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之七:乘載思念的摩天輪】
(上蒼保佑、抽中上上籤啦!)
秋野表面冷靜,心裡卻在握拳歡呼,對於剛才抽中櫻香這件事情,不斷感謝幸運之神的眷顧。
順帶一提,在他心目中的下下籤是明日奈。
「今天玩得真盡興,好像回到小時候一樣,哈哈哈……」
他試著向看著窗外的櫻香搭話,但似乎沒什麼效果。
「嗯……」
有些走神的櫻香輕輕應了一聲,就沒有再繼續接話了。
秋野認為是話題太無趣了,對方才對自己愛理不理,所以絞盡腦汁思考天氣以外的膚淺話題。
「夕陽好美……」
(……啊,對方提到天氣了。)
櫻香右手輕扶護欄,吐了長長一口氣,才下定決心似的緩緩轉頭看向秋野。
「秋野,我小的時候曾經在這裡住過,但是沒過多久就搬走了。」
「欸……因為父母工作的關係?」
沒頭沒尾的話題,讓秋野頓了一下。
「是因為父母沒錯,不過與工作無關。」
櫻香以不帶一絲陰影的眼神和堅定的語氣繼續說下去:
「我報考赤東大學就是為了回來這裡、回來面對過去的一切,我相信唯有克服過去,人才能夠向前邁進。」
櫻香成熟的表情令人目眩神迷,為了能繼續與她對談,秋野將視線移向外頭的景物答道:
「我覺得即使是不願面對的過去,也不需要勉強自己忘記,曾經遭遇過的挫折、在哪裡留下的悔恨,最後肯定都會成為往前邁進的勇氣────當然這只是我的看法啦,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
櫻香搖搖頭,臉龐綻放和煦地微笑。
「不會喔,說得很有道理呢,秋野果然是個積極正向的人。」
「沒有啦,哈哈哈!」
「真希望這番話能講給他聽,這樣的話幽靈肯定……」
櫻香話越說越小聲,不像是在跟秋野對話,秋野也注意到了這點。
(幽靈?什麼意思?)
他偷瞄了一眼俯瞰遊樂園廣場的櫻香,視線也隨著她延伸出去,緊盯底下那片逐漸散去的人群,直到兩人發出同樣的驚嘆聲。
周遭景色隨著重獲自由的氣球向上攀升,視野也隨之開闊,摩天輪包廂內的原冷汗直流,故意不將視線移往下方,也不去想像墜落的情景。
察覺到原異狀的夜,露出戲謔的笑容說道:
「欸~原來日河你怕高啊?」
「怎、怎麼可能,純粹是因為夕陽太熱情了,有點招架不住。」
「那我站起來囉。」
「對不起、小的知錯了!」
前傾身子的原慌張地揮舞雙手,示意夜不要亂動,卻因此造成包廂搖晃。
「好、我知道了!原你冷靜點,我也會害怕啦!」
待兩人坐穩後,原才安心的吐了口氣,眼神緩緩移到窗外。
「其實我很喜歡高的地方,小時候常常爬到屋頂或樹上,無論景色還是心情都會變得很舒展,什麼煩惱都煙消雲散了。」
接著對剛才的行為舉止進行補充。
「只是這種腳不踏實地的感覺,實在令我心驚膽跳……」
(不過最近的煩惱實在太過沉重,總是縈繞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像是留級還有留級啦。)
「說到煩惱……日河願意聽聽我的煩惱嗎?」
夜將雙手疊合輕放在大腿上,表情十分認真。
「別那麼見外,叫我原就好了。」
「那麼原,你願意聽聽我的煩惱嗎?」
「當然沒問題。」
「我搬進來的那天,你應該看到了外頭的那輛禮車……其實我家裡還挺富裕的。」
「就是那台很明顯造成塞車主因的車子嗎?」
「噗!……對啦,就是那台車沒有錯。」
被逗笑的夜,心情更輕鬆的提及自己的事。
「我從小就被父母送去念名校,每天的生活就是司機接送上下學,假日則待在家裡學習才藝,對外頭世界的認知不是從書本就是電視,直到升上高中我才開始積極去接觸外頭真實的世界。」
夜垂下修長的睫毛,語氣充滿無奈。
「出身富裕的我,並沒有大家說的那樣,特別受歡迎或是被同儕排擠,但隨著年紀增長,我開始與身邊的人產生隔閡,無論是聊的話題、興趣,還是社會上的常識,甚至對事物的認知都有所不同。」
「雖然無奈,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舉起右手輕撫玻璃窗的夜,像是要握住什麼似的輕握住拳。
「來到赤東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決定一個人搬出來住,因為我也想像平凡人一樣,過著平凡的生活,懷有平凡的煩惱。」
眼神閃爍的夜,不太好意思的低下頭,像在央求許可似的小聲問道:
「像這個樣子……會很奇怪嗎?」
對此心有戚戚焉的原,感動地喊道:
「一點也不會!不如說太了不起了,像我單純只是想搬到外頭,遠離父母的嘮叨罷了!」
稍微釋懷的夜,這才鬆了口氣。
「那也是個煩惱呢,無論是誰都會有煩惱,基於這點大家都是一樣的。」
「哈哈哈,沒錯沒錯!像這種時候和朋友吐吐苦水就輕鬆多了。」
