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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耽美】《牡丹骨》第十五章 青絲與甲冑

作者:牧葵│2020-06-05 14:46:50│巴幣:4│人氣:117
第十五章 青絲與甲冑
  
  1.
  若說霍翦想起自己做錯的事,那也許他真的刻意忽視了陸廣英的感情太久。當時在樓宗明的將軍府上尚可說少年無知吧,但老將軍戰死之後,對方為何自請來到他的部隊,他難道毫無所覺?
 
  別富深意的眼神,以為避著避著便會轉向別的方向。沒料終落得如此,教那何其無辜的李常義因此犧牲。
 
  霍翦半生都在馬背上。當他佇立於帳前,腦海裡浮現的是塞外風沙,面色黝黑的北方少年指他看向遠方地平線。風吹草低,日頭一點一點地從遙遠那端探出,他在對方無一處相似的金色臉龐上,方想起陸廣英。
 
  說來也奇怪,明明作了將軍、卻厭惡起征戰。他記憶裡還有諸多為戰火摧折的容顏──亦有一張可歸咎的臉。
 
  霍翦都沒注意到盆子裡的水涼了。他恍惚感覺自己站在大殿中央,皇上任著那長長的畫卷在地上鋪開,捲曲的邊頁一路滾落至他腳尖前,是罄竹難書的劣跡、也是禍國殃民的美人。
 
  皇上轉過了手上的圖畫,紙上浮然欲現的、卻成了袖色明黃的馮之鵲!
 
  妖異的一幕令霍翦驟然清醒,他望見木盆子中模糊陰暗的倒影,不知自己此刻是何種表情。他理了理思緒,感到怒火延燒後的空寂與無力,深吸了口氣、才踏入帳幕內。
 
  「之鵲?」     
 
  那人等著等著便打起了瞌睡,偏偏自己把蓆子讓給陸廣英,只能抱著膝蓋坐在乾硬的地面上。沾著水珠的手指落在他髮梢,他抖了抖、算醒了過來,頭重腳輕地挪開位置,想讓霍翦把盆子搬得近些。
 
  霍翦卻沒動。馮之鵲努力撐起沉重的身體,伸長手臂取了案上的布沾水,霍翦才連忙低下身,接過濕布、在水盆上方擰乾。感覺到一隻手輕拉住袖襬,回過頭,便見馮之鵲有些畏怯的目光。
 
  「沒事。稍微走神而已。」
 
  「……對不起。」
 
  看來馮之鵲想幫忙陸廣英的部分,終究得由霍翦來做。就算不樂意,他不會由得病人去照顧人的。
 
  「你來這邊坐吧。」
 
  他讓馮之鵲在蓆子邊緣坐下,靠著自己的肩休息。手上掀開了充當被單的袍子,他避開陸廣英身上的新傷痕,一邊擦拭著、一邊和馮之鵲道:
 
  「霍某答應過你,你想任誰活就任誰活。只不過,即便有我命令,弟兄們看待陸大夫也將不似以往。我手下能放心託付的人已不多,要他人安全,說不準屆時進入奐城,你白日都得跟他待在一塊兒。這樣,你也樂意?」
 
  馮之鵲明顯遲疑,他貼著霍翦、昏昏沉沉地又想睡了。可思緒中有一念清明,他放輕了聲音問:
 
  「反正他們心裡所厭惡的、也不光是他,不是嗎?」
 
  「你跟他不同。」
 
  那個人反駁他反駁得很快。馮之鵲此時安靜了下來,但心底覺得都是差不多的──想來物傷其類。霍翦為保護他擋住外面的聲音、與過去封閉他視野的人其實也無太大的分別。
 
  唯一清楚的是,他明白了自己承受不住那些流言蜚語。他情願被關著,挨在喜歡的人身邊睡著。
 
  「他讓我想起了姊姊。」
 
  「你姊姊是拖累梁國的禍水。」
 
  「她不是!」
 
  霍翦第一次聽馮之鵲這樣抬高聲調,一下子手上的動作都頓住了。馮之鵲似乎也被自己嚇著,脹著本就通紅的臉,縮起肩膀,身體也離開了另一個人。
 
  倒也並非真的不高興,霍翦卻又見著了馮之鵲這樣帶有畏懼意味的表現。心口沉了沉,他不讓那些湧現的心緒影響面上神色,盡力做出和顏悅色的樣子、卻顯得過分虛假:
 
  「說來,我還沒聽你說到被抄家後的事情。」
 
  「……我不想說。」
 
  馮之鵲搖了搖頭,眼光避開他,在僵硬的幾秒鐘後,好像內心有什麼極其委屈的事情。他倏地起身、跌跌撞撞地便往營帳外跑。
 
  赤足便一腳踏進還未完全化去的積雪中,他險些栽倒,霍翦從後頭追上、一把抱住了他。他本也不是真要跑掉、只是心底堵得慌,便任由那個人抱著,顫顫巍巍地問:
 
