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麼力量能夠驅使一個人，為了原本毫無關係的他人付出所有？
是利益？是友情？抑或是從後者昇華而出的”愛情”呢？
沒有答案。得不到結果。不管如何調查至今人生所經歷過的經驗與知識，也無法從中選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她很不解。
到底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會保護自己，還溫柔地將希望託付給她。明明自己才是那個問題的中心，才是那個應該被剝奪所有希望的人！
諷刺的是，現在還能坐在這煩惱的人就是那個充滿問題的自己。
閉上雙眼，跪坐在地的蓮華握緊什麼也把握不好的雙手，努力忍住不停滑落的淚水。
啊──為什麼自己要流淚呢？就算在這自怨自艾也改變不了什麼吧？畢竟要是在我來到這裡後，那個人也像我一樣消沉而沒出手行動的話，自己也不會走到這一步了吧？
稍微想通的她拾起因重要之人離世而碎成一地的心，慢慢把它拼回原狀。
萬物皆有其源頭，一切都是因為剛開始的那一步。要是當時他有一丁點的猶豫，那輕至現在、重則未來都會被改變也說不定。
深吸一口氣，少女重新整理心情。像是下了某個重要的決定般，她止住淚水抬起頭，看向相隔不到十公尺的眼鏡男。
既然如此，這次該輪到自己來回應他了！儘管生命早已逝去，還落到了人數差距懸殊的窘境。即使如此她還是不想放棄！哪怕希望微乎其微，甚至根本沒有反擊可能。至少、至少她希望──
“在生命的燈火燃盡之前，自己能毫不猶豫的為那個人付出。”
再次睜開飽含悲傷的雙眸，她的眼神已不如之前那般，有著栗色的溫柔。瞳色變成火燒般的赤紅，如寶石般閃閃發亮的表面也反射出驚人的燄光。
沒錯！就盡我所能吧！
默默撐起跪伏在地的身體，她再一次鼓勵自己。
就像那一夜的流星一般，從光年之外的彼方遠道而來！
看守的男人想出手追捕，但才剛踏出一步便從地面上消失了蹤影。
接著在眾人的注視下──
她解開束縛手腕的麻繩，同時也解開了內心的束縛。
華麗的殞落。
─§§
噠踏、噠踏、噠踏──輕巧的腳步聲在沒有一絲雜音的大殿響起。蓮華緩慢且強而有力的往眼鏡男逼近。
每往前一步、每拉近一些距離，那股深埋心底深處的決心就會不斷擴大、擴大。最後集合起來成為支撐蓮華的行動支柱。
聽見腳步聲眼鏡男轉過頭，冷笑了幾聲。
「終於只剩妳了啊……」
這句話直白地陳述了現況。不過若再深入探討的話就會發現，言外之意還在嘲諷剛才被自己弄死的伊織。
持續朝他逼近的蓮華沒有被影響，前進的腳步還在持續，熊熊燃燒的決心之火還在胸口不停閃耀著。
眼鏡男稍微轉向蓮華，直挺挺的注視著她。面對敵人的到來他沒有移動腳步，只是傲慢地站在彷彿是戰利品的伊織身旁，悠然自適的等待她接近。
突然，就在剩下不到幾步的距離時，蓮華停下了前進的腳步。轉而和眼鏡男的目光對視而上。
「「……」」雙方都沉默不語。
這看似和平的景觀就像暴風雨前的晴天，令人對現在感到安心，又對即將到來的暴風感到畏懼。就這樣僵持了幾秒後，似乎是忍受不了這遊戲般的舉動，眼鏡男撇過頭啐了一口。
「可笑！事到如今還那麼囂張，難道是因為信念或羈絆之類的無聊理由，所以想繼續逞強下去嗎？」
「是又如何？」
淡淡回了句，蓮華舉起沾血的袖擺遮住臉，用不屑的眼神回瞪對方。
看這反應眼鏡男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高舉他佈滿青筋的手蓋住臉龐，開始縱情大笑。
「哼哈哈哈哈──虛張聲勢！有那蠢蛋做警惕還不夠嗎？非要做些無謂的抵抗，來讓自己死得更淒慘？」
像是打從心裡無法理解少女的所作所為，眼鏡男指著倒在地上的屍體狂笑不已。
