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ily Elegy/第四章-7

　　不過，所謂劍技並非是力與力的對決，而是巧和巧之間的攻防。現實裡無法像漫畫或電影、遊戲一樣，拿著刀劍奮力互砍，如此只會使刀劍損壞、手臂受傷，各國劍術也不存在那般野蠻的招式。

　　夜雙手一晃，刀鋒瞬轉，純黑刀身流動若水，滑過匕首如川中不動頑石的鋼勇，刀尖猛突敵人露出眨眼破綻的喉間！

　　Assassin憑藉非凡的反射神經有驚無險地退了一步歪頭躲過，再將日本刀彈開一側，可惜被稱為當世最強劍士的少年緊追著他不放，一旦略佔先機就沒有放棄的道理！左腳跨進敵手下路牽制了移動步伐，兩手拉回劍路橫向反斬而去，其形同風，悠遊自得時狂時輕，讓人捉不住下一手動向何去何來，迴避不可的暗殺者在一秒內被利刃拂遍全身各處，血液迸飛，鄰近的牆面登時染上大片暗漬。

　　凌厲攻勢加上後方Caster不時見縫插針的助攻下，Assassin不得已只能放棄白刃戰，抽身退居房門邊。

　　──這個小子⋯⋯只不過經歷一次戰鬥而已，竟然成長到這等地步了。

　　Assassin俐落地將匕首換成反手握持，散發明顯的戒備與殺意。

　　夜也察覺到自下午川畔觀戰時偶然在追尋境界的道路上前跨一大步以後，本身劍技劍術就越發圓融一體，足夠把前日的自己徹底完敗。如剛剛施展偷師東北一名家譜流傳三百年隱世劍客的《風起》，比起數日前還更加無拘無束，無意間甚至隱隱有了劍氣浮現的徵兆。

　　──果然，要快點將他剷除⋯⋯況且繼續拖下去的話，指不定Saber或Apollyon就要來了！

　　戰鬥中的對手突然消失，那二人一定發覺其中的意圖而火速趕回本陣(這裡)吧。

　　身為哈桑有著無人並肩的暗殺技術，而且還擁有刺客中十分稀少的一流正面戰鬥能力，但是當對手為傳說裡的那些英雄們時，這些技能便失去了用武之地。

　　所以⋯⋯

　　──所以必須現在，立刻殺了你！

　　面具下的白銀眼眸第一次閃過認真以赴的光輝，本打算暫時退出房內但轉念一想，毫不顧忌適時潑來的彈雨，前腳一踏，朝少年直衝而去！

　　「糟⋯⋯！」

　　完全來不及反應！

　　夜回過神的剎那，Assassin便以硬抗數發彈藥負身為代價潛入他的視界下方，抬手揮掠，匕首彷彿毒蛇的尖牙猛然竄上，無情又致命。

　　所幸一邊的Caster連忙傾撒子彈成線，使冰冷刀刃僅僅削過夜的側頸留下一道血痕便無功而返，觸電般的痛楚讓夜無言哀呼一聲，迅速後撤。

　　縮起身子、緊緊抱住彼此的三位少女沒有能力跟上事態發展，當她們看見那名努力保護她們的黑髮少年的脖子處迸散血光時，都忍不住呼喊出來。

　　「夜同學！」「夜！」「前輩！」

　　「⋯⋯唔！」

　　抓緊短暫空隙，身往右方躲避緊追不捨的險惡利刃垂直砍下，再順勢由左至右橫一文字揮斬急切想拉出足夠的距離，這一次Assassin沒有退步，他以空著的左手抽出另一柄塗抹漆黑顏料的匕首，擋止那伺機而來同樣純黑的刀鋒，再收銀白匕首隨後直刺少年胸腔！夜連忙左傾閃避，不過普通肉身本就比不上魔力構成的異常身軀，側腹仍然被匕首擦掠劃出一道細淺血痕。三公尺外的Caster也因兩人距離太過接近而找不到時機牽制Assassin。

　　夜稍微收勢，緊接著一連後踏數步促然若雲中雷，眨眼徹至牆邊，其步法之迅捷連Assassin也頓時恍惚，他竟已是幾近武道裡縮地成寸的境地！

　　抓到機會便無情擊發數十枚子彈的Caster瞥了眼悄悄喘氣的少年，眼底皆是藏不住的驚喜。

　　夜本人卻毫不自知，腦海僅是浮現這幾天親眼見識過的Apollyon的劍路。

　　──總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那傢伙的劍技好像在哪裡看過⋯⋯？

　　睜開一瞬間閉合的雙眼，他緩緩擺起了平青眼，刀尖水平指向骷髏無光的凹窩。

　　──算了，反正我已經全部學會了。

　　Assassin不耐煩地朝一邊的少女們丟擲飛刀來掙脫Caster的糾纏，在她分散注意救援的同時，往面前少年投擲而去的飛刀輕鬆地貫穿了聲音，不輸狙擊步槍般的殺傷力及速度皆預告著少年將被爆頭而亡的淒涼下場。

