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篇沒什麼信心就不掛達人了
大家加減看看就好
紙、筆、咖啡、頹廢的作家。
週六的下午，我大概都是這麼度過的。看著滿桌凌亂的稿紙，我嘆了口氣。
窗外正下著大雨，想必外頭的行人正焦急地尋找避雨處吧，如果加以敘述，補上一兩句號稱「有感而發」的心得，或許能寫成一篇短文也說不定。不過，目前困擾著我的，並不是寫不出短文；我搖了搖頭，重新將精神集中在我所面臨的課題上。
「父親...嗎？」數週前，出版社的編輯打電話來，說是要邀請幾位作家以同一主題寫一篇文章並集合成書，問我要不要也寫一篇。聽聞幾位厲害的前輩作家也有參與，我當下便一口答應了。沒想到，文章的主題竟是這個。
一位父親，在多數人的生命中，應該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與孩子有著什麼樣的互動，老實說，我一蓋不知。對我而言，父親就像新聞中不斷放送的政治人物，甚至更加疏離，只知其名，不知道他對我有什麼影響，說穿了，跟陌生人一樣。
所謂父親...到底是什麼樣的角色呢？
咬著筆頭，我想像著一個父親的形象。然而，感覺就是被某種既定的印象所轄制著。相教起談論母親的文章，描寫父親的文章應該是少數吧？記憶中只有「背影」、「爸爸的花兒落了」等幾篇，一個父親的形象，似乎就這麼被定型了。面對子女時，總是嚴肅，不苟言笑的，那是一種不得不的矜持，是為人父者獨有的矜持；以至於只能在某些時刻，透過買橘子、送邊當，展現那溫柔吧。
當然，這可能只是一種想像，是上一個時代的那略帶古風的行為模式，現在的父親，或許又是另一種樣子也說不定。
思索至此，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癥結點，我無奈地閉上雙眼，幾秒鐘也好，讓我的眼睛從慘白的稿紙上解放。
啊啊...光是想像這些有的沒的，頭部就微微發疼，我嘗試放空，清除雜亂的思緒。
下雨的聲音沉悶的在腦中奏出一種混沌的旋律，咚咚...咚咚...，有點像心跳聲，咚咚...咚咚...，自己的心跳聲和雨聲逐漸重疊。
「乾脆不幹了吧...」即使是作家，我不認為自己有能力寫出像樣的文章；此時腦中閃過父親的臉孔，是如此的模糊，距離上一次看到他，已經經過多久了呢？
就這樣，我放任自己什麼事都不做，直到手機鈴聲打破一屋子的寧靜。
「是誰...」我勉強將自己從半臥的姿勢中撐起，拿起手機湊近一瞧，是一組陌生的號碼。
「喂...」
「請問是...先生嗎？」
「是...？」
「您的父親被發現於自宅中身亡，必須請您...」接下來的事情，我沒有聽的很明白；「父親死亡」的消息一瞬間佔據了我的腦袋，那種錯愕感讓我呆愣在原地。
窗外雷聲大作。
從昨天開始，一連串的手續、確認就讓我忙的不可開交，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待葬禮的安排暫時告一段落後，我才得以稍作喘息，也讓我重新開始思考此事的意義。
事實上，我並不感到特別悲傷，雖說一部份原因是忙碌所致；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我與父親之間並沒有什麼感情吧。
我並沒有關於父親的記憶，對他的想像，大多是從母親來的。
「你小的時候，你爸爸對你百般的愛護。有一次他在跟你玩的時候，不小心讓你受傷了。」母親無數次的訴說，此時她的眼角總是泛著淚光。「我從來沒見過一向冷靜的他那麼慌張。」
慌張？我想到相框中，父親嚴肅的臉孔。
他穿著燙平的襯衫，打著領帶，表情緊繃的彷彿下一刻就要赴往戰場；父親的五官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還端正，他緊抿嘴唇，眼神銳利的像刀片。看著父親的照片，會讓人不自覺地挺直腰桿。
如果紀律化為人形，我想大概就是父親了吧。
不過，像他這樣的人，到底是為了什麼離開家裡，離開我和母親兩人；這樣的行為，跟他給人的印象格格不入。
小時候的我，得不到答案；成人後的我，則放棄尋找答案。