  「我也是禍害天下、活該被唾棄的人嗎……他也是嗎?」
 
  手指向帳幕,霍翦捉住了他懸在空中的手腕,輕輕放下。不是、當然不是──他怕他多想,自然會這麼安撫。馮之鵲心裡明白得很,他並未同霍翦爭辯罷了。
 
  他憶及鴻安城,當時百姓們看他的目光可真教人傷心。脫去甲冑自己還能是什麼?他茫然地想著,轉過腦袋便看向了霍翦。
 
  
 
  2.
  爾後二日。
 
  霍翦就地葬了李常義,為他和西陽關上犧牲的弟兄一併立了簡單的塚。此外一面準備著進入奐城的事宜、一面派人尋找失蹤的耿香蘭和莒市。
 
  軍隊裡對當夜發生的事情保持緘默,但誰都知道人心的內在悄悄變了質。鄙夷的、恐懼的、或為李常義身死而憤怒的皆大有人在。陸廣英隔日早晨被銬著帶回了他自己的營帳裡,眾人像避著瘟疫似地遠離那個帳幕。
 
  至於陸廣英本身,直到渚軍行至奐城的初日,他一直像丟魂般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對外界的聲響概無反應。
 
  總算那雪天後第一道從雲層破出的陽光、在早晨時分來到他窗邊,喚回他魂魄。這是在奐城城西的旅店房間裡,他恍若作了個很長的夢,醒來時有半晌竟不知今夕何夕。
 
  房門外隱約傳來了士兵的腳步聲、夾著幾句閒言碎語。其中一個大概那晚負責守夜、錯過了同伴口中的「好戲」,同伴便與他加油添醋地道:
 
  「你不知那個陸大夫給人脫下衣服後是什麼樣子……聽說西陽關上的事兒有大半因他而起,結果怎麼著?將軍也不準備再罰他了,說不準和那個俘虜來的梁國將軍一樣──」
 
  下手時壓根沒考慮過結果,這一清醒,陸廣英立刻感到背脊發涼,他並非打算讓自己落入這般死境的!
 
  他沒想過霍翦這麼狠,而李常義會死在自己失控的一掌下。
 
  「哈……哈?」
 
  所有記憶回到腦海,門外的士兵走遠了,眼下連投在被單上的陽光都令人覺得冰冷。陸廣英轉頭看見身畔的藥囊,沉重的手勉強抬起,「匡」的聲,掃落了滿地的藥罐。
 
  哈啊!他失去平衡而跌下床榻,內心曉得,什麼都毀了。
 
  一陣匆促的腳步聲由遠至近,推開門,馮之鵲出現在後頭、和陸廣英對上了眼睛。有一瞬間,後者壓根沒能反應過來情況,他望向來者,腦內一片空白。
 
  「您……還好嗎?」
 
  馮之鵲頓片刻,問出的問題陸廣英竟答不上來。他大概自覺問得不妥,垂下眼,想起什麼,向陸廣英丟下了一句「我去廚房」,轉眼不見蹤影。
 
  再回來時他手上端著藥湯與蒸餅,馮之鵲一手一個碗盤、小心翼翼地維持平衡。滿地罐子的碎片令人心驚,他謹慎地繞過,到案邊放下手上的東西,避著陸廣英的眼神說道:
 
  「我扶您起來好嗎?」
 
  「不必。」
 
  陸廣英有種立場錯置的荒唐感。其他人也就算了,為什麼會是馮之鵲在這兒?他見他心裡便反射地冒出怒火,可這怒氣又無處可撒,教人氣結得幾乎能嘔出血。
 
  他冷眼看著馮之鵲,後者躊躇了片刻,選擇先端著藥碗送到他眼前。陸廣英就著他手裡的碗抿了一口,那城裡醫館熬的藥方錯得堪稱離譜、他也無力批評了。
 
  抬起眼,馮之鵲綁起了頭髮,腰間繫著寬腰帶、一身竹青的素色衣裳。衣服外邊套著件披肩,細看是那件燒去一半的牡丹深衣,配上顏色相近的布料拼接成的。雖說拼湊難免看得出痕跡,但裁縫選色得當、剪裁又長短適中,看上去倒也不失好看。
 
  霍翦就喜歡此人喜歡到如此地步。陸廣英想,總算穿上像樣衣服的馮之鵲確實模樣動人。
 
  「你來照料我幹什麼?」
 
  對方越出色他越感到悲苦,扭頭撞開藥碗、任由湯汁撒在自己身上。他暗暗地咬緊牙關,面部一陣發麻,就怕自己當著這人的面掉下淚來。
 
  「……兵力短少,也怕他人來照顧,可能對大夫您不利。」
 
  「哈?霍翦是瘋了、還是存心就要給你機會報復我?他在哪兒?告訴他我陸廣英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莫再拿這些羞辱人的法子來折騰!」
 
