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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垃圾時間

作者:米夾│2020-08-05 17:38:57│巴幣:4│人氣:273

  我以前寫過一篇叫做「垃圾時間」的小說。

  內容是在講述有天來自世界另一面的回收員突然出現,說要把主角等同垃圾的剩餘人生給回收走,但主角可以在最後實現一個願望的故事。

  而今天,在我面前還真的憑空出現了一位「回收員」。

  她就和小說的設定如出一轍,是要來回收我的餘命的。

 
    *
 

  我由衷厭惡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所遵循的普遍價值觀,顯然是扭曲又充滿問題的。否則才不會有那麼多人活得那麼痛苦。

  當然,子非魚安知魚之苦,我其實並無從得知那些看起來痛苦的他人是否真的痛苦。實際上這完全有可能只是我個人一廂情願的偏頗解讀。

  但至少,還是有一件事是我能夠篤定說出口,並且他人絕對無從反駁的。

  那就是我很痛苦。

  我知道,我活得一點也不自在,就好像是一個圓被硬生生擠進了正方形裡一樣。

  然而對此,周遭所有人卻又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就只因為兩者的面積相等都是一。

  我不知道大家是單純傻了,真的在享受成為一模一樣的正方形,還是說只是出於自我欺騙,為了合理化自己遭受過的折磨所以才不斷歌頌。

  不論如何,活在如此窘困的處境中,我無疑是不可能對未來抱有希望的。

  所以才說我由衷厭惡。

  只要一見到他人露出笑容,我往往就忍不住噁心反胃。

  為什麼,你們有辦法因為那些蠻橫粗暴的事情笑出來呢?

  我覺得很病態。

  不過我更清楚,像我這樣的人反而才會被大家貼上「反社會人格」的標籤。因為只要這麼一來,大家就能夠繼續活在自己正確無誤的堡壘中了。

  只是,我終究也是個人。

  我也希望自己能得到救贖,活得幸福快樂。

  而我深知,要想讓我這種人得到救贖,唯一的辦法就只有全盤否定這一切了。

  我需要有一個更高次元的人來告訴我,都是因為他們不小心設定錯了這個世界的某項參數,所以才會害我活得這麼痛苦的。而他們現在馬上就會修正過來,讓世界恢復應有的樣貌,讓原本該屬於我的幸福通通回到我手中。

  然後,我就終於能由衷感覺到活著真好了。

  想到這,我空虛地嘆了口氣。

  手中的威士忌喝完了。

  我把空瓶子擺到書桌上,桌面已經幾乎要被各式各樣的垃圾給擠滿。

  不計其數的烈酒空瓶築起了玻璃堡壘,從沒對獎的過期發票鋪出了大片汪洋,洗淨未扔的食品容器疊成了高樓林立……。

  我躺上床,想要藉由睡夢來逃避這一切。

  但偏偏,閉著眼在床上翻來覆去,我卻怎麼樣也無法入眠。

  我又失眠了。

  掙扎許久,最後我果斷放棄,坐起身,望向掛在牆壁上的皮帶發呆。

  其實我早有隱約察覺,每當喝了酒,自己似乎就特別容易失眠。

  不過這終究就只是一個假設。

  我之所以失眠,完全也有可能只是因為太久沒出門,精神不穩定才導致生理失調,又或者我這個人天生就會週期性失眠,而今天只是剛好又輪到了發作的那一天而已。

  當然無論如何,既然可能性就是存在,那麼先嘗試別飲酒,肯定才是杜絕失眠的最佳做法。

  可是我並沒有選擇這麼做。

  因為如此一來,我就能告訴自己說失眠真的都是喝酒造成的,雖然失眠很痛苦,但只要我一不喝酒,它就會馬上治好了。

  而為了不要讓這個盲信被證偽,我就只能夠繼續喝酒,然後繼續失眠。

  畢竟,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至少需要擁有這樣的幻覺。

  垂下了自己酒醉未醒的腦袋,我瞇上雙眼,不禁失笑。

  我這個人,還真的是活得像個垃圾一樣呢。

  忽然。

  一隻手輕輕拍了我的肩膀。

  我抬頭一看。

  出現在眼前的,竟然是那副令我再思念不過的溫暖笑容。

  為什麼,妳會在這?