「……哼嗯。你說對了一半，同時也錯了一半。」說到這裡，蓮華深吸一口氣才又說了下去。
「我也是蠻有自知之明的。都淪落到了這般境地，雖然想繼續抵抗，但想想我還是順你們的意思，直接把你們帶離這裡吧！畢竟我的命還長著呢。」
「……嗯？」
少女口中說出的明明是他們共通的語言，但眼鏡男還是在腦中處理了幾秒才終於理解她的意思。
「妳是說……要帶我們離開這裡嗎？」
「說的沒錯。或許很難相信，但我想通了。儘管無法接受但這似乎是最後的方法。就送你們出去吧！條件則是你必須放棄追捕我。」
原本憤怒的臉龐逐漸綻出笑顏，眼鏡男弓起雙手大力鼓掌。
「哈哈哈哈哈──好！好極了！這不是挺識相的嘛！比起那老太婆的態度好多了！看來就算多活了幾十年，她的處世習慣也沒比妳好上哪去嘛！」
眼鏡男似乎非常開心。他邊拍著響個不停的手邊邁開步伐，想好好讚賞少女一番。到了伸手可及的距離時，他倏地伸出手想拍打她嬌小的背脊。
然後在兩者要接觸的一瞬間，蓮華彎下腰避開了他的手。「別裝模作樣了。你可是直到剛才都想幹掉我的人啊！對你我可不想有其他多餘的接觸。」
「哈哈哈──原來是在意這個啊！別怕、別怕！既然妳都這麼配合了，我也不是一個不守約定的人。妳就放輕鬆一點，我可沒那麼恐怖哦！」
少女冰冷的視線在眼鏡男身上掃過，他到底是如何表現出一派輕鬆的樣子？明明他剛才還是一個對自己飢餓舔舌的野獸。可在少女表示了願意配合之後，他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對她親切的叫喚！？
這一切都顯得身旁男子的價值觀有多麼荒謬，讓她打從心底加深了對他的厭惡。不過即使再怎麼不甘願，她也了解要是不這樣做，自己將會讓那個少年白白犧牲。所以在達成目標前她也只能忍耐。
「唉──你真是一個薄情的人吶！」才剛閃過眼鏡男的招呼，蓮華就攤開手無奈地搖頭。「門外的那些手下們。不叫他們進來嗎？要就一起走吧，他們幫了你不少不是嗎？」
「啊！要是你沒說我還差點忘了呢！雖然他們只是幾顆棋子，而且打一開始我就沒有要和他們一起離開的意思。但既然他們還有被妳記得的榮幸的話，就勉強讓他們一起走吧。」
於是眼鏡男雙手叉腰，對著不知何時關上的拉門大聲嘶吼。
「喂──都進來吧！我們可以離開這裡啦！還有別帶傢伙進來哦！要是嚇到我們的大恩人就不好了。」
說完他瞄了一眼蓮華，似乎正期待她的反應。
蓮華沒有轉向他，轉而閉上眼睛遮蔽自己真正的感情。「你喊得這麼大聲，他們都沒進來我就先被你的大嗓子嚇到了好嗎？」
聽見意料之外的回答，眼鏡男饒富興味的勾起嘴角。慢慢咀嚼著少女做出的有趣反應。已經好久沒有這麼暢快的他，在聽見蓮華想通的言語後早就無法克制激動的情緒。現在她的一舉一動都會使他的心海跟著起伏，就像一根巨大的槳伸進只有幾公尺的池塘一樣，要擾動它簡直輕而易舉。
等了許久後門外依舊沒有回應。照理說至少有十人以上的團體，不可能會大家都漏聽了他的命令才對。
「啊──他們到底在磨蹭什麼啊？不是巴望著這個機會很久了嗎？」眼鏡男抓抓頭發起牢騷，接著往門口走去。途中他注意到從陽台照射進來的晨光，「該不會全都受不了所以睡成一片了吧？沒用的傢伙。」
筆直地穿過只有幾步之遙的大殿後，他終於抵達了門口。他深吸一口氣，接著伸直長腿揮出鞭子般的攻擊，一擊就踢碎了單薄的紙門。
「我說你們啊──」
說到一半他停下了嘴。喉嚨發不出聲響、聲帶無法運作。"錯愕"這股感情正侵蝕他的腦袋，神經訊號像是堵塞的車潮，無法將信息順利傳回他理解不能的大腦。門外此刻已經沒有吶些人存在的痕跡，原本由木材建造的地板消失蹤影，變成了一片不知如何形容的景象。
那裡沒有任何事物也沒有任何顏色，有的只是吞噬一切的黑暗。黝黑的漩渦高速旋轉著，就像馬達開到轉速最大的攪拌機，能絞碎任何物體。
「這、這東西是……這東西是什麼啊？」斷斷續續地說出問句，眼鏡男畏懼的指著前方張開血噴大口的無盡黑暗。
