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ily Elegy/第四章-5

　　──這個傢伙果然只是想要引開我吧？

　　織田信長思考著前方陷阱會是如何的形式，並不放棄追隨Assassin。

　　──不過他的同伴應該也都在交戰才對，那兩個人可不是能夠輕易戰勝的⋯⋯難不成真有其他從者存在？

　　她搖了搖小腦袋，否定自己的臆測。

　　──不，不可能。同一個都市內不可能召喚出超過七騎以上的英靈。再者戰爭開始至今不過幾日時間而已，就算有新一組的參賽者到來這裡，也不可能短時間內和對方同盟。

　　──那麼難不成是趁機令另外兩個同伴進攻本陣(荒井家)⋯⋯？

　　⋯⋯當她想到此處，原先追獵的目標忽然在一片廣敞空地停下腳步。

　　「⋯⋯⋯⋯？」

　　──肯定是陷阱吧。

　　信長冷靜的腦海閃過這道無庸置疑的現實，即便如何擁有自信也不能胡亂行事，因此她還是佇足樹梢觀察情況。

　　「哈，不愧是戰國最強武將，警戒心真重。」

　　黑袍人影背對信長方向隨口說道，似乎對她的防備意識不以為意。

　　「如果妳不上來的話，那我就不客氣啦。」

　　魔力纏捲，影色如衣由後往前籠罩Assassin。

　　「妄想夜(Zabani)────！」

　　低吟的詠句在最後的音節脫口前，一發鮮紅奪目光束貫穿了上一秒Assassin的立足點，炸開出不小的坑洞。

　　暗殺者吐了一口氣，平復有些動搖的內心。寶具被其強硬中斷，導致本來全身翻滾的魔力白白消逝大半並令身體造成了恐怕影響接下來戰鬥的損傷，暗殺者有些哭笑不得，早先跟召主們說過距離Master愈遠魔力愈得不到補充，他們仍臉色正常回道不防礙執行計畫，自身體內儲存的魔力量頂多釋放三次寶具便是極限，不久前才使用過一次寶具暗殺未遂，現在又被敵方抹去七成寶具魔力，還需動用其中一成來修補傷勢，能不能堅持在那位日本馳名的革新王手下十幾回合都是問題，號稱世界第一戰略頭腦的文月公一郎方才更是要求撐到援軍抵達為止，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吶。

　　Assassin苦笑一聲，自嘲這就是刺客的命啊，隨後壓低身子採取備戰姿態。

　　少女自樹叢間一躍，輕巧落到Assassin面前十多公尺處，毫不收斂自身氣勢，彷若魔王的威壓一氣全數擴散，讓林中生物們四方逃竄，信長水平舉直右手的壓切長谷部指向骷髏面具眉心。

　　「雖然知道這是陷阱，不過只要快點解決你就沒問題了吧？」

　　她輕輕歪著腦袋，不含任何情緒地說道。

　　「呵⋯⋯」

　　Assassin僅是報以一聲乾涸的淺笑──

　　⋯⋯碰！

　　赤熱子彈拖拽著光軌不由分說地直接貫穿了哈桑的頭部，英靈的遺骸立刻像是分散溶解在寂靜的大氣中──

　　──不對！

　　信長瞠大雙眼，經年累月的戰鬥經驗告訴她手感異常！同時，心底的直覺閃過強烈的危機警告！

　　還來不及反應，胸口便傳出一道突兀的冰冷痛楚。

　　「────⋯⋯！？」

　　信長不去看胸前擴散一片血漬的駭人傷口，強行以意志力壓下能量流失的虛弱感，果斷調轉鎗口朝後擊發一束光華！

　　「⋯⋯⋯⋯⋯⋯噗唔！？」

　　近乎無聲的悲鳴順勢帶走胸中異物，迅速避離信長周遭，少女也得以暫時檢視傷情。

　　──該死的，居然讓他刺傷肺部⋯⋯幽憐不在這裡，沒辦法快點治癒傷勢啊⋯⋯

　　信長擦去從唇內溢出的血絲，眉頭緊皺。

　　幸好可能是因為倉促出手導致那匕首銳鋒錯開了心臟一分，但仍是屬於重傷程度多少影響了接下來的戰鬥，更別提還要分去一些心神應對隨時到來的陷阱和敵方援軍。除非我方也有支援前來，不然自身的處境危險啊。

