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永同學?怎麼感覺臉色又突然陰沉起來了⋯⋯」
「咦?啊⋯⋯對不起,我剛剛在想事情。」
這時候又突然想起了幸平同學了。那個毫不客氣地闖進我的世界,把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脆弱不已的規矩全部攪亂的人。
對,他跟海川學長不一樣,那個初來乍到就將我的精神一竿子打翻的人,海川學長怎麼可能跟他一樣。
「是喔,看妳的表情突然變得好恐怖⋯⋯然後呢,是怎麼樣的煩惱啊?」
「嗯⋯⋯這個嘛⋯⋯」
該如何向他開口呢?
「——我有一件無論如何都想向別人保密、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事情。但是四月初時,因為我的一個失誤,而讓班上的其中一個同學知道了。」
他似乎是個好人,非常、非常溫柔的好人。但他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很害怕他會告訴班上其他的同學們⋯⋯我很害怕那樣,所以有意無意地開始避開他,他好像以為是他做錯事情惹我生氣,所以我才躲著他。他其實沒有任何過錯,只是因為我太膽小才⋯⋯
「唔⋯⋯這確實很棘手啊。」
海川學長很是認真地聽完了我那些接近碎念的說明,如今抱著手腕捏著下巴思考。
「不過,每個人都會有不想被別人知道的秘密,這倒是真的啦。」
「海川學長也有嗎?」
「有啊,當然有了。」
「是嗎⋯⋯」
看他的笑容總是那般耀眼、明亮的眸中毫無陰霾,我以為他和我不一樣,是個沒有陰影的人。
「是個大秘密,就算對象是福永同學,我也不會說。」
我打了個寒顫,海川學長的眼裡是我從沒在他身上見識過的黑暗,又像黑洞、又像無底深淵,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被吸進去,再也不見光明。
他或許是見我愣住了,又收起那陌生的眼神,拿出我熟悉的那張笑臉。
「哈哈,嚇到妳了嗎?我開玩笑的啦。」
「什、什麼嘛⋯⋯學長真是的。」
「嘿嘿,抱歉。」
那時沒能看見他落寞又深沉的笑容,或許是我的失誤。
「好像扯遠了。關於福永同學說的,知道了妳秘密的那個人,福永同學討厭他嗎?」
「咦?不、不,完全不會⋯⋯因為——」
他從來沒做過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不是嗎?對刻意和他保持著距離的我沒有多說什麼,也和我像平常一樣相處,說這樣溫柔的人闖進我的世界,說起來不是我自己鬆懈了防心,才讓他不小心誤入的嗎?
「既然不討厭,不妨試試把秘密說出來吧。」
「哈啊?」
「哇,嚇到我了。」
「抱、抱歉⋯⋯」
海川學長的答案實在過於荒唐,以至於我不小心驚呼了聲。
「我只是覺得,並不是每個人都像福永同學想的那樣,知道了別人的秘密就會立刻說出去。說不定他是個很好的傢伙,會努力理解,甚至幫助妳保守秘密啊。」
「這⋯⋯是沒錯。」
「不過,要是真的那樣的話,我想我會有點嫉妒啊。」
「嫉、嫉妒?」
「如果福永同學那麼相信他,我可是會很寂寞的。」
我直直盯著他,他說⋯⋯寂寞?怎麼會?