  說到最後句末的尾音都在發顫,馮之鵲不戳破,回身把碗放回桌案上。他向陸廣英低著頭,似是欲言又止。久久沒見他出聲,倒是陸廣英要強,撐著一抹冷笑諷刺道:
 
  「你伺候霍翦,還需要繫什麼腰帶?他沒要你衣服都別穿了,就像在鴻安城那樣蹶個屁股等他就好?」
 
  馮之鵲顯然被他的話刺了下,一時瞪大了眼睛。然遭羞辱到這地步也不見他回嘴,陸廣英弄得也有些講不下去,乾脆別過臉,閉上眼睛假裝不屑於和對方說話。
 
  可這麼閉著眼,都覺得有淚要奪眶而出。陸廣英心下一團混亂,其實恨不得揪著某個人的袖子哭喊。然而事到如今有誰肯理睬他呢?霍翦……他該對霍翦徹底死心才是啊。
 
  「大夫,您別哭。」
 
  「不需你來多管閒事!」
 
  他吼了人,對方立刻安靜下來,可是蹲在他身前,仍未有要離開的意思。陸廣英睜開模糊的雙眼,待看清馮之鵲的表情,荒謬地發現後者眼中有一絲泫然欲泣的顏色。
 
  「我不敢……說我可以體會那種感覺。可大夫您曉得,我姊姊身在皇宮裡,最少我看見了她那些華麗的衣服,和盔甲一樣沉重。」
 
  他在可憐他嗎?出塵的白衣弄髒了、扯壞了,尚可再換一套。可此身命運漂泊、傷痕累累,卻是想換掉都不行。
 
  這小子果真理解自己在講什麼?分明對一切仍懵懵懂懂,即使受過折磨,霍翦現在也傾心於他。那還有何可抱怨的?有何能感同身受?陸廣英看他認真只覺得可笑,但他此刻沒有力氣笑。
 
  「算了,沒必要和你說。」
 
  「那大夫要吃點東西嗎?」
 
  馮之鵲坐在自己的腿上,捧著涼掉的蒸餅遞到他眼前。陸廣英咬了下去,除了眼淚的鹹以外嘗不到其它味道,卻也總算感覺飢餓。一口氣把馮之鵲拿來的東西吃完了。
 
  那人想幫他再去廚房拿一些蒸餅,被他拒絕,兩人間的氣氛緩和了些,馮之鵲便想把他扶回床上。
 
  「讓我坐一會兒吧。」
 
  陸廣英並不想動。靠著床緣看馮之鵲在聽見他的話後,縮回手、起身整理房間。一截細瘦的腳踝在他移動腳步時從衣襬下不時露出,陸廣英注視著,忽地釋懷了不少。
 
  「不是陸廣英咒你,你脈象虛弱,本不適合習武……估計也是行軍久日過度操勞,我看你,必將早夭。」
 
  他突如其來的話引得馮之鵲愣住了,他站在案前,緩緩地轉過頭。陸廣英臉上笑著、口吻倒也認真,回想日前替馮之鵲診脈的情況,他低嘆:
 
  「這麼說吧。你忙著打仗時、身體就像一張緊繃的弓,當下不會覺得有什麼,現在鬆開了弦、自然便顯出疲乏。要不你說說看,哪個軍人像你這樣畏寒?至少我陸廣英沒見過。」
 
  馮之鵲不說話了,不自覺地裹緊了披風。昨日白天剛放下行李,霍翦便把醫館的大夫請到旅店來,對方診他的脈,亦是不斷偷瞄霍翦臉色、就怕說真話會惹出事的樣子。
 
  老實說,這樣的預言馮之鵲倒聽過,不過時隔多年,經陸廣英一說他才再度想起。
 
  「小時候就有大夫跟我爹提了。可那也沒辦法……我們家的劍法要持劍者輕盈靈活,自然不好要我生得太高壯。」
 
  「這麼說,你這身板倒是有意培養成的?」
 
  「嗯,長個子時爹就讓我站在一個木板間裡,木板壓著頭頂、一天只能吃一小碗米粥。但我知道爹是實在沒有辦法了,要不他也不會老在很遠的地方看著我哭。啊!還有姊姊,她常偷偷地做些糕點給我。」
 
  沉浸在回憶中,馮之鵲話也異常地多了起來。不過陸廣英既沒興趣聽小孩子的故事、更不會產生半點同情。他靜靜地注視馮之鵲,面上不動聲色、心下卻不知已打起了如何的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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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阿釉
這是大夫又要作死的節奏嗎 (拉板凳

06-05 15:21

牧葵
要作的,一定的(摸鬍子06-06 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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