　　「啊⋯⋯」

　　香苗沒有意識到四柄被偏移軌跡的飛刀從三人頭頂穿過釘入牆面，只是見到一個呼吸前學長的超人舉止而發出的驚呼才正脫口，飛刀早已臨近劍士眼下。

　　比起視覺神經的資訊傳導，身體更快地執行了彈開飛刀的自衛本能，分秒不差，黑刀闇羽趕上了短小的刀身令其改變目的地，轉為嵌進左方的日曆裡。

　　浮盪的黑色外袍彷彿永遠也捕捉不了的影子。

　　然後是──如秋冬交際的連綿雨點似地，來自四面八方激射過來的短刀。

　　連Caster也感到戰慄、近乎看不清雨勢的全面猛攻。

　　白色面具在此刻顯得狹小的空間反覆跳動。從牆壁到天花板，再由天花板到地板，只一昧地向夜投射輕薄的銳利雨滴，接二連三、直至耗盡為止，短刀剎那形成風暴，不允許對手採取任何閃避或是抵抗。

　　若是閃躲，短刀早將身周空間盡數堵死。若是抵擋，想必那副人類之軀也承擔不住如此攻擊並被穿刺全身吧。

　　Caster認為自己知道夜的實力極限，普通人類的他就算背負了最強劍士之名也依舊不可能與異常抗衡吧，即使想要衝去替他接下一切傷害，但在她行動之前凶器群便會抵達了。

　　暗殺者就這麼伏於地面，無情地和刀雨另一端的臨死之人四目相交。

　　那是，正常人還未吸完一口氣的時隙。

　　少女們察覺到狀況已經是眾多金屬薄刃墜落地板之後──

　　喀噹喀噹⋯⋯

　　⋯⋯⋯⋯全都落空了。

　　在黑漆房間內射盡的數十把超音速飛刀，沒有任何一把碰觸到夜。

　　像是劃清界線般，夜的腳尖前五公分處飛刀堆積成巒。

　　「⋯⋯⋯⋯⋯⋯不敢置信。」

　　Caster張大嘴巴，無法相信地低聲呢喃著。

　　那種數量、那種速度、那種力量的短刀群，光靠普通人類肉體的夜竟然憑藉一人之力就完全化解了。究竟是用了什麼樣的魔術呢？不，Caster十分明白那並非任何魔術，而是名為「荒井夜」的少年所擁有的絕技。

　　仔細察看，他的腳底、手腕和肩關節都冒發著淡淡的白色蒸氣。夜本人正大力換氣，胸腔激烈地上下起伏著，比當初一連挑戰二十名劍道高手後還要狼狽。

　　「⋯⋯那樣樸直卻凌厲，看似從容卻難以捕捉的劍法──是魔王大人這幾日所使用過的劍技，對吧？」

　　Assassin的聲音分辨不出是否受到動搖，他繼續維持爬蟲類般緊貼地上的姿勢，向漸漸緩下呼吸的夜問道。

　　「哈啊、哈啊、被你、看出來啦⋯⋯？」

　　他用握刀右手背拭去流淌下顎的汗水，勉強回應刺客的問話。

　　「沒想到你居然可以承受這等技巧的負擔，實在令人吃驚啊，少年──荒井夜，是吧？」

　　「啊啊，沒錯！然後這也代表著我能夠和你戰鬥的證明！」

　　既然對方有意讓自己回復氣息調順，夜自然大大方方地隨口拖延時間。

　　儘管喘息尚未平復於湖鏡，他仍兩手握緊刀柄咬牙站穩重心。

　　「就算到我方從者全部死絕的最後一刻，我依然會站在你們面前！」

　　眼神閃爍疲倦不堪卻堅毅的光輝，雙眼早已習慣黑暗的香苗見到那對眸珠時不禁心神搖曳。至今多少次那道不算特別健壯的背影默默地主動站在她前方，為她遮住了多少洪流？父親說過所謂的騎士也就是那回事吧，香苗愣愣望著夜，心底一個念頭便已悄悄成型，其有著父親的剪影以及少年的背影甚至還有認識不過幾日的金髮少女的身姿。