　　──而且那傢伙居然下意識迴避了致命傷，咋，這下可有些棘手啦！

　　暗自低估這些話語，自嘲一笑。

　　她抬起視線，盯住左腹遭刨開、激烈喘息著的刺客。

　　對方似乎也沒辦法一時間恢復，那麼果然趁援軍趕來之前解決掉他吧！

　　King吐出滿口血腥，下定主意眼神堅定，魔力便呼應她的心緒跟著高漲翻騰，紅蓮朵朵放盛開至天床，宛如佛教地獄業火的魔力以吞噬穹星之勢徹底包覆了嬌小身軀。Assassin目瞪口呆，無法想像受了重創的她還有餘力動用如此龐大的魔力量。

　　「寶具⋯⋯！」

　　Assassin察覺到其中異樣的危險，確認了不是敵人特意威嚇的假象，瞬間想要逃離亂颳狂吹的暴風圈內之前──

　　一刀赤燄劃開他的眼下。

　　遲來的警覺令他用盡全身的敏捷向後撤跳，心有餘悸地撫摸面具上的深刻裂痕，伴隨痕中的高溫也在這時清晰感受到。

　　明明是在劍圈範圍外才對，為什麼⋯⋯！

　　「第六天・破滅焦土(だいろくてんまおう)。」

　　究竟是斬擊先至，還是此句咒文(寶具真名)先脫口的呢？Assassin實在沒有那餘力留意實情，剛才的動作使原先不堪負荷的身體又惡化幾分。

　　信長冷酷的聲音平穩卻通達林間深處，那是飽含著力量的一句話。

　　魔力形成的狂風直撲四面八方，彷彿電力廠反應爐般超乎常理的熱能集中一處，呈現一尊似人非人的形體。右手握了柄異常巨大的燃燒魔刀，左手則持外覆骸骨裝飾的燧發槍，寬厚如山的軀體披覆自地獄深淵打造而出的沉黑鎧甲，虛渺披風如同在彰顯自己似地乘風展開，輕鬆遮蔽大片綠木頂上的天空，其不具備的下半身僅像是憑依於織田信長一般佔據著上空。

　　她曾火燒比叡山頂延曆寺。

　　她曾屠殺信佛僧男女三千。

　　她曾兩指泯五百年長生火。

　　她曾馬踏本願一揆兩萬眾。

　　她曾毀盡目之所及一切佛。

　　她曾受天下蒼生畏為天魔。

　　少女巍然不動，身周空氣靜無浪。

　　不動便引萬物哀鳴，一動則讓諸佛亡！

　　即便是遠超常人體魄的英靈從者，在那無形蔓延的威壓下仍不得不泛起全身冷顫。

　　若稱其為魔王，無人能夠反對吧？

　　「⋯⋯好了，來結束獵殺吧。可不能給幽憐帶來太重的負擔呀。」

　　細長瀏海之下，一縷疲乏完美地隱藏進眼眸最深層。

　　少女單單釋放著魔力混同威壓，Assassin便幾乎喘不過氣，雙腳不爭氣地微微發軟，可是面對比眼前這名亂世霸王還要強上不知多少的真正魔王(Apollyon)時卻不曾出現這等窘態？

　　刺客與梟雄不是同個等級的存在。Assassin此刻總算清楚體認到這個事實。

　　要是僅限一對一又逃脫不了的場合，若King使出了全力，自己早已被殺死不知幾回。

　　──差不多是時候了吧？

　　交戰開始至現在才不過一分鐘，Assassin緊身衣下滲露的冷汗便遍佈全身，在這之上腹部的重傷沒能獲得有效治療依舊流淌出一地腥紅，身體機能瀕臨極限無法繼續拖延下去了，只得透過召主們給與的名為『耳麥』的通訊器聯繫最高指揮者。