  難道說,這世界真的有什麼錯誤的設定被修正了嗎?

  我感覺自己終於鬆了一口氣。

  看來,妳果然就是應該要待在我身邊的。

  明明出了國再也見不到面的,她仍舊笑著,這麼對我說:

  「您好,柯育彬先生。我是來回收您從今以後的垃圾時間的。」



 
  在路上一遇到我,她就自然地對我燦笑,好像春天到了花朵就會盛開那麼自然。我也隨即還以顏色。

  她是唯一一位見到我時,會瞬間就露出這種溫暖笑容的人。只有她的笑容,我無論再怎麼樣都無法討厭。

  溫郁安是我的大學同學。話雖如此,我們兩個人卻從來沒有說過話,就只是在校園裡偶然遇見時,會像這樣彼此露出友善的笑容打招呼而已。

  但光是這樣,她對我來說就已經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了。

  畢竟,她不僅是唯一會對我露出這種笑容的人,同時,她也是唯一能讓我露出這種笑容的人。我這輩子從未對其他任何一個人笑得如此坦率過。

  因此當我後來打算尋死,是她成為了我唯一的眷戀。

  我那時已經好久沒去上過課了,整天都一個人關在狹窄的租屋處。剩不到一年就要畢業,我卻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到。而且我又明白,自己這種人是絕不可能融入這個社會的。

  那麼還不如理性一點,乾脆早點去死吧。

  腦海中漸漸被這個想法占滿,我順利進行著自殺的準備。

  而直到真正站在了冷冰冰的死亡面前,我才突然想到。

  至少,我應該要在最後向她告白吧。

  不只是因為她會對我笑而已。

  她,本來就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

  話不算多。眼睛細細的。臉型比較圓。個性有些膽怯。留著一頭未及肩的短髮。總是一副低調內斂的裝扮。溫柔得對我這種人也願意毫不保留地笑。

  也許有人會嫌她太樸素不起眼,但我就是喜歡這樣的女生。

  所以我考慮了好久。

  想了好多情話。

  讀了好多本書。

  但我卻怎麼樣都不知道要如何向她告白。

  我就這麼苦苦思考,苦苦思考。

  直到將近過了一星期,我才終於找到正確答案。

  原來,我根本就不應該向她告白。

  也對。

  仔細想想,以我和溫郁安兩個人的關係,哪可能做告白這種事呢?

  畢竟我們就只是偶遇時會互相打招呼,連話都不曾說過,連朋友都稱不上的普通同學而已啊。處於這種關係,就算我真的向她告白了,也只會害她要煩惱如何拒絕我這個外人而已,不是嗎?

  可悲。

  只不過是有人對我釋出一點點稀鬆平常的善意,我竟然就直接義無反顧地愛上了人家。

  我根本就不應該喜歡上任何人的。

  像我這種孤僻之人的情感,永遠都不可能有機會傳達。

  打從我離群索居,不願再融入世界的那一刻起,這一切都早就已經注定了。

  對人類這個社會性動物而言,不隸屬於自己群體的個體,就是會本能地招致敵意。即使不必然會群起圍攻,但至少,也是難以去產生足夠結為伴侶的強烈好感吧⸺

  這時我想起。

  最近讀過的一本科普書籍裡,曾寫到這樣的內容。


人一旦獲得他人感謝,就會本能地感到愉悅,哪怕對方是陌生人也一樣。


  而現在最讓我卻步的,不就是我擔心自己唐突的行動可能會令溫郁安感到困擾、厭惡嗎?

  那,假如我把心中對她的好意包裝成感謝,改成對她說一段感謝的話語,不就至少能讓她從本能上先不要排斥我了嗎?

