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之一:甦醒的災厄】
十年如一日,我在競技場裡浴血廝殺,奪走了一條又一條無辜的性命;見證無數的死亡。
或許有人認為,貪戀財富與名聲、蜂擁而至的螻蟻們死不足惜。
但是他們錯了,每條性命都極其珍貴且無可取代,猶如女神伊忒絲所守護的星晨般耀眼璀璨。
我扼殺了那些本應閃爍的繁星。
說來諷刺,最初所有人都喚我作死神,不知從何開始,在這持續殺戮的十七年間,人們開始稱呼我為守護神。
然而,我卻從來都不想殺任何人。
過度膨脹的名聲使我成了眾矢之的,許多人慕名而來,只是為了砍下我這顆腦袋。
能活下來固然最好,如果死了那倒也罷。
但是無論如何,我絕不會讓人奪走第五位,絕不。
因為,我和妳約定好了。
巴爾薩向北兩里,有一座古老的遺跡,由於巴爾薩的禁止令,任何人都不許靠近這座遺跡。
由於鄰近萊沙境內最大的沙漠撒塔戈,加上許多關於此地的不祥傳聞,這一帶自然也就人跡罕至了。
一支隊伍在這座遺跡周圍駐紮,搭起大大小小的二十餘座帳篷。
青年在人群中穿梭奔跑,臉上掛滿了汗珠,還差點撞上搬運工具的幾名隊員。
「臭小子,走路不長眼啊。」
「你們有看到卡坦頓先生嗎?我到處都找不到他人!」
「老爺人在遺跡裡頭。」
「欸欸欸!他已經先進去了嗎!?」
青年加緊腳步,朝三層樓高的殘破遺跡拔腿狂奔,一進到遺跡內部,就用僅存的力氣呼喊:
「卡坦頓先生!許可這才下來,您怎麼就先跑進來了!?」
戴著土褐色探險帽的白髮老人,整個人趴在地面,全神貫注在一株灰色的雜草上。
「區區禁止令,已經阻擋不了我的好奇心了。」
氣喘吁吁的青年左右張望,裡面只有卡坦頓一個人。
「何況連個人都沒帶,您忘記桑加島那次了嗎?」
『未探索的遺跡是很危險的,絕對不能單獨前往』這句話還是卡坦頓的替每位挖掘隊成員上的第一課。
「像我這種經驗老到的探險家,區區陷阱算不了什麼。」
語畢,卡坦頓掰斷牆上一條細長的石頭。
「請不要做出破壞遺跡的事情。」
「你看這個。」
卡坦頓舉起一段石頭,從斷裂面可以看出是中空的。
「石頭不可能雕得如此精細的,這不是雕刻──而是活生生的植物。」
青年按照經驗,簡單的推論:
「或許是石化魔法造成的?這裡曾經發生戰鬥之類的。」
「我也不清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裡不是普通的神殿。」
卡坦頓按壓牆壁上某塊石板,隱藏的石門帶著厚重摩擦聲緩緩開啟。
大吃一驚的青年,嚇得趕緊從門邊退開。
「卡坦頓先生,您又自己一個人在亂來了!」
像是發現新玩具的孩童,卡坦頓開心地大笑。
「呵呵呵,在你來之前我花了兩個小時敲敲打打,終於讓我給發現密室,替我傳話給大夥,立刻組織探險隊進去探索吧。」
「許可下來是下來了,但要到明天才會生效,請再耐心點。」
「哪還能等到明天!?我年紀一大把了,何時會與世長辭都不曉得。」
「要是出了什麼狀況,事後追究很麻煩的。」
卡坦頓嘖的一聲,壓下牆上的石板,石門轟隆作響應聲關上。
他們並沒有注意到,裡頭的某個東西,睜開了血紅色的雙眼。
第五位被新人擊敗的事,轟動了巴爾薩城上下,眾人議論紛紛,競技場也為了明天的賽事大肆宣傳。
艾魯也是賽後才知道,前五位的排名是一季更動一次的,若前五位被擊敗,其他人在賽季結束前將不得挑戰該名劍鬥士,而明天才是本賽季的最後一天,因此米列斯如果復仇成功,便不會離開第五位。
比賽定在隔天下午未時,也就是說距離比賽還有一整天的時間。
技巧跟體能並非一夕之間可以練就的,深刻體會到實力差距的艾魯,藉由不斷閃避佩拉投擲的武器,將訓練的重點放在反射神經。
事實上,佩拉還是頭一遭見到艾魯燃起對抗心,一向不把任何對手看在眼裡的他,竟然會為了擊敗對手而鍛鍊,實在難以想像。