　　「──」

　　『──』

　　「是。」

　　結束短暫報告，刺客嘗試維持表面的冷靜。

　　就算不能殺死她，起碼也要再對她造成傷害⋯⋯！

　　那傢伙根本不把自己的性命當人命，何況那傢伙還不是自己的Master！這簡直就是讓一名僅配有一把匕首的士兵去沉陷一艘全副警戒中的航空母艦，更別提這名士兵身受幾乎必死的重傷，連步行都有困難，除了不可能Assassin想不到其他詞彙形容這條命令的無理。

　　他握穩匕首，伏下身姿，強迫大腦無視腹部帶來的灼熱刺痛，咬緊牙根，放棄去抗爭召主們的該死要求，雙眸毫無掩飾地觀察著敵方。

　　無法使用技能、無法使用寶具、盡所能地保留體力的⋯⋯掙扎！

　　「遺言跟Master說完了嗎？」

　　信長血紅目光瞪向Assassin。一股威壓襲來，他感覺自己是即將面臨死亡的獵物，猶如被巨蟒盯準的青蛙一樣動彈不得。

　　「死吧。」

　　不知何時，佛祖之敵手中的遂發槍口凝聚了濃厚的魔力團塊，充滿不祥及破滅氣息的那枚子彈在信長扣下扳機的當下迸發爆出，夾帶無可抵擋的威力一路碾爛地表、粉碎大氣朝著Assassin直面撲來。空間激烈晃動，被絞破的空氣形成風浪摧殘著整片林木樹群，壓彎了四周數十年大樹與短生雜草，而Assassin眼前唯餘暗紅色的死到臨。

　　他的思考像是斷線般腦筋呈現空白，全身也彷彿要接受那滿載呪怨及憤怒等等一切負面情緒的魔彈一樣，不去執行靈魂本能所發出的「逃跑」指令。

　　──啊啊，要結束了嗎？

　　──還沒堅持到Berserker和Rider趕來啊⋯⋯

　　──還沒⋯⋯還沒，向那傢伙再說上一句話啊⋯⋯

　　Assassin瞠大骷髏底下的眼眸，不甘地緊咬著牙發出科科聲響。暴風吹颳著一身黑袍，面對死亡的壓力不禁令心臟一縮。

　　──哈⋯⋯⋯⋯⋯⋯⋯⋯

　　是錯覺嗎？但是感覺好真實。

　　──哈桑⋯⋯⋯⋯⋯⋯

　　是錯覺嗎？還是某種奇蹟發生了？算了，就當作是錯覺好了⋯⋯

　　──哈桑！！

　　「────────！！」

　　然而這道在耳內回響不已的熟悉聲音，卻清楚地達進了記憶之海中。

　　Assassin剎時從無形的束縛裡獲得解放，幾近遊走於靈基消滅邊界的千鈞一髮之際，逃離成功！

　　「哦？」

　　透過烏黑如珠簾的瀏海，信長斜眼看向移動到右側的Assassin，對於他驚人的反應速度和尚存能夠迴避殺招的體力有些驚訝。

　　Assassin沒有緩下腳步來喘息，他不錯失一絲機會朝信長死角飛奔，模糊的視野突破了聲音，一閃的匕首像是流星劃過──

　　少女的眼瞳倒映著自己的身姿，以及一旁暗紅色的光爍。

　　眼神明確著勝利卻無動於言表。

　　一轉剎那被強制無限拉長，甚至連距離感也被詭異地扭曲，無論如何伸直手臂也好像永遠觸及不到少女的衣邊。唯有滿載致命魔力的光輝不斷逼近，那一擊無疑是逃不過防不了的必死一擊。前面步步的威逼引導雖然中途發生預判錯誤而臨時添加一手，最後故意賣露破綻才造就這瞬間的絕地。

　　啊啊，怨靈們正詛咒著、痛恨著這片土地的一切，所以死吧！死吧，一同化作恨的意念呪怨他者吧！

　　子彈彷若這般訴說似地，持續撕裂兩人之間短短一公尺的空間，一點一點地吞食Assassin的生機活路。

　　──啊啊，還是沒能活下去嗎⋯⋯

　　哈桑的腦海浮現對第二次死亡的覺悟和迷惘。身為暗殺者早已與死亡如影隨形，沾染鮮血的雙手無論何時何刻替自己帶來死亡亦不足奇，但是這一回不同，這一回他懷抱著「心願」，那個回憶中女孩的笑靨正是他參予聖杯戰爭並苦苦死撐到現在的理由。