  彷彿在大幅落後的九局下半突然擊出一支滿貫全壘打,我感覺嗅到了一線生機。

  很快,我就決定要寫一封感謝的訊息,用社群網站傳給溫郁安。

  畢竟我也只剩這個手段能夠聯繫到她了。

  都是我自己真正想說的話,只不過是換個方式表達出來而已,訊息內容的撰寫十分順利。

  然而,在完成這封破百字的感謝信之後,我卻又拖拖拉拉猶豫了好幾天,遲遲都無法將訊息寄出。

  我還是很擔心,會被她討厭。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主動去接近他人。

  坦白說我真的很害怕。

  我知道,我是一個什麼都怕的膽小鬼,連去追求一丁點的幸福都不敢。就好像日本作家太宰治寫的一樣,連幸福都會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

  只是……那既然如此,我又有沒有什麼是比「去追求」還要更害怕的呢?

  我試著思考。

  如果說直到死為止,我都無法對任何人坦露真心……。

  我更不想要這樣的人生。

  反正說到底,我也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存在而已。微不足道的存在所做的微不足道的事情,根本就沒有必要在意到這種地步。

  我以為我是誰啊?居然還一個人在這邊自作多情。怎麼都不會丟臉的?

  沒錯。

  我應該要知恥才對。

  流滿汗的手終於停止顫抖,於是我輕輕點下傳送鍵。

  訊息傳出去了。

  我關掉網路,上床就寢。

  隔天,當我早上起床,她的回覆已經傳來。

  而我直到天都黑了才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打開來看。

  文字一出現的瞬間,我的雙眼就搶過大腦,擅自讀完了整封數百字的訊息。

  我感到喜出望外。

  沒想到她在字裡行間,竟然透露出一股「還想繼續談下去」的態度。

  於是我趕緊又花費三個小時完成新的回覆,將訊息寄出。

  翌日,睽違一個多月,我再次回到了學校去上課。

  大家都對我露出一臉「你怎麼還在」的表情,但我一點也不在乎。

  因為我知道,就算沒能和溫郁安修到同一門課,這次也換成是她會來主動找我了。

  所以我只要好好生活,耐心等下去就可以了。

  過了一週。

  她再次傳來回覆。

  我想她大概是很忙吧,為了不要給予壓迫感,我克制住自己雀躍的心情,也隔了兩天才再回覆。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過了三個月。

