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象限】琴音．２

　　一盤植物、幾枝自動鉛筆、一櫃子的書，我的宿舍房間中最為人熟悉的是空氣中那沉著在書中的紙香。

　　說是紙香或許有些人會反對，但對我來說那陣氣味總是能讓我的心平靜下來，讓腦袋遠離煩雜的思考，然後從櫃上抽出其中一本書，沉浸在當中的世界。再蓋上書已經是好幾個小時後的事了。
　　
　　約四坪的房間呈略為扁長的長方形，通往走廊的門在房間較短側的正中，正好對著房間中唯一一扇窗，將房間分成兩個更為細長的空間。
　　
　　從走廊打開門進來，先會看到我的床，再來是書桌，然後就會看到那小得可憐、勉強比一張Ａ３大小的紙張稍微長一點點的窗。之後，若是想繼續推開，門會發出像嘶吼一樣的叫聲。以前似乎有人嘗試用蠻力推門，在木板地面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當初剛搬進宿舍，室友看到房間後，毫不猶豫地選了背著門的一側，隨即打開行李箱，然後突然停下，像是想起什麼一樣，離開了房間。
　　
　　雖然我不太在意，但是我還是能充分理解他會選擇門後那側的原因，畢竟他要是再慢上兩三拍，我便會毫不客氣，把那門後的空間打造成自己的小世界。
　　
　　逐漸我意識到，讓他佔據那側似乎是個正確的選擇。
　　
　　他站在走廊上，手中拿著從舍監室借來的一捲藍色膠帶，夕陽通過那道被用力打開至極限的門，在他身後的牆壁上留下漆黑的影子。

　　他在門前左右探測，然後終於走進房間內，在他那側的地面上黏了一條長長的膠帶，從門一直延伸至窗旁的牆壁最底部的位置。他又走到走廊上，探測幾下，便開始把行李箱內的所有東西放到櫃裡。

　　在他離開房間後早早把東西整理好的我來到書桌前，把椅子移到牆壁與書桌相隣而形成的角落，從書櫃上抽出其中一本書，便坐了下來。從這個角度幾乎可以把這個房間的所有角落一覽無遺。

　　翻開書，窗外的光剛好落在書頁上，雖然沒到刺眼的程度，但似乎仍然為眼睛帶來些許負擔。然而大部份時間我的注意力都不在書上，以視線的一角偷瞄著他的動作。

　　他行李箱中收納的物件比想像中多，種類更是相當廣泛。除了衣服跟日常會用到的生活用品以外，還有無數大大小小的白色、看起來像鞋盒的紙箱。

　　他把所有紙箱從行李箱中搬到地上，逐一打開又蓋上，從當中某個紙箱拿出兩本書，還有一疊看似雜誌的小冊。他雙手垂著，似乎有點吃力地把所有書一併抬起，書堆的剛好比手肘還要高上那麼一點點，步履不穩地走到書桌前放下，然後一一搬到櫃上。

　　我清楚記得他確實拿出了兩本書，就連那是什麼書也有很深刻的印象。我把手中的書放下，看著他剛放到櫃上的書。

　　厚的那本是劍橋出版的英文字典。在字典慢慢被淘汰的現在為什麼還要故意帶來宿舍，我裝作沒發現的樣子，只在心中抱著這樣的疑惑。

　　最初的一兩個月，偶爾會看到他空閒的時候坐在書桌前，很認真地翻字典；後來他再沒有把他放回櫃上，也沒有翻開。

　　另外一本比較高而且薄的是他以前高中畢業時全年級一起製作的紀念冊。有一次我借來看，除了每個人有一頁屬於自己的紀錄以外，他沒有出現在其他照片中。

　　「原本我打算讓他們刪掉我那一頁的。」他說。

　　他坐在書桌前，用吹塵器清潔相機鏡頭，桌面放了一塊正方形的相機包布，原本在桌上的雜物被推至邊緣，似乎讓那小丘變得更為陡峭，彷彿動作稍微大一點便會讓所有物件像滑坡般湧下。我也同樣地坐在書桌前翻著他的紀念冊。我們就這樣互相背對著，偶爾寒喧幾句。

　　說是偶爾，其實只是與他同房的那段時間累積下來的平均。有從下課後一直聊到睡前的日子，也有整天都沒說話一句話的日子，還有整天都沒有見面的日子。那種情況，到第二天下課回到房間總會看到消失許久的他悠閒地坐在書桌前喝咖啡，在我那邊書桌旁的垃圾桶（也是房間內唯一垃圾桶。在這狹小的空間內幾乎每一面牆壁都被佔據，而我們也同意，即使打破房間原有設定的對稱，也決對要把在那唯一的窗戶正下方那唯一的垃圾桶移走。或許我應該慶幸他只是個不愛整理的人，對於基本的衛生常識還是有一定程度的認知）總會發現咖啡渣的痕跡，空氣中瀰漫著咖啡的氣味。

　　這一天似乎是話比較多的日子。

　　「我不喜歡被拍。」

　　「明明喜歡拍照？」我問道。

　　我側身靠著椅背，左手手臂跨過椅背，手中拿著紀念冊。他沒有回頭，把清潔的用具放進一個比手板大一點的的黑色束口袋中，連同折疊起來的鏡頭包布和鏡頭一併放進床上方的相機袋裡。

　　「喜歡……嗎？我大概算是喜歡吧。覺得很有趣所以就去嘗試，或許我真正喜歡的並不是拍照而是嘗試這件事的本質吧……啊，這根本是兩回事吧？總而言之，我對於出現在照片中這件事覺得困擾，除此以外應該不需要別的原因。」

　　他提著相機袋站了起來，再沒有說話，也沒有往我的方向回頭。就這樣，走到門前，打開門，離開了。書桌上的物件依舊維持著稍微碰一碰便會崩塌的狀態。

　　我看著慢慢關上的門，直到傳來微弱的「砰」的一聲，我站起來，走到他的書桌前，把桌面的小丘整理到較為平坦又未至於會被發現移動過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