　　沒有人想對命運屈服，特別是懷著悔恨的那群人(Servant)反抗會更是激烈，試圖再次向命運進行掙扎結果往往和命運緊緊捆綁一起。

　　顏色深邃似深淵的子彈並未停止。

　　比Assassin更快上一拍的咒怨之彈緊貼著他的衣服，令其冰冷不輸嚴冬的實體詛咒刺痛肌膚。

　　等待著Assassin的死急切地渴望他的性命滋潤，不需一次眨眼的時間必定能夠扼殺他吧──

　　然而，在那片刻須臾間，打亂預定未來的第三者現出了身姿，無畏地格擋於生死劃分之線。

　　其身浸過流淌冥界河川的恩賜，不受世間一切痛苦事干涉，即使昂首挺胸地承受完全足以消滅百千人軍隊的對軍一擊，英雄仍舊毫髮無損，頂多稍稍感到不快罷了。

　　另一方面，一隻粗壯手臂則是推開Assassin，以不輸雷鳴威勢舉劍橫劈的英雄，長年奔馳沙場號令群雄的嘶吼貫徹夜空，就像上萬馬蹄踏虐而過震懾人心。

　　「──咋！」

　　信長意識到危機的當下便揮出魔王大劍，暗紅大劍和掠出的閃白名刃十字咬合一起，力與力的衝突使地面倏地龜裂破碎，沉下數十公分。

　　跌坐在地的Assassin一時分不清虛幻真實，只是屏息著呼吸注視英雄們登場的光景，直到那名甩弄長槍的男子透過背影發出略帶不滿的話語才讓他回過神。

　　「喂，你還打算杵在那邊幹嘛？你應該有任務要做吧？」

　　「──！」

　　Assassin深吸一口氣，平復下一種死裡逃生後的安心感，低垂著頭緩緩站起身。

　　沒錯，自己還有任務要執行。

　　過來的同時順勢分送了部分魔力給殘破不堪的身軀了吧，Assassin察覺腹部和身上其餘傷口幾近修復完畢，雖然並非巔峰時的肉體能力卻也足夠暗殺那僅是普通人類的一行四人。

　　──既然援軍已經抵達，那我也可以不用顧忌這裡了。

　　他重拾鬥志殺心且安撫依然跳動過快的心臟，細吐鼻息，逐漸消去本身存在的氣息規律攀登至暗殺者行動的最佳狀態⋯⋯

　　下一個瞬間，Assassin被莫名力量完全剝奪了不過一拍心跳時間對於周圍空間的認知，沒有天地也沒有任何方向感地移動到了某處。

　　那就是絕對約制著Servant的奇蹟(令咒)力量。幾乎使一切因果都無視的極限速度，在數分之一毫秒的剎那他用宛如光速突破了空間的距離，完成空間裡不同兩點之間直接位移的瞬間移動。

　　話雖如此，即便Assassin是異常之物(Servant)也不免吃了一驚，剛剛被從森林深處強制傳送到不同場所這件事讓他費了一點時間才理解過來。眼前是一棟普通的平房，推測現在所駐足的地點是其附屬的庭園，佈景著和風樣式的小竹池塘，塘中有錦鯉六尾，一旁則有著特意圍成心形栽種當季花卉的小花圃，當下Assassin立刻明白這裡就是數日裡刺探多次敵人本陣(荒井家)。二樓牆面仍殘有不久前信長破壞的痕跡，世界的自我修復尚未啟動。

　　Assassin放鬆肌肉，讓持著匕首的右手自然垂在腰邊。

　　這一次，他只需專心暗殺目標即可。

　　Assassin的姿影徹底被墨色取代，寬廣庭院上沒有任何一人。

　　只是那陣風，像是自黃泉吹來的一樣輕悠悠地、悄然無息地拂過大洞壁緣。

　　晚風蕭蕭，碧葉娑娑，月影迷離若虛緲，凶氣唯見一片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