  我忍不住寄去一封道歉的訊息,告訴她我很抱歉打擾了她。

  過了一個月。

  她終於又傳來回覆,告訴我她才應該道歉,接下來都會好好回覆訊息。

  看起來還有希望。

  我很高興。

  於是我馬上又回傳一封訊息給她,想維持住兩人間岌岌可危的聯繫。

  然後。

  這一次。

  就真的沒有然後了。

  過了三個月。

  我不願再打開社群網站,不願再失望。

  過了半年。

  某天,我借酒壯膽鼓起勇氣,再一次連上社群網站。

  點進溫郁安的欄位。

  傳出去的訊息,連已讀的標記都沒有。

  我把社群網站的帳號給刪了。

  如今她早已畢業。

  而我則翹太多課還在延畢。

  我們再也不會偶遇了。

  就這麼徹底鎖上自己的門。

  我捨棄掉人生中最後一絲光輝。

  如同過往曾捨棄的每一絲光輝。

  至此,我往後的人生注定只剩下一片黑暗,不會再有任何價值。

  就猶如運動比賽的垃圾時間。



 
  「對了,那你知道溫郁安這個人嗎?」

  猛然鬆開了捷運上的吊環,我用手推推眼鏡,掩飾自己的心慌。

  從那以後都經過半年了。我沒想到現在會突然又聽到這個名字。

  「嗯。」

  「她好像去日本念研究所了。」

  我一點也不想從你口中,聽見她的名字。

  「是喔。」

  「之前在公車上遇到的時候,她跟我講的。」

  更不想從你口中,聽見你跟她還能擁有聯繫。

  「這樣啊。」

  難得出門與從前在大學唯一交好的班上友人吃飯,兩個人一起用玩世不恭的語調談天,我本來心情還滿不錯的,沒想到最後竟然會以這種方式糟蹋。

  望著車窗外不斷流竄的地底的黑,我拚命壓抑住胸口翻騰的情緒。

  出了車站,我獨自走上回家的路。

  路旁的一間日式餐廳正大聲播放著日本流行歌。

  驚覺自己對上了拍子,我刻意調整腳步,和歌曲的節奏錯開。

  相較於半吊子的希望,徹底的絕望是溫柔的。

  我本以為自己已差不多將她遺忘,生活過得雖灰暗卻也平穩。但如今,我卻冷不防被喚醒了自己最不願面對的失落。

  回到只有一個人的家中,我在電腦桌前坐下。

  內心依舊翻騰不止。我想要做點什麼。

  我開始寫小說。

  我相信,這是所有我能做到的事情中,最適合用來宣洩現在這股情緒的了。

  畢竟我現在需要創造。

  我現在需要創造出一個,心目中最理想的舞台。

  在那裡我可以實現,那些所有在現實中我所沒能實現的缺憾。

  所以我要有一個跟我很像的主角。

  還要有一個跟她很像的女主角。

  他們兩個要有跟我們兩個很像的關係。

  接著他要做跟我很像的事情。

  但她要做跟她不太像的事情。

  這麼一來,本來就該在一起的兩個人就終於能夠在一起了。

  在一個像垃圾一樣的世界上,像垃圾一樣的人也能夠過得很幸福。

  我想要寫成這樣的故事。

  既然如此,那就把這篇故事取名為「垃圾時間」吧。

  就以運動場上垃圾時間的概念來當作發想。

  當比賽雙方的分差已大到不可能追平,卻又礙於規則而不得不消耗完的那段「垃圾時間」,我要把這個概念套用到人生上。

  一事無成,無法愛上這個世界的主角,剩餘的人生已被判定為是垃圾時間。

  這時,來自「世界另一面」的回收員就出動了。

  回收員要來把沒救的人的垃圾時間回收走,拿去給那些擁有幸福人生的人延長壽命,爭取總體幸福最大化。

  偏偏,奉命前來回收主角餘命的,竟然剛好是早已死去的女主角。

  當初就是為了逃避出社會才去讀研究所的,她最終還是在碩士畢業前就絕望得自殺。

  殊不知,本該死去的她卻陰錯陽差來到了掌管世界運作的世界另一面,擔任起回收員的工作。

  面對從前曾傳訊息向自己表達過純真善意,卻被自己給無視了的主角,她不禁感到一陣罪惡。

  終於,她撒謊告訴主角,照規定,回收員都必須要在回收前為回收對象實現一個願望⸺

  才構思至此,我就忍不住創建新的文件檔,開始實際撰寫起小說本文。


我們不需要花費力氣去產生自己真正的感受,因為這個世界早就幫我們規定好一個唯一的正確解答了。

如果說現在大家都在笑,那你就知道你現在覺得很開心。如果說現在大家都在哭,那你就知道你現在覺得很難過。如果說現在大家都在生氣,那你就知道你現在覺得很憤怒。如果說現在大家都在稱讚,那你就知道你現在覺得很佩服……。

而假如你不小心忘記了產生正確的感受,那也不必擔心。因為大家都會主動幫忙把正確的感受加諸到你身上,把你接納成自己的一份子,沒有人會排擠你的。這世界是多麼地友善、平等,又美麗。

