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猶豫,毫不拖泥帶水,不帶個人恩怨,她按下按鈕,地球另一端的接收裝置立即作動——核分裂彈先行爆裂,爆炸產生的γ射線融化內部塗層,不到一秒內啟動第二層裝置,接著,讓物理定律接手,核分裂式核融合於焉爆發,牽一髮動全身,第二顆氫彈於高熱下作用,最後是第三顆。
三戰前埋存的大量氫彈頓時少了三顆,同時帶走一整個城市人口的性命,空氣遭到點燃,大範圍熱浪橫掃地平線,僅僅只是衝擊便足以壓輾分子結構,舉凡接觸核融合能量範圍之物紛紛化為烏有,幾秒前,一切還只是高樓、樹木、水泥、夜鶯、積雪與人類。
戮者凝視監視器,看見遠方的大規模毀滅武器蒸發城市、人類、空氣、動植物與些許海水,她面不改色,表情與看了一部無聊的電影相去不遠。
「還好來的是你。」戮者收起手砲:「要是小精靈,又得念上整天。」
外頭的大雪透過屋頂的大洞撒入半昏暗的室內,王者拉張木椅,就著木製桌邊屈身,手上有幾張牌。對面的沙發上,戮者半躺半坐,手上有一張牌,下一秒一個丟卡:「Uno!」兩手空空高舉空中,拿起酒瓶往嘴裡灌。
王者拾起散亂桌面的卡牌,俐落收回,整理整理,切牌洗牌,看上去就像專業的發牌手。戮者喝下一大口波本,原本滿滿的酒瓶只剩三分之一,她摸摸肚皮,體內熱熱的:「你真的很不會玩UNO耶~」
「——完全不代表什麼,說白了,人就是自私自利的生物,一坨化學物質,血不血脈風馬牛不相及。氫彈夠快夠熱,很仁慈了。」
「我果然比較愛你,小精靈就只會嘮叨,『不要濫殺無辜』幹嘛幹嘛的,那傢伙是啥做的?耶穌基督老母喔?他就是不理解殺人不是罪過,是救贖。」戮者晃晃酒瓶,宛如隔著時空調戲行者,享受瓶內充滿惡意的液體光澤。
「少在那邊亂附和。」戮者笑了出來,王者也露出淺淺的笑容。
他望向地平線的另一端,看見數公里外樹梢的紅色果實,想起另一種熱帶水果。「妳喜歡荔枝,我記得?」
「熱帶水果嘛,離開蓬萊後就沒啥機會吃了。」她嘆大氣,舔舔嘴唇。
「想被姐姐逆推就說嘛。」她滿心歡喜飛快取走紅果,囫圇吞棗般吃個精光,前後不過三十秒,滿嘴荔枝大舌頭:「咬是洨精靈,搭才不毀對窩這麼好。」
戮者調整上身,正襟危坐,吞下口中的荔枝,覺得有些怪異,但很確定不是波本酒的問題。她看看手中的酒瓶,舔舔口中殘留的果汁,細細觀看咫尺之遙的王者,心中慢慢出現一股篤定的直覺。「他交女友喔?」出口的則是完全不相干的假設。
「有個……有架『機器』,能夠改變現實,啟動機器的過程中,他……成了機器的一部分。」
戮者舉起酒瓶,貼上雙脣又停下動作,再度放下:「我一直覺得,他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不……他根本不屬於任何地方,他……比較像是一團散沙,不知道什麼原因有了生命,還被黏成人類的樣子,看起來就很疲憊,那兩個重重的黑眼圈看了都想睡。」
她從沙發上起身,想著小精靈,對空中高舉酒瓶,而不是灌入喉道。
她拍拍身上,從背後口袋中拿出自動菸斗,與酒瓶一起放上木製桌:「啊啊~真是不成熟的大人。雖是玩笑話,嘛……我答應過小精靈少哈菸喝酒,老媽子每次來都要叨唸,誰受得了啊……幾根菸是會死是不是?結果先走的不是我,諷不諷刺?」
他抹掉戮者濕潤眼窩下的破碎淚液,戮者伸手碰觸另一邊的眼窩,指尖因而濕潤:「啊啦啦,原來我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喜歡小精靈多很多呢。」
歇息片刻,兩人默默盯著外頭的雪花紛飛,室內逐漸降溫,王者脫下大衣蓋在戮者身上,她趁機弄亂王者的髮型,假裝嬌羞說聲謝謝。
「世界會重新塑形,歷史很可能不復存在,妳的話,大概會醒來,與弟弟永遠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你以前說有個……預言什麼的……我和你,小精靈跟幾個其他人會改變世界的軌跡,記得嗎?」
「假設預言有其真實性,改變世界軌跡的方式繁多,不見得必須活著見證。」
「你是說像牛頓,即便當今對世界依舊有所影響那樣嗎?」
「小精靈藉由自身來啟動電話亭,進而改變世界,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有貢獻,可是啊,姐姐我啥都沒幹過,哪來的改變未來?預言果然不準。」
