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總是散發一種獨特的味道。
原先我以為那是臭味,但久而久之又慢慢感覺沒那麼臭。我想我已經習慣在土裡的生活。
我是一個人類,這是主人跟我說的。
主人說:「喔,當然,你是一株人類的幼苗。」
主人每天替我澆水兩次,並確保我有足夠的陽光照射。如果少了這些東西,我是沒辦法快樂長大的。
還有,食物也很重要。
「來吧,吃早餐囉。」
因為人類不能從土裡吸取養分,所以我必須靠唯一暴露在地面上的頭顱攝取營養。主人偶爾給我麵包,又或者是手作飯糰,端看他每天的心情。
由於脖子以下都種在泥土裡,不靠主人我也不可能自己找食物吃,所以他給什麼我都沒資格抱怨。
「好吃嗎?」
「……」
「哦對了,你還不可以回話。人類在成年之前都不能說話。」
其實對於主人說的話,我總有些聽不明白。他說的「成年」是什麼,我這個「人類」又是什麼,有一大堆我不明白的事。
我很想告訴他,事實上我非常不舒服。
我的身體總是在發癢和脹疼。即使看不見自己身體的模樣,但時常能感覺到,在下方有種難以忍受的癢和痛。
在身體最下方好像有個洞,而我吃下去的養分都從那裡掉出去,和身體旁邊的泥土摻在一起。也同樣是那附近的部位,不停地、日以繼夜地、分分秒秒地,刺激著我的痛覺神經。
但是我是一株健康的人類幼苗,不只可以習慣泥土的氣味,也能吸收身體所有不適感,轉化成液體從眼睛排出。
所以我不停地排水。
我希望這是健康的蒸散作用,但主人從沒對此表示過什麼。
很快的,我要「成年」了。主人找來一把很大的鏟子。
(會痛嗎?)我心想。
「不要露出那麼沒用的臉好不好,都要當大人了耶。」主人看著我的表情說。
他用力地往下鏟!
好痛!好痛啊!!
突然我理解了一切,理解了我排出的液體不是蒸散作用,而是眼淚。理解了自己身體的構造,那個洞是排泄穢物之處,而我的身體已經腐爛泰半。理解了我是人類,走在地面上才是應有的姿態。
理解了理解了理解了——理解得太晚了!
主人還在挖掘,挖掘,往下深掘。
終於,我離開了土壤,在真正意義上能夠成為人。
「好累。恭喜啊,你是大人了,說點什麼吧。」主人說。
「呃……」我猶豫老半天,不曉得該把人生第一句話用在什麼事情上;最後,我只吐出一句懦弱又笨拙的:「謝謝你。」
「不客氣。那麼,我還得去另一個地方幫另一株幼苗澆水才行。真受不了,那傢伙有夠沒用的,三天兩頭只會哇哇叫說受不了,想立刻從土裡出來!」
「欸?這麼嬌弱的嗎?」
「對啊!難以置信齁!」
「真是的……現在的幼苗,實在有夠沒用!我們以前不也都這樣過來的——」
我抱著還在流血的腐爛身軀感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