「朋友……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嗎?」
「當然囉,無論悠和秋野,鈴紫小夜還是小柴犬,大家都是朋友。」
原想起悠和不久前伸出的手,以及那時的暖意,於是自己也伸出了手。
「相逢自是有緣,我們來當朋友吧~」
「好的。」
夜回握住原的手,兩人相視而笑,兩人在適當的時機鬆手,接著一同看向地面。
「突然變得不可怕了呢,大概是因為往下的緣故吧?」
「是啊,還是待在地面最讓人安心了。」
「對了,小柴犬是誰啊?」
「好美的夕陽,妳說是吧?」
待包廂攀升到最高點,悠和才開口劃破兩人之間許久的沉默。
「不要隨便和我搭話。」
原本就不情願的明日奈,依舊不肯搭理面前的悠和。
不論惡鬼還是黃金獵犬,明日奈都自認有辦法應付,但是她偏偏抽到跟這奇怪的傢伙一組。
因為一直無法進行友善的對話,悠和嘆了口氣,無奈地抱胸向後靠坐,引起了些許的晃動和明日奈的慌亂。
「我果然還沒得到妳的認可呢。」
「你在說什麼?」
「賀賴跟我們說過妳的事,大概是希望我們能幫助妳克服討厭男性,抽籤八成也是為了克服這點,不過跟我一組似乎沒有什麼幫助。」
那鏡片下足以洞悉一切的褐色瞳眸,直視著明日奈的雙眼。
「這是目前的我,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無論對是妳──還是對原他們……」
自顧自說著奇怪的話語,挺胸坐正的東蒼悠和泛起淡淡微笑,朝明日奈伸出了手。
「這是什麼意思?」
明日奈理所當然的警戒悠和的舉動。
「我釋出的善意。」
由於猜不透對方的想法,明日奈瞇起雙眼,凝視悠和伸出的手好一會,最後用力將它一掌甩開,包廂內迴盪著清脆的響聲。
「我拒絕。」
「唉……光是這樣果然行不通,但是也沒辦法。」
作勢放棄的悠和並沒有很訝異,雙手抱頭的他再次靠回位置上,帶著陰鬱的眼神答道:
「────因為我已經自顧不暇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從剛才開始就在講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我也不清楚,或許只是想跟同伴吐吐苦水。」
「我們才不是同伴!」
明日奈對悠和投以敵意的眼神,而後者全部承受了下來。
「或許吧,至少也有著相似的處境,我們同樣是,被留在雨中的人。」
明日奈驚訝地睜大雙眼,不單是聽到最為厭惡的過去從他人口中道出,也在那抑鬱的眼神中看到不久之前的自己。
隨著地面逐漸靠近,兩人再度回到沉默的狀態,只剩下凝重的空氣充斥在這小小的空間裡,在完全降到地面前,悠和以虛偽的笑容問道:
「短暫的獨處時光結束了呢~如果不介意的話,下次再像這樣子單獨聊聊怎麼樣?」
不待明日奈答複,悠和就在工作人員開門後走了出去,明日奈只能不發一語的咬牙跟在後頭。
情緒異常亢奮的原,見悠和下來便跟他揮手。
「真是的,悠和你們好慢喔。」
「想快也快不了啊。」
「嗯?賀賴你手上怎麼多了兩隻布偶。」
「朔娜不知道該挑哪一隻,結果我就兩隻都買了。」
「喂喂、這也太溺愛姪女了吧?」
明日奈邊下階梯,邊看著人群裡的悠和,腦裡仍縈繞著剛才的話。
────我們同樣是,被留在雨中的人。
「……不過就是個惱人的傢伙。」
明日奈搖搖頭,將不明就裡的話全部拋在腦後。
「明日奈,要回去囉。」
「好的,等我一下。」
(沒錯,我跟那傢伙才不一樣……)
回程路上由於塞車的緣故,車身並沒有劇烈晃動,全員在車上睡成一團,除了一人眼神空洞的看向窗外,望著那代替逝去晚霞所到來的寂寥夜幕。
回到竹山家時已經八點多了,一夥人喊痛得喊痛(絕大部分是男生們)喊累的喊累,各自回到房間休息。
秋野負責將累倒的朔娜送回床上,吃完簡便的晚餐再沖去一身的疲憊,就在陽台上伸著懶腰,欣賞夜晚景色的同時索性翹掉今天的鍛鍊。
「這位兄臺好興致啊,怎麼不邀我一起共賞夜景。」
秋野接住扔向自己的啤酒,心情愉悅地回答:
「幹嘛?想和我這男人一起觀賞夜晚的住宅區?」
「聽起來很像偷窺狂呢。」
站到秋野身旁的悠和,自己也開了一罐啤酒。
「今天不喝茶?」
「白天喝很多了,而且今天心情不好嘛。」
「哦?今天有發生什麼讓你意志消沉的事情嗎?」
悠和沒有多說什麼,靜謐的夜裡只聽得見周遭路樹沙沙作響。
「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欲言又止的悠和,終於還是開口了。
「秋野,我有件事想拜託你。」
「說來聽聽。」
秋野攤開雙手,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面無表情的悠和,微微瞇起雙眼答道:
「────驅逐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