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

　　「一個人的生命要完結有太多的方式，預算多的話，我個人很推薦從門牌一號到十五號的最簡易行程半套購買，他們擅長把人弄得半死不活，購買半套的話您的仇人會痛苦比較久；預算低的話，推薦是三十八號的住戶，不過她要回收屍體做個人收藏，如果您需要將仇人的死訊公諸於世，須要跟她另打私人契約。」我簡單說過一些重點，便停下說明，拿起桌上的水杯滋潤我的喉嚨。

　　我眼前，隔著一張矮桌席地而坐的是一名全身以厚棉布包裹至只露出雙眼的女性，能辨認出她的性別不是因為她眼睛或是剛才進來請我說明這個殺人社區的聲線，而是我長年累積的工作經驗，畢竟我也是個職業殺手，雖然我不怎麼接案就是。

　　她沉默許久，才開口說出進到介紹所來的第二句話：「妳剛才提出的代號中，有傑克嗎？開膛手‧傑克。」

　　她的雙眼直視我，眉毛沒有半絲移動但眼眶放大了些許；是為那個喧騰地滿城風雨的連環虛構殺手而來，不過目的，不是好委託的樣子。

　　「女士，就社區中住戶交予我的介紹資料看來，我們的社區中沒有您提到的那位傑克。」那位傑克根本不是一個人，即便其中一部分是社區成員也不能稱開膛手。

　　「誰能在最短時間內殺死傑克？」

　　「那得看您要殺死哪一位傑克了。」我放下杯子，看她又要開口搶先說話，「女士，就我所知，有四位殺手在使用這個名字，有一位則是被冠上這稱號；您不如直接說，哪位受害人是您想出頭的對象，我好幫您介紹適合人選。」

　　她拿出一份近期十分熱門的小報，我早上要買還沒買到的那份。

　　她伸出戴著黑絲手套的右手，食指點在頭版上，記者刻意整理的受害者名單中，最年輕的那名。

　　「有要指定的死法或是死亡地點、兇器之類的嗎？」那名女子是死在我認識的那位「被冠上」傑克之名的殺手之手，他手段可以再俐落些的，那次案件他摻入太多私人情緒在裡面。

　　「我希望他死在我面前。」要在感覺起來弱不禁風的委託人面前殺了那名傑克啊……願意冒險讓自己陷入被抓可能又足以保護委託人的殺手……

　　「兩百金幣麻煩現在付，明日早上四點，麻煩城西草原等候，請不要帶十五人以上，謝謝。」我收下委託人放置桌上的沉甸錢袋，恭敬地送她離開，確認她已走出社區範圍，我才回到介紹所休息。

　　殺手有的是跑單幫，有的則像我們一般共同做生意，群聚效應嘛；可以找到這裡算那名客人有門道，但她終究不是我們的同類人，如果不是那名受害者的關係人，大概警察、記者吧，管他的，有錢就是客人。

　　「傑克先生，明天我要殺你，今晚陪我喝一杯吧，酬勞剛入手呢。」我坐在剛才的位置上，仰頭，看身後人推開布簾走出來，「穿件上衣好嗎，又不是窮到沒錢買？」

　　他光著上身，下身穿著一件高級西裝褲，還是我送他的生日禮物。

　　「妳要出手？」他彎下腰，吻上我的唇，我順應他的挑逗沒做出反抗直到快缺氧才點他的腰兩下示意他該收斂：「為什麼不指定別人？」

　　「除了我，你會乖乖死在誰手上？」在業主面前殺死他，再高竿的殺手都棘手，更何況那種殺手都跑單幫的，「你答應過，是我出手不會反抗。」

　　他愛我、我愛他，不過我更愛自己的工作，不然怎可能做得長久。

　　「我也說過，有條件。」他走到我面前雙手穿過我的脇下，將我拉起身，吻落在我的頸側、鎖骨……「我要妳按照我的指示殺了我。」

　　「別太花力氣的。」我舉起雙手環住他的頸項，跟很多人發生過性關係，直到遇見他之後再有對象都會死於非命，那名受害者就是死在這莫名理由下。

　　我親愛的跟蹤狂，你會要我怎樣殺你？

　　「我知道妳是技巧派。」他繼續往下吻，而我，難以控制臉上笑容。

　　當時，差點在睡夢中被抓去賣身的不悅讓我對一名女妓開腸剖肚；我是第一位傑克，而他，是自那位女妓手上買下我那夜的客人。

　　基於他並不知道我不是自願賣身，我並沒有對他下毒手，只把女妓向他敲詐來的錢還他便回家。

　　那之後他便不分日夜跟蹤我，本以為他是為了那夜交易未成掛懷，看在他外型很合我胃口的基礎上我和他上床幾次，沒多久，第二位傑克出現，隔日我才看到早報而已，就聞到他身上染著血腥味在跟蹤我，氣得我刻意引他至河邊，將他踹下好減輕那令人作嘔的腥味。