「現在才對未知的東西感到畏懼嗎？這就是你夢寐以求的東西哦！」不知何時出現在背後的蓮華輕輕在他耳邊細語，接著猛地伸出手全力將他推了下去！
「哇啊啊啊啊啊──」在緊要關頭他抓住位在邊緣的大殿角落，單手撐住懸掛在茫茫深淵中的身體。接著不甘地望向在上面冷眼旁觀的蓮華。
「該不會在這裡的那些人都是被妳──」
少女淺淺一笑，露出任誰都會為之傾心的笑容。她很開心。現在的她非常開心。終於讓殺害重要之人的死敵墜入陷阱，而且在此之前他還單純的想跟自己互動？這全部都讓她打從心底發笑。
「需要幫忙嗎？嗯？」她蹲下身體瞇細著眼，親切地看著痛苦掙扎的原獵殺者。
立場反轉，獵物和獵人的關係在只有一線之隔的大殿和深淵進行了交換。身著亮眼雪白及暗沉赤紅服裝的少女，轉動血色的瞳眸欣賞他人終於完成心願的表情。
他一定很滿足吧！看他就算墜入深淵也不放棄對自己送出感謝的話語，那撕聲裂肺、震耳欲聾，美如天籟的嗓音。啊──少女忍不住陶醉在其中，久久無法自拔。
為什麼他會如此享受傷害重要之人的過程呢？或許少女早就知道答案了。因為對方發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在天廳奏響的天籟那般動聽、那般令人沉迷。所以才讓加害者更加無法脫離吧！不過──
「聽久了也有點刺耳呢……」
蓮華輕輕張開闔上的眼瞼，用鍍上殺意的赤紅之瞳盯向搖搖欲墜的男人。從蓮華的眼神中推斷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的他，激烈搖晃空著的那隻手，想在最後關頭靠自己扳回一城。
「我不是都說要放過你了嗎？你這個不遵守約定的傢伙！！！看我馬上過去修理妳！呀啊──！！！」
使出吃奶的力氣，眼鏡男伸長了爆滿青筋的手想抓住大殿邊緣。但就在他以為要成功的瞬間──
「沒用～」少女推開了原本抓在邊緣的手。
伴隨著少女俏皮的語氣，轉眼間眼鏡男失去了支撐希望的最後稻草。他不敢置信，原本處在優勢頂點的他竟會淪到如此下場。這是他完全沒想過的。
落下的過程中，眼前播放著一幕幕人生跑馬燈。自己的目標究竟是什麼？在看見這團黑色大洞時為什麼會升起害怕的情感？這不是自己想破腦袋都想得到的東西嗎？這不是能去到理想世界的東西嗎？那自己畏縮的理由又是什麼？
「啊──」男子嘆了口氣。
「或許，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也說不定──」
─§§
「呼──總算結束了。」蓮華疲累的撐起膝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忙了一個晚上，終於在與敵人的智鬥中活下來的她，早就失去所有力氣。就連站起身都費了她極大的功夫。但比起身體的傷痛，現在的她更想要回到伊織的身邊。因為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沒想到紙條上寫的還真的沒騙人啊……」拖著一拐一拐的腳步，蓮華吃力的往伊織躺下的地方邁進。
這段路說起來並沒有多長，也就一條單向車道的距離吧？不過對現在的她來說，就像看不見盡頭的沙漠般。明明朝思暮想的少年就在眼前，他卻如海市蜃樓一樣，看得見卻摸不著。
突然，就在路途完成了一半的距離時，蓮華倒了下來。
「還沒……結束……」
痛苦地望向只剩一些距離的伊織，蓮華不甘心的交替雙手，試圖靠著上肢的力量將自己往他的所在地拉近一點。就算過程辛苦，不過光憑對方是自己拚死也想保護的人這點。就值得自己為他這麼努力。
在一頗一頗的爬行中，蓮華想起了兩人之間的點點滴滴。從相遇過後自己似乎總是給他添麻煩。不管是當時闖進他家裡時，又或是現在這種情況。伊織都為自己豁了出去，甚至不惜捨棄性命。
“也許我們本來就不該相遇？”