在人生中的某個時間點，我或許早就明白了真相。那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用作家的行話來說，就是「套路」。不過，我卻下意識地拒絕了這個結論。
人，在追求答案的過程中，會逐漸對答案本身產生想像。然而，現實往往與想像背道而馳，而所謂的答案往往出乎意料的醜陋。在明白這一點時，人們唯一的自我防衛手段只剩下漠不關心了，對答案表現出一種不可置否的態度，藉以掩飾對真相所感到的失望。
沒錯，我抗拒著。像一頭無謀的野獸一般齜牙咧嘴的同不可撼動的真相搏鬥。
二十幾年前，父親帶著什麼樣的表情離我和母親而去，我不得而知。
「...先生，你要見你父親的最後一面嗎？」
「啊...麻煩了。」
不過，他現在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一點。眉頭舒展開，嘴角也不再抿成一條線了；就像某種看不見的重物從臉上被移開了一樣。
「父親，現在的我，該拿出怎麼樣的表情？」
父親安安靜靜的不說話。
父親的住處，格外整潔。
雖說我名義上是來整理父親的遺物，但某種近乎神聖的氛圍，讓我對隨意挪動屋裡的物品，打從內心感到恐懼。
小心翼翼的，我來到父親的桌前。行事曆、代辦事項、工作計畫等明確的寫出父親此時應該在哪裡，做什麼事情。其行程安排之詳盡，讓「父親離世」一事變的毫無真實感，似乎下一刻他就會回到屋內，把落掉的進度補上。
然而，父親離世是鐵一般的事實。而他的工作自然會有別人接手；同樣，他遺落在世間的生活痕跡，也必須由某人，或許是我，接手。
「失禮了...」我將手伸向書桌的抽屜。
果然，抽屜也被整理的井井有條；然而，一個滿是摺痕，幾乎可以說是破爛不堪的信封帶，格格不入的占據了抽屜正中央的位置。
彷彿為了等待某個人的許可，我遲了幾秒鐘才拿起了信封袋。翻到背面，便能明白為什麼信封袋如此破舊，因為寄件人的署名是母親，收件人則是父親。
在這種情況下，一般人的直覺應該是看看信封裡面有什麼；不過，我卻猶豫了。
與其說是預感，不如說是確信；這個信封袋裝著的，或許是足以顛覆我認知世界方式的，我所抗拒已久的某種東西。
最終，我心裡的天秤傾向了「開吧」的那一邊。我忐忑的，將信紙從信封袋中緩緩抽出。
兒子，如果你看到這封信，十有八九我已經不在人世了吧。
我不知道確切的時間會是什麼時候。說不定你還沒上大學，又或者你已年過半百。不過，這段文字想要傳達的東西，大抵不會因為你的年齡增長而改變。
我必須先道歉。為了我所犯下的過錯，我必須從我的靈魂深處吐出最沉痛的告白。這就像是看著自己的裸身一般令人羞恥，然而我知道我過去的所作所為，是更羞恥的。
我離開了你和你的母親，我想原因你也清楚了。
在那之後，你的母親寄了一封，也是唯一的一封信給我。
看完信的內容後，我痛苦的想要自盡。哪怕是一秒鐘也好，我也想脫離我為自己量身打造的地獄。當時，死亡彷若從天上垂下的蜘蛛絲，隊在血海中掙扎的我，是無上的救贖。
然而，我並沒有那麼做。我知道我的罪責，並沒有輕到允許我赴死。
我必須寫下這段文字，讓你在未來的某一天，得以認識你父親真實且脆弱的一面。
我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我把選擇權交給了某種有選擇權的東西。
至少，這樣做的話，在我死時，我的表情不會那麼緊繃。
即使懊悔如同詛咒一般糾纏我的每一個夜晚，如果可以減輕我的罪孽，又或者在你心中產生某種我所不知道，或遺忘很久的感情，我便心甘情願。
兒子啊，其實我一直...
我站在父親的墳前，帶有濕氣的夏天微風吹亂我的髮絲，午後的陽光則為我的面頰增添了一點紅暈。
父親過世後，我想了很多，非常多。
這些想法最終被交給了出版社，並且獲得了編輯及其他前輩作家的大力讚賞。
沒想到，父親在臨走前，還給我上了一課。真不愧是那個凡事要求，一絲不苟的父親。
我彎下身，將花束置於父親的墳前。野草的氣味混合著花的香氣飄進鼻腔，是生命的味道。
「我曾經以為我對你沒有感情。不過，我改觀了。」
「父親啊，雖然我一生都沒有見過你。不過，其時我心裡，對你還是非常...」
想必父親知道我想要說什麼，我卻不知道父親想要說什麼，還真是不公平啊。
苦笑著，我轉身離去。
創作內容
無題
Pro Survivor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