　　就我所知，一連串的開膛手事件中總共有五名傑克，第一個是我、最後一個是他；另外三人中，兩個死在他手上，一個能力太強，只要他動念要去殺他，我就會出手阻止。

　　我問過他殺其他傑克的理由，他說：他們手法不俐落，破壞妳的名聲。

　　其實我只要業主要求，甚麼方法都用，並不執於開腸剖肚，只是這方法不費力，業主要求不用藥又不求手段時是我的第一選項罷了。

　　我們吻過彼此全身，去酒館大醉一場，然後早了四個小時到我和業主約好的草原上繼續未完情事。

　　有人比我們早到，但我們不在乎那些，他甚至拿出我早上才到手的金幣當道具挑逗我的極限。

　「變態跟蹤狂。」我的笑聲中迴蕩他渾厚的情話。

　　直到四點前十五分鐘，我察覺到身邊的人多了起來，業主也來了，她的氣息還是一樣弱小。

　　「你會冷嗎？」我主動吻上他，舌頭與之交纏好一段時間。

　　一整晚在外面吹冷風，真虧他體溫都不會下降。

　　「不會。」他的手環住我的腰際阻止我起身，但是上工時間要到了，我才不理會他的撒嬌，推開他，伸手抓了他丟在一旁的西裝穿到自己身上。

　　「既然不冷，就給我穿。」我覺得自己要感冒了。

　　我穿上他的衣服，又套上自己原本穿來的裙子，他則一如往常，只穿上褲子就當整裝完成。

　　四點整，我們倆穿好衣服面對業主。

　　「他是您要殺的傑克。」我向業主介紹他，他也配合地說出當初殺人的細節為證。

　　他說完，業主點頭表示我可以動手；她依舊是用黑色衣袍遮掩住全身只露出雙眼，而那雙眼，如昨日一般不明顯地瞪大。

　　「想怎麼死，決定好了嗎？」他一轉身看我，我便開口問；工作這東西，我喜歡有效率。

　　「請妳剖開我的胸口，取出心臟──」他牽起我的手放到他的心口上，心跳聲鼓動著這些日子來我們之間的情感，好熱：「用妳的手壓碎它。」

　　「了解。」還是在最後找我麻煩。

　　我將他推倒在地，跨坐在他腰際後開始動作。

　　我是個容易被影響的人，放我在酒館幾日，我能千杯不醉，讓我在舞池幾夜，我能驚豔全場；如今的我住在殺手社區中，剖開他的胸口花不了幾秒鐘，推開胸骨、取出心臟費了些工。

　　我手心捧著他的心，手背貼著他的胸骨，小心翼翼地不讓血管斷裂。

　　他的心臟跳動越見微弱，但他，依然笑著看我，就像我們初次相見的那晚，單純的笑著。

　　「晚安，我的跟蹤狂。」我親吻他的心，之後雙手用力壓碎。

　　『為什麼要跟蹤我，說明白！』身為殺手被跟蹤而下殺手的次數多不勝數，但被跟著卻沒見任何舉動的第一次，令人心煩。

　　我記得，對了，他說：『妳殺人的動作俐落、表情認真，我對妳一見鍾情。』

　　那也是第一次，有人看上的不是我的外貌身材，我覺得心跳得好快、好快。

　　我一直看著他，直到他的雙眼失去光澤，抬首，我對業主點頭表示任務完成。

　　她要殺的傑克、愛我的跟蹤狂，死亡。

　　瞬間，她帶來的人圍過來，我抱起他的屍首退到人群之外；這工作費力壓碎他的心，結束還要回收他的屍體，昨天是誰說知道我是技巧派的？

　　「屍體我回收了，以後指名我工作，找三十八號住戶就好。」我抱著他離開現場；記得我問過他要怎樣才不會再跟蹤我，他說：等我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