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在選手村屋內包紮傷口的佩拉,因為外頭傳來敲門聲,所以上前應門,發現是競技場的人員。
「請問是第九位的佩拉選手嗎?」
「有什麼事……」
昨晚刺殺第五位的事情,加上競賽以外的不明傷口,若米列斯通報,她將百口莫辯。
「有人向妳提出對決申請,不曉得您這兩天何時方便出賽。」
佩拉做好會被逮捕的心理準備,但是看來米列斯沒有前去舉報,稍微讓她鬆了口氣。
她反倒對自己的位階更替感到疑惑。
「第九位?」
「是的,依照競技場的規定,如果有選手死亡,將採行遞補制,由於第九位的黑焰之刃不在了,因此您現在────」
沒等人員講解完畢,佩拉立刻就把門甩上。
「我不去。」
通知人員趕緊把腳插進門縫,被門夾得疼痛不已,但還是盡責的追問:
「請、請等一下!視為特權回絕可以嗎!?」
「隨你的便。」
在對方抽腳後,門被更用力的甩上。
前十位的劍鬥士,由於會收到大量挑戰,因此一個月內享有三次回絕養傷的權力。
佩拉不知道這條規定,也絲毫不感興趣,她只專注於當下的目標,如何殺死米列斯‧托里爾。
當天晚上,佩拉提著油燈再次來到米列斯的屋前,明明是夜晚,卻沒有將油燈點著。
她停在門口,左右張望確認沒有人後將油燈給打開,裡頭沒有燈芯,只有滿滿的燈油。
佩拉沿著屋緣傾灑燈油,突然被一陣輕柔的男聲給叫住。
「……妳在做什麼?」
剛才明明沒有感覺到人的氣息,佩拉慌忙轉身逃開,油燈鬆手灑了一地。
「慢著。」
高瘦的男子抓住佩拉的手腕不讓她逃走,由於握住的部位纏有繃帶,讓他有些內疚,但仍沒有鬆開力道。
「你想縱火嗎!?」
「不關你的事。」
皎潔的月光下,佩拉和對方對上了眼。
此人正是先前在夜晚出沒的白髮妖精,佩拉不曉得選手村和米列斯家門口,是他每天往返的必經之路。
巴爾薩有名的兩位青年選手,就算不是劍鬥士,只要是這裡的居民都清楚這件事,加上先前在選手村外的偶遇,男子馬上就推測出了佩拉的真身。
「妳就是傳聞中的新人佩拉沒錯吧…………剩下的那一位。」
提到艾魯的死,佩拉掙扎的力氣就更大了,男子更是將她的手扳到背後,狠狠壓制在門前的梁柱質問道:
「為了復仇,就算失去一切也無所謂嗎?」
「我早就已經失去一切了!」
佩拉已經不管會不會吵醒米列斯,聲嘶力竭的吶喊著。
「死去的人不會希望妳這麼想,不會希望妳糟蹋自己的性命。」
「閉嘴,你又懂什麼!」
「……我明白,我再清楚不過了…………」
佩拉猛然回頭,男子那副過於悲傷的神情,令她一時之間忘記了心中的憤怒。
藉機掙脫束縛的佩拉,知道即便要點火妖精也會礙事,加上這麼大的動靜米列斯不可能沒注意到,於是拾起地上的提燈,瞪了一眼礙事的男子,之後才作罷離去。
妖精沒有攔阻,甚至為自己沒能說些什麼開導對方而感到自責。
他望著佩拉悵然若失的背影,輕輕補上一句:
「我知道妳不會就此放棄────因為我也一樣。」
倚在門後的米列斯,在兩人離開後依舊沒有動作,好像雕像一般,靜置在寧靜的黑暗許久。
(深夜 巴爾薩神殿遺跡)
一名男子乘著夜色繞過挖掘隊營地,悄悄進到了遺跡內部。
他按下牆上的石版機關,毫不費力走過一間又一間宛如迷宮的石室,來到位於神殿中央寬闊的祭祀大廳。
男子將火把舉至胸前呢喃了幾句,右手往火裡一揮,火焰分成了三份飄散在空中,火球如螢火蟲般飛舞,朝化成石像的人群飛去。
確定位置後,男子喚回即將熄滅的火球重新點燃火把,朝人像群走去。
在數名被石化的精靈前停下腳步後,他揭下了兜帽。
這位在稍早之前制止佩拉縱火的妖精,正是巴爾薩競技場的第二位劍鬥士──低語者‧尼克。
尼克看著化成石像的父親,眼眶盈滿了淚水。
「父親……」
事實上,自從卡坦頓挖掘隊在神殿遺跡駐紮後,由於擔心他們破壞裡面的石像,所以他每晚都會過來查看情況。
「我記得你,世界樹的幼苗。」
一道低沉的聲音自黑暗中傳來。
「是誰!?」
他將魔力注入手腕的武器,斗蓬底下一對利爪赫然刺出。