但偏偏,這個世界就是太美了,美得我難以直視,反而導致我從未能融入其中。我就只好一個人離群索居,在一旁感嘆著大家的美,同時也感嘆著自己的醜陋與無能……
 

  我知道,在一篇故事的開頭,吸引力是最重要的。但我還是寫了一大段這樣的論述,而非直接呈現出一幕充滿張力衝突的場景。

  因為沒辦法,誰教我現在就是想寫這些東西。

  我才不管什麼好不好。沒人想看就沒人想看。

  反正這本來就只是為了我自己而寫的。

  所以我繼續寫。

  不停地寫。

  恣意地寫。

  然後,溫郁安就在我的小說裡活過來了。

  扮成主角的我,與扮成女主角的她在故事裡第一次面對面交談。

  她又對我露出那副溫暖的笑容。

  我當然也隨即向她還以顏色。

  不知不覺之間,我又感受到自己有真正在活著的感覺了。



 
  結果我一共活了兩個月。

  在享受了兩個月的人生後,我決定把〈垃圾時間〉腰斬。

  我終究,還是無法面對。

  因為故事終究是故事。

  劇情必須要有起伏,男女主角不能夠從頭到尾都只是開心在一起。

  但我已經無法再一次承受與她分離的痛苦了。

  哪怕只是在虛構的故事裡也一樣。

  不寫小說以後,我開始大量飲酒。我想要藉由酒精來麻痺自己。

  在迷茫錯亂的自由中,我馳騁著幻想,幻想所有與她可能實現的美好。

  就這麼徹底脫離故事框架的束縛,我告訴自己,除了溫郁安的虛像以外,自己再也什麼都不需要了。

  最好能通通都忘得一乾二淨。

  沒想到當我回過神來,自己還真的就忘了。

  不過我忘的卻是溫郁安。

  某天我突然就發現,自己再也想不起她的臉了。

  怎麼會這樣?

  明明是最不可以忘記的東西。

  但無論我再怎麼回想,記憶中她臉的位置,都只剩下一片失焦的模糊。

  無助的我開始拚命找。

  她應該有拍畢業照才對。可是我沒有買畢業紀念冊。記得她在社群網站的相簿裡有照片。可是我已經把帳號刪掉了。以前好像有人分享過班級活動照的連結。可是我從來沒有點進去下載過。不然直接上網搜尋她的名字看看吧。可是出來的結果連一張真人的照片也沒有……。

  最後的最後,直到我自暴自棄打算把以前的東西全丟了,說服著自己乾脆趁這個機會把她徹底遺忘時,我才好不容易在一個透明資料夾裡發現了一張,有溫郁安在內的全班實體合照。

  我立刻死盯著照片裡的她不放,想深深烙印到自己腦中,不再遺忘。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她殘存在我腦海的那一份印象,濃度依然正一點一滴不可逆地持續稀釋著。

  我試圖再一次努力回想。但記憶中每一幕出現的她的臉,都已經不知何時被悄悄替換成和照片裡一模一樣的神情了。

  我心裡忽然浮現出一個令人不安的可能。

  該不會,就算她現在直接出現在我面前,我也已經認不出來了吧?

  我愈想愈焦慮。

  可是又束手無策。

  結果從這天起,我就只能夠每天都盯著照片裡的她不斷自慰。

  我也知道這麼做不正常。但我就是停不下來。

  只是,即便我一天自慰的次數都已經數不清,身體都快要撐不住了,我對她的印象也仍舊是愈來愈稀薄。

  唯一日漸鮮明的,只剩下染在衛生紙上的紅色血跡。

  ……為什麼?

  為什麼每次,就都只能夠是這個樣子呢?

  我明明就只是想跟妳說說話呀。

  我明明就只是想不要忘記妳呀。

  可是為什麼每次每次,就連這一點點最渺小的心願,我都沒有辦法實現?