她不禁萌生了這種想法。因為要是自己沒有遇到他，他或許就不會遭遇這些災難。不對。不是或許。是一定不會才對！
那麼，得出了這結論的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麼？人死不能復生，有些東西只要失去就再也無法回頭。不過萬幸的是，自己似乎還能在這些之外的事上為他付出。
緩緩抱起流乾生命之泉的伊織，她溫柔的笑著。
「沒問題，只要我還在。」
輕撫他被銳器穿過的腹部，那裡已經沒有生命的鮮紅，只有沾黏其上的點點血漬。他走的太痛苦。經歷被銳器穿過還被毆打的酷刑後，他到底是如何維持精神來為自己求情的呢？
蓮華不曉得、也不想深究。因為那一定是由某種無法忽視的強烈情感所支撐，才得以堅持到最後一秒的吧？雖然大概猜得到能讓人做到如此地步的東西是什麼，但蓮華不想聽見那句表示的話從伊織口中說出。
這是一個不服輸的念頭，少女般天真的想法。她想搶先對少年表示。而且是由自己開口。但現在的少女並不知道，她微小的願望可能沒辦法實現。
「吶！聽得見嗎？……哈哈，果然連個回應都沒給呢。跟你說哦！這裡啊──等等就會消失。你一定不相信對吧？但我說的都是事實哦。
要問原因的話……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為了施展更高維度深淵的條件吧？你只要知道這能讓一切重新開始就好。
聽完這些有沒有覺得我很厲害呢？雖然大都是這衣服和奶奶畫下的結界相輔相成的功勞，但對第一次操作就能這麼得心應手的我，希望你不要忘了這完美的傑作啊！」
一陣風吹過，順勢從蓮華腳邊帶起了幾片粉色花瓣。
「唉──真是著急……就不能讓我再陪陪他嗎？」
蓮華移動視線往腳下看去。原本由血肉組合而成的小腿和腳掌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片片飄散空中起舞的粉色花瓣。
對這樣的景象蓮華沒有畏懼，在上來這個大殿之前她早就做好了覺悟。自己會消失並且融入深淵，然後潛入到另一個未知世界的這件事，並不足以讓她感到畏懼。
唯一讓她害怕的是，要是她去到了跟伊織一樣的世界時，自己該怎麼面對他。是要與她相認嗎？但或許伊織早就忘記自己，與不知哪來的某人過上了和平又幸福的日子。既然這樣那她也不好意思打擾他的生活。
「不管哪個選項都讓人難以接受啊……」
輕輕嘆口氣，蓮華再次看向近在眼前的伊織。到了此刻，她的身體已經消失了大半，只剩下胸部以上的肉體還以正常型態存於這個世界上。
「對不起了，伊織。這次就讓我貪心一點吧。」
捧起少年彷彿睡著的臉龐，少女親暱的撫摸他的頰、溫柔的瞧向他的眼，最後注滿愛意的吻上他的唇。
「……再次見面時，還記得我的話就打聲招呼吧！」
就在此時，像是要少女為這貪婪的吻付出代價般。她的身體被一陣狂風徹底吹散，再也不見蹤影。莊嚴的大殿也隨著這陣風徹底瓦解，在這異界的地圖上不著痕跡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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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再次醒來，你會發現一切都變的不再熟悉。
你會覺得這個世界缺了一角，好像少了什麼珍視的東西。
不過不要在意，這全是為了你而送上的祝福。
那些過去的東西就將她遺忘吧！
不要回頭，勇敢的活下去。
最後，願你有個美好的一生。
摘自某位不具名少女的留言
創作內容
來自深淵「十三」綻放光芒吧！如那閃耀的群星
來自深淵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