「留著吧。」他輕拍手腕,一件樣式相同的黑色大衣憑空出現。
戮者點點頭,理解話中之意,揉揉手上的紀念品:「失憶症什麼時候發生?」
王者打開一扇不對周圍產生影響的黑洞,若有所思:「我也不知道。」
「沒…… 事,本來想說些感性道別的話,想想有點反胃,拜啦。」
王者點頭示好,便走入黑洞,穿入另一個時空。兩個人不需多說,也能互相理解,語言無法表達的事,四目相接就能明白,話語只是冗詞贅字。略帶無趣的一聲「拜」,就算是兩人的道別。
金色光點四散天際,一路延伸至神界盡頭,千萬神兵也無法抵擋的絕對權力,就站在神界中央,屹立不搖,八片羽翼和雕像般的白色胴體與神界相互映襯,彷彿神界信仰的神終於降臨,高熱的輝煌分子四處紛飛,宛如低語神權。
「吾輩……為神之使徒……並非汝之大敵……為何殺之而後快?」太陽神阿波羅癱倒繼承者腳下,除了他之外,水神、炎神、風神、土神、光神等多位神兵天將同為戰場敗者,或躺或倒,體內能源與基礎結構遭受嚴重創傷,眼下不得再起。
「殺之而後快?你的夥伴,全都在這,還沒殺呢。」繼承者玩賞飄灑偌大神界的金色光點:「能源體必須毀至電子不剩,方得完善,你的夥伴,還在四處飄浮,我誰也沒殺。」
「難道……汝不是為了拯救世界而使用力量嗎……?為何刀刃相對,用以對付同為正義一方的神界?」
語落,繼承者握緊左腕,重新塑造遭之破壞的神界能源體,天地丕變,原為金色光點與散落粒子,受到高等存在的召喚與支配,再次成為毀滅前的狀態,不管那是能天使、智天使、大天使亦或熾天使,神兵或神民,神界再度回歸原始狀態,億萬能源體感受召回,阿波羅與夥伴身上的傷也完全復原,宛如戰爭從未發生。
「那麼,再次接受審判吧。」繼承者傲視群眾,高舉右腕,集中能源,準備再次殘殺神界。「等解決完魔界與神界,下一個,就是闇界了。」
王者睜眼,銀色的雙瞳褪回血紅,利用真實之眼探求事實的他此刻依舊困惑,他看見更多事實,卻未看見真相。於是不由得想起那句老話:真相從不單純,也絕不簡單。
不斷殘殺並復活各大勢力,她打什麼樣的算盤?王者暗忖。
失憶症什麼時候發生?戮者的話餘音繞樑,王者沒有答案。
「不合理。」王者看看小木屋內的簡單擺設,弄弄旁邊的爐火,撓首揉頸。
如果繼承者能重塑世界,何必浪費心神折磨能源體?最合理的假設中,新世界裡不會有人擁有舊記憶,如此才能完全保證舊有紛爭不再重現,因此折磨成了無意義的做法。另一種假設,她這麼做是為了讓世界擁有舊記憶,但不再抱有成見,然而,此一做法同樣矛盾,何不乾脆造出假記憶?畢竟神權下沒人能夠分辨真假。
王呀,有朝一日,遙遠未來的某天,王者、戮者、慟者、行者、弱者將成為世代的餘孽、蘭絲的同路人,並永久改變世界軌跡,最終於世界洪流下粉身碎骨,遭受萬世唾棄,成為正義之刃下的罪孽元凶。
王者一點也不明白復仇女神做出此預言的用意,他只知道預言背後是強大的學術研究,很有可能成真。
王者盯著火焰搖曳生姿,柴與火燼燒出一室芬芳清香,他坐了下來。
從文意上來說,指的是蘭絲吧?此話是在向她的實力致敬?
不…… 還是說,繼承者能重塑世界,但無法重塑蘭絲?即便能使用神之海,短時間內能輸出的的能量依然不夠支配蘭絲?有此可能,特別是蘭絲的能源量隨時都在增加,趨近無限,繼承者的成長曲線有可能無法跟上,也就無法完全重塑蘭絲。那麼,繼承者是否在等待自身能量成長至蘭絲層級?
如果世界不再對她抱有成見,也就沒必要重塑蘭絲,不是嗎?
過度鑽牛角尖,很容易以管窺天,於是王者暫時清空腦袋,拿起桌上的小木罐,倒些蘋果汁,吵醒了躺在房間另一側的小黑貓。黑貓伸伸懶腰,一耙爪推倒旁邊的玻璃瓶,墜向地板。
王者動動手腕:「請遵守重力。」玻璃瓶受到新的重力效應,停在空中。
看著不上不下的玻璃瓶,王者突然感到困惑,瞥見不一樣的觀點,他掐捏空氣,眼前的爐火瞬間熄滅,並放下蘋果汁,準備離開。
或許,只是或許…… 問題不在於世界是否對蘭絲抱有成見,正好相反,王者獨自思考。他穿上黑色大衣,離開小木屋,踏入野草蔓延的伊甸園,匆匆經過石頭小徑,一種理論在心中成形——拯救無關世界,而關乎蘭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