「對不起喔,說了有點奇怪的話,妳聽聽就好,別放在心上。」
學長有點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似乎有些困擾的眉皺著,配上那副笑臉就成了張複雜的表情。
下了電車之後,我和學長跟以前一樣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走在往學校的路上。
「那,我就先去足球部那邊了。彼此上課都加油吧!明天見。」
「嗯、嗯⋯⋯學長慢走。」
他在進了校門後和我道別,往操場旁的社團辦公室樓跑去。那抹耀眼的笑容深深烙印在我眼底,還是一樣好看、溫和。
注意到時,我的臉頰又燒紅了,感覺好燙。他看出來了嗎?我想我還是好喜歡他,儘管我已經親手葬送了和他告白的資格,本來像我這種有著缺陷的瑕疵品就不可能和完美先生在一起的。
啊,結果我還是沒問他,他說會感到寂寞是什麼意思。
我腦子裡還是想著海川學長說的話,走著走著回過神就到了教室門前。我像以往一樣拉開拉門,同學們的嬉鬧聲仍然如常吵雜。在那片喧鬧中,我一抬頭就能看見幸平同學,他安安靜靜地坐在位置上。
他和那天我記憶裡的他看起來一模一樣,在陽光下微微閃著亞麻光輝的髮絲、坐得直挺的身姿還有身上鵝黃色的制服外套,以及那雙灰白而顯得無情緒的雙眼。
我深吸了口氣,有將近一週沒看見他了,只是現在那秘密差點暴露的危機感使我如坐針氈。
「早安,幸平同學。」
走近他的同時,我盡可能讓自己聽上去平靜穩重,儘管我的內心早就波瀾壯闊。
「早安,福永同學。黃金週過得還好嗎?」
「啊,嗯⋯⋯還行。」
怎麼說呢,是出於禮貌的搭話嗎?或許只互道早安就結束對話對他來說太過彆扭,幸平同學才這麼接話的,但現在我的腦袋裡面還是一團糟,只覺得麻煩而已。
「是嗎?那太好了。」
「幸、幸平同學呢?」
我還是不想鬧得太難看,再說或許我真的能向他把一切都說明白也不一定,還是先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自己從他那雙空洞的眼中看出了一點雀躍的情緒,表情也亮了起來。幸平同學揚起笑容回答:
「我在黃金週時讀了本書,非常有趣喔。」
「讀、讀書?」
「啊,雖然也有做成點字書的,不過畢竟是小說,做出來就太厚了。是別人唸給我聽的。」
「這、這樣啊⋯⋯」
我還以為他神通廣大到能讀書呢,要是真的,他的課本就不該是點字書才對。
「是什麼小說呢?」
「夏目漱石的《心》。」
咚咚,我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悸動了兩下,那是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心悸得我差點以為自己要暴斃了。那不就是我那天在圖書館看的書嗎?
「怎麼了嗎?」
「不、不⋯⋯沒事。」
「是本很有趣的書喔。福永同學讀過嗎?」
「嗯⋯⋯讀、讀過。」
是巧合嗎?還是他刻意所為?他怎麼可能知道我那天讀的是什麼書?難道他知道我把書放回架上哪個位置嗎?
幸平同學本來好像想繼續和我聊下去的,但恰好響起的鐘聲和準時走進教室的班主任拯救了我。
坐在桌前,我絲毫無法冷靜,更完全不敢看向旁邊他坐著的鄰桌。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覺得讓我忐忑不安的很好玩嗎?明明那麼受歡迎,和別人要好不就行了,為什麼偏偏要找上我?
我該怎麼辦?又要逃走嗎?還是好好跟他說清楚呢?
或許真的是我想太多了而已。花瓣的事情是我不小心,書的事情也是個巧合,想想全國沒讀過《心》的人應該比有讀過的還少吧,那也不奇怪了。
悄悄、悄悄地,我用視野的餘光看向了他。幸平同學的眼睛雖然像平常一樣沒有聚焦,神色卻非常認真,全神貫注地參與班會。
他要是知道了我的秘密,會向大家張揚嗎?還是他會明白我的傷痛呢?
雖然我早就不奢求什麼,知道世界上大概已經沒有真正關愛我的人,獨自生活勢必艱難,卻也是身懷瑕疵的我必須忍受的事。
望著幸平同學側臉的某一個瞬間,我想起了海川學長的話。
「幸平同學。」
回過神來,下課時間的我如此向他搭話了。
「放學後有空嗎?我有話想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