到了傍晚,兩人前往餐館吃晚餐,結果剛踏進店裡就引起一片譁然,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艾魯身上,有人辱罵他用卑鄙的手段擊敗第五位,褻瀆了巴爾薩競技場的尊嚴,也有人看好他的前景,認為勇於挑戰第五位的他遲早會成為巴爾薩的新任冠軍。
由於太過引人注目,兩人根本無法靜下心吃飯,外帶肉乾和麵包就回到選手村了。
雖然其他劍鬥士們同樣關注這件事情,但都不打算過於干涉其他選手,所以只在私底下討論。
隨著天色漸晚,艾魯也從閃躲訓練轉而進行冥想訓練,他手持劍盾在腦內模擬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並做出相應的動作。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徒手對練嗎?」
「不必不必,我自己練習就好,佩拉妳快去休息吧。」
面對艾魯的極力婉拒,佩拉也只好作罷。
自從到巴爾薩後,兩人對練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
因為艾魯實在太過在意佩拉,舉手投足都吸引他的注意,更別說近距離的身體接觸了。
事實上,艾魯這陣子都不敢直視佩拉超過三秒。
無所事事的佩拉來到街上散步,她看到一隻土褐色的幼犬,坐在對街盯著自己,於是朝牠走了過去。
「你在這裡做什麼,媽媽呢?」
小狗非但沒有逃走,還在佩拉蹲下來的時候,鑽進她懷裡。
────並且叼走了佩拉藏在衣服裡的肉乾。
「嗚……」
有些氣憤的佩拉,本來想拍頭教訓牠,後來還是為幼犬進食的可愛模樣折服,轉而摸摸牠的頭。
「好吃嗎?多吃一點。」
甚至把剩下的肉乾都拿了出來。
吃完肉乾的幼犬精神地搖著尾巴叫了幾聲。
「很可惜,已經沒有了。」
幼犬突然轉頭看向旁邊,佩拉跟著看過去。
昨天的白髮妖精,同樣在這個時間從這條街走過,往上城區的方向去。
對方也注意到了自己,擦身而過時禮貌性地微笑打了聲招呼。
「晚上好。」
「……你好。」
佩拉也點頭問好,望著對方離去,腦裡不禁產生疑惑。
(那位妖精這個時間在城外做什麼呢?印象中上城區外頭應該只有廢墟才對。)
警戒的低吼聲重新喚回佩拉注意,不遠處進入戒備狀態的成犬,向著這頭吼了一聲,幼犬倉促跑回母親身邊。
「媽媽來接你了啊。」
佩拉與幼犬對望,不捨的起身而去。
回到選手村後,佩拉偷看了一會艾魯的訓練,他在屋前微微照亮的燈火裡,與想像中的強敵交手。
雖然感受到佩拉的視線,但是艾魯不好意思再要她離開,刻意打了個哈欠伸腰說道:
「累了累了,就到這邊吧。」
進屋後很快就熄燈準備就寢,兩人躺在各自的床上,卻沒有一絲睡意。
「佩拉。」
艾魯輕呼了對方的名字。
「什麼事?」
「……妳還記得紡織廠失火的那天嗎?」
「怎麼可能忘得了。」
那是兩人從惡夢裡脫逃,親手掌握住命運的日子。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根本不用逃那麼遠,那些傢伙根本不會大費周章去抓兩名童工吧?」
「有很遠嗎,我記得只到城外而已。」
「對當時的我們來說已經很遠了啦。」
艾魯接著回憶道:
「離開耶格坦後,我們不斷尋找歸屬的地方,在萊沙境內四處徘徊流浪,這種生活終於也要畫下句點了。」
他向窗子伸手,宛如要抓住遠在天邊的明月。
「只要明天守住第五位,我就是締造傳說的男人了,到那個時候──」
突然止住的話語,猶如魚刺般卡在咽喉。
「那個時候?」
「那、那個時候再說啦!我要睡覺了。」
害臊的艾魯背過佩拉,把被子拉上遮住發燙的臉。
「嗯,晚安。」
佩拉也闔眼睡去,在夢中遇見了剛才的幼犬,背對自己走向街道的彼端,越來越遠、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