　　「你們要動她們一根寒毛，先問過我！」

　　三名少女的臉蛋各自泛起了紅潮，既有感動其中大部分更是擔憂地凝視著少年，每個人無不暗自祈禱著，手心牽手心，青絲結心思。

　　「呵呵⋯⋯誓死守護她們、啊⋯⋯⋯⋯」

　　因為這句話，Assassin又不經意憶起了一開始認識那名女孩時，對她許下的承諾。

　　當時的自己不過是個一般殺手學徒，在執行某次任務途中意外發現正要被他國士兵侵犯的她，由於實在看不過去便貿然隻身反抗數名高壯的士兵。沒記錯的話，那時候自己才十七歲，要說沒有害怕是騙人的，雖然最後被打斷數根骨頭甚至傷勢太過嚴重導致暫時沒辦法繼續原先的任務，但是自己還是成功殺掉了所有士兵，救出了那個女孩。「不要再哭了。現在已經沒事囉，我已經把那些欺負妳的壞人都解決了，所以不要再哭了，好嗎？」「可是、可是⋯⋯」「妳有家人嗎？或者是其他照顧妳的親人？」「沒、沒有⋯⋯爸爸媽媽在晚上被搶匪殺、殺死了，然後我想要請士兵幫忙抓住那些搶匪，結果、結果⋯⋯⋯⋯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啦！我⋯⋯咳、痛！」「你、你、你沒事吧？」「怎麼可能沒事啊⋯⋯妳說妳現在是一個人了吧？沒有其他兄弟姐妹嗎？」「沒沒有，家裡只有我一個小孩子⋯⋯」「那妳現在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嗎？」「唔、嗯。」「那好吧，妳就跟我走吧！」「跟你，去哪裡？」「來我的組織喔。」「組、織？」「對，沒錯。妳來的話日常生活不是問題，這樣一來我也就可以一直保護妳了，從今以後就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妳了！」至今依舊忘不掉她那微微瞪大的美麗淡藍眼珠上殘留的淚晶。在那之後為了實現諾言，每天每日都不要命地提升著自己的實力，每一次有女孩參與的任務都會自願加入，盡全力確保她如承諾所言一樣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但是，最後的最後自己仍是食言了。自己讓她承受了最大最痛的傷，然後拋下了她⋯⋯⋯⋯⋯⋯⋯⋯⋯⋯

　　Assassin・哈桑直視少年劍豪的眼眸，同時站起身子。

　　「你說你要守護那些女孩們？那就讓我看看你有什麼能耐可以保護她們到什麼時候吧！」

　　魔力再度暴漲，不留一絲餘力。封閉房間無因起風，吹拂夜的寬大袖口沙沙飄盪，Assassin腳底地板更是寸寸龜裂被無形力量漸漸壓迫下沉。

　　Assassin高聲宣昂出其一生精華具現而成的王牌（寶具）真名。

　　「《妄想夜殺》（Zabaniya）！」　　

　　黑影瞬間從匕首根處擴散，全然包裹住刺客的身軀。

　　──最好別讓我失望啊，少年！

　　化作融入臥房黑暗裡的影子，他在內心暗忖，看不見輪廓的右手握著沒有色彩的匕首朝後延伸，左手輕觸殘破不堪的木質地板，雙膝低放以左腳作為主要重心與爆發點。

　　察覺盈滿室內的決戰氛圍，夜明白這是最後的對歧了。也是向眾人證明自己是否有保護少女們的能耐的時候。

　　荒井夜強壓下身體各處因剛才強制施展魔王的劍術而遺留下的疼痛，拖拽闇羽至脇構位置的兩手也響起吱嘰吱嘰的可怕聲音，光是架出構式便花費不少體力，無論怎麼看都是夜快要瀕臨極限的預兆了。

　　「⋯⋯前、前輩，請不要再勉強下去了！前輩已經保護好我們了，所以已經足夠了！我現在就用令咒讓阿爾托莉雅小姐──」

　　心思細膩的香苗立刻看出夜身體殘破不堪的狀況，含有哭腔地替三名少女向夜大聲傳達不言卻相同的請求，眼眶轉著豆大淚水隨時根據他的回覆而潰堤，要不是Caster攔著恐怕她就要不顧一切衝到少年身邊了。香苗伸出刻有令咒的那隻手臂，表示就算用掉僅有三劃的重要工具（絕對命令權）中的一道也沒關係。但是──

　　「不，小香苗⋯⋯還不要用令咒⋯⋯⋯⋯只有這一次就讓我確認自己的實力吧！拜託了！至少也讓我再耍帥一次給妳們看吧！」

　　夜虛弱的語調強硬打斷了香苗的話語，他稍稍回過頭露出了微笑。

　　「前輩⋯⋯⋯⋯⋯⋯⋯⋯⋯⋯」

　　香苗在胸前緊緊握住小小的手心，對所有知道的神明獻上最為誠摯的禱告，祈求那位陪伴自己身旁三年的年長少年會平安無事地獲得勝利。

　　幽憐與咲也彷彿受到香苗心緒感染，一起低頭祈禱。

　　不再分神的夜重新朝那一團陰影望去，眼底劍意一氣上巔峰後卻不止步觀雲海，依舊節節攀升如春竹破土直抵天上邊關，初似刀切豆腐般劍意先端輕易捅破了一層薄紗，但在天地外探出一小截後便無力繼續『出鞘』。那一小段的劍意滲入肌膚筋骨流淌全身，本人無意，Assassin卻發覺到年輕劍豪周身空間被微不可察的氣勢波紋牽動扭曲。

　　少年劍豪低聲喝道：

　　「那麼Assassin，現在就開始我們的最後一回合吧！」

　　「⋯⋯⋯⋯⋯⋯⋯⋯⋯⋯⋯⋯⋯⋯⋯⋯⋯⋯」

　　無音無息地回應過後，暗殺者（Assassin）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