────我也是。」
佩拉微微睜大眼睛，傾聽妖精接下來的話語。
「雖然居民對競技狂熱了點，但是個好地方，住了幾十年的我可以掛保證。」
佩拉不明白尼克想說什麼，只是靜靜的聽下去。
尼克忍著傷口，上前跪在床前，捧起佩拉的手，抬頭注視她澄黃色的雙眸。
「佩拉，既然妳一無所有，那就代表只要妳希望，這裡可以成為妳的家鄉。有一天，妳會找到新的家人，過上幸福的一生。」
語畢，他起身披上殘破的斗篷。
「我該走了，還有地方要去。」
佩拉知道尼克在心裡下了某個重要決定，但還是不解地詢問：
「……即使受這麼重的傷？」
「嗯，即便捨棄一切，我也要去拯救家人……」
他打開了房間，夜晚的寒風灌進屋內，吹得燭火搖曳。
白髮妖精回首滄桑一笑，混雜悲傷的笑容令人心痛。
「永別了，佩拉。」
（週三作者取材休更一回）
創作內容
【奇幻小說《影之痕系列》】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