  我心底猛然竄出一股恨意。

  我也不知道我在恨誰。

  我也不知道我在恨什麼。

  但就是在這股怨恨的驅策之下,我再次開始寫作。

  我把我對溫郁安的性幻想通通寫了下來。寫成故事。赤裸裸地。

  我一邊寫一邊自慰。

  她還是不斷稀薄。

  我繼續寫。

  她還是不斷稀薄。

  我繼續自慰。

  她還是不斷稀薄。

  我就是要繼續寫。

  因為我知道,這是只會寫小說的我在寫不出小說後,為了悼念她所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字數愈累積愈多。

  身體愈來愈殘破。

  終於。

  我完成了一部完整的作品。

  同時我對於溫郁安的印象,也只剩下了一張照片以及我自己的創作。

  呆呆望著自己創造出的這堆不可理喻的東西,我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啞然失笑。

  或許就某種角度而言,我其實只是用一種最誠實的態度在面對自己而已吧。

  我想起了以前進行過的自殺準備。

  我明白,自己隨時都可以用牢掛在牆上的那一條皮帶上吊。



 
  「我們為您感到很遺憾,柯育彬先生。不過相信您多少也有察覺到了吧。」

  不知為何,她說出了和被腰斬的小說裡一模一樣的台詞。

  「其實您未來的人生已經沒有半點價值,形同垃圾一樣了。」

  被他人當面指出這件事情,我心裡多少還是有一些不愉快。只是我更清楚,這的確就是事實,因此也就沒有力氣再去對人家惱羞成怒。

  更何況眼前的這個人還是她。

  「而我,就是專門負責回收這種人生的垃圾時間的回收員。」

  所以我只是靜靜聽著她說。

  「垃圾時間被回收走後,理所當然,您就將會死去了。不過呢……」

  她明顯頓了一下,接著才說出口:

  「不過在回收前,會由我幫您實現一個願望的。這是我們回收員的職責。」

  望著她臉上的那副笑容,我不禁陷入思考。

  這一切,該不會都是我的幻覺吧?

  就好像沙漠裡的遇難者會看見綠洲的海市蜃樓一樣。

  我現在會不會也只是在某種巧合機制的作用下,大腦擅自解讀出了最渴望的東西正存在於眼前的錯覺而已呢?

  眼前的她還是笑得和以前一模一樣。

  所以我才能夠一眼就認出是她。

  不過,或許是因為我遲遲不語的緣故吧,她那雙直盯著我的眼中,似乎漸漸多出了幾分疑惑來……。

  「我明白了。」我說。

  算了。

  海市蜃樓就海市蜃樓吧。

  反正幻想與現實的差別,本來就也只在於相信與否而已,不是嗎?

  「那我現在,就告訴妳我的願望?」

  她那輕柔的聲音,現在是只為了我而發出的。光是這樣就已經足夠。

  「當然可以,請說吧。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話。」

  沒問題的,我的願望妳一定能實現。

  不如說,是只有妳才能夠實現的。

  儘管到頭來,我終究是沒能逆轉大幅落後的比分,全盤否定這個世界。

  但至少,只作一場美夢也算是不錯了。

  於是我也依照劇情,對她說出原本要讓小說主角在最後說出口的願望。

  「就請妳稍微抱著我,安慰我一下吧。」

  我說:「讓我死在妳的懷裡。」

  聞言,她點點頭,像隻蝴蝶般靈巧地移動身體,坐到我面前來。

  然後緊緊擁住了我。

  「這樣,可以嗎?會不會舒服?」她的語氣帶點膽怯,有些沒自信。

  「……不會,很好。」

  我伸出雙手,緊緊回擁住她。

  她溫柔地笑了。

  「那我就繼續囉?」

  脖子靠上她的肩膀,我把臉深深埋進她溫暖的身軀。

  「拜託妳了。」

  聽見我糊成一片的請求,她輕輕撫著我的背,彷彿哄小孩子般地說道:

  「你已經很努力了呢,真的是辛苦你了。所以現在啊,你已經可以好好休息了喔……」

  聽到了這輩子最想聽到的一句話,我終於安穩而祥和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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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2 篇留言

電視頭
很私人的小說ㄟ,很多視角都細節到讓人感到不適(讚的),個人覺得願意如此挖掘和嶄露自己是勇敢也新潮的。總之,給你gp!

08-06 15:35

千反田のあい♥
這篇好厲害...

06-09 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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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喜歡★mijia2e 可決定是否刪除您的留言,請勿發表違反站規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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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o25127更新至1224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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