這副以魔力操作的雙爪,出自神朝南方國度,一位名為坎特的工匠之手,由於在武器上進行附魔會產生形態變化,這類的武器通稱變形武器。
雖然現今的技術,已經可以做出類似的成果,然而精密程度卻遠不能及,何況是一百多年前的武器,遂後世稱其為天才匠人。
「你就是當年從這裡逃走的那位年幼妖精。」
尼克聆聽細小踏步聲,某個東西正朝自己走來。
從黑暗裡走出來的,是尊比拳頭大一點、雕刻出四肢與面孔的小石像。
然而它的動作卻靈活的像是某種生物。
「你是什麼東西!?」
至今已經來過數百趟的尼克,還是頭一遭見到這東西,因此充滿戒心。
「不請自來的無理之徒,膽敢質問我的身份,我可是這座巴爾薩神殿的主人。」
聲音並非從小石像身上傳來,而是迴盪在空氣中,彷彿整座遺跡直接在與人對話。
尼克想起來了,父親的文獻上曾經提過的名字,的惡魔時代支配巴爾薩一帶的領主──
「……懦弱的瑪洛尼斯。」
他循著記憶,將名字唸了出來。
「住口!只有我可以稱自己懦弱!」
震怒的聲音迴盪在整個空間,大片的塵土隨著晃動從上方灑落。
短暫的晃動靜止後,聲音才回復平穩的語調說道:
「告訴我,妖精,你是回來探望族人的嗎?」
「該死!如果不是你,我的族人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尼克兩手抓起小石像,緊緊的掐住它的頭。
石像痛苦的不斷掙扎,好似真的有生命寄宿在其中,迴盪在神殿的聲音依舊慢條斯理:
「先別著急,妖精,你的族人並沒有真正死去。」
「……什麼意思。」
小石像推開尼克的手掌,跳到一尊面露恐懼神情、向出口處伸手的石人手腕上,接著小石像身上的紋路發出微弱的紅光,石像僵硬的手掌便緩慢地伸展開來。
「!?」
在小石像鬆手後,手掌又回到石化的狀態。
「這就是我現在的極限了,如果是完全復活的狀態下,要解除詛咒也不成問題。」
在看不到的黑暗深處,惡魔微微一笑,道出蠱惑人心的話語。
「來做個交易吧,世界樹之子。」
「你要我跟惡魔打交道?」
「哈哈哈,惡魔從不食言,沒有比跟惡魔打交道更明智的抉擇了。」
狂妄的笑聲再次震落沙塵,尼克眼神懦弱的望向旁邊的石像,那是一對女兒倚偎在母親懷中的妖精母女。
「…………說來聽聽。」
「很好!世界樹之子,你做了極為正確的決定!」
小石像從石像手腕上跳到地面,聲音也改從它身上傳出來。
「經過兩百多年的休養,我的肉體已經近乎復原了,但是疏於活動,動作沒有以前那麼靈巧,我不願意以這種半調子的狀態復活。」
「替我收集與高手戰鬥的片段,讓其灌注到我新的身體裡,復活後我替你解除族人身上的詛咒,讓你可以一家團圓。」
「你要的話現在就可以給你,我擁有作為劍鬥士長年累月的戰鬥經驗。」
「別傻了,這世上沒有任何法術可以奪走身體的記憶,那是烙印在你靈魂深處、屬於你的一部份,我只能透過你今後的戰鬥,去汲取學習我所需要的技巧。」
「只要戰鬥就可以了嗎?」
「沒錯,與高手間的戰鬥,越多越好。」
「你必須發誓絕不食言。」
「當然沒問題,我以懦弱的瑪洛尼斯之名發誓,在我完全復活時,會替你的族人解除詛咒。」
「成交。」
「棒極了,現在只需要最後一個步驟,把手伸出來。」
尼克有些遲疑,但還是將手伸了出去,小石像忽然跳起來在空中變形,成了一個腕甲,深深鑲嵌在尼克的手腕上。
「呃啊啊!」
劇烈的燒灼感延著他的手臂向上蔓延,他面露痛苦的按住上臂,以為痛楚即將燒遍全身,結果只到了肩膀就停止。
「這樣子契約就完成了,去吧,為了我而戰。」
「我是為了族人而戰。」
尼克戴上兜帽,喚回在空中飄浮的火球,步出了祭祀大廳。
希雅,我殺死了一名青年。
如果妳還在,我們的孩子也這麼大了吧。
那個女孩說無論如何都要殺了我,就像許多被我殺害的對手親屬一樣。
一個人的性命,究竟能承受多少恨意呢?
我並不是殺人犯,卻正大光明的奪走他人的性命。
在這條沒有榮譽可言的道路上,只有唯一一個道標是清楚的。
────那就是守護我們那天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