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才對奧斯本招手道:「走吧,我們有任務在身,得加快腳步了。」
她幾乎全程跑著,過了橋,就騎在奧斯本背上,很快地趕到山之峽的小鎮,她四處詢問,總算在入夜前找到塔治羅家。外觀看來是棟老舊的木屋,唯讓奧斯本等在不遠處,才到門前敲門。前來應門的是一名渾身酒氣的初老男子,他瞥了唯的裝扮,劈頭就罵:「滾!我家不歡迎當兵的還是幹冒險者的!」
門再次被關上,唯在門外持續敲門、說明來意,屋內卻靜悄悄地毫無反應。她看這裡雖然相對於市街要偏僻許多,但附近沒看見田,連事先將菲洛特埋藏的木箱挖出來交給他的家人也辦不到。她在門口徘徊,總算等到一名婦女,她吃力地拉著裝有農具的板車,朝唯的方向走來。
「女士,希望我有榮幸幫助妳。」唯加快腳步來到婦女身邊,打算幫忙。
婦女看似警戒,板著臉對唯說:「妳想幹嘛?想談買賣去找別人,我看起來很有錢嗎?」
「不瞞妳說,我確實希望向女士請教關於塔治羅,這戶人家的消息。」唯指著建築外部設置的簡陋門牌說:「只是女士自己拉著這麼重的板車,看起來很已經十分疲倦,想幫忙的心意也是真的,就算女士不清楚,或者不打算告訴我關於塔治羅的資訊,我仍希望減輕女士的負擔。」
「妳這麼閒?」婦女狐疑地盯著唯瞧,此時她才發現獅鷲的存在而膽怯起來:「是……怎麼了嗎?」
唯看婦女的前後態度的差距,只有苦笑著搔了搔臉。唯簡單說明來意,以及被家主擋在門外的窘境,至於在平原處經歷的種種,則保留沒有透露。那名婦女一聽,馬上說她自己正是塔治羅家的人,這次則換唯起疑。在唯的要求下,她們一起拉著板車放入塔治羅家的倉庫,接著,獅鷲等在室外,目送婦女與唯走入屋內。
室內昏暗,但勉強能看出這房子裡別說裝飾,連家具都少得可憐,屋裡充斥著腐木、塵埃、劣酒等複雜的臭味,方才應門的醉漢正躺在地面的草蓆上呼呼大睡。
「快起來了!家裡有客人,這樣不好看……」婦女搖著醉漢的肩頭,卻被用力揮開,那名男子不耐煩地吼道:「妳少煩!有時間廢話還不快去買酒回來!我昨天就跟妳說沒酒了!」
從她對房屋、住人的熟悉程度看來,婦女確實是塔治羅家的成員,從兩人的互動不難推測出他們之間的夫妻關係。
「小姐,不好意思啦……我丈夫喝比較多,脾氣喔……很壞的,他說他壓力很大,又不能不喝,唉唷……讓妳見笑啦……」婦女對唯賠不是時,她的丈夫還在粗言穢語地叫罵著。
唯擺了擺手,請婦人不必介意。原本唯打算在塔治羅全家人到齊後,再轉達菲洛特的遺言,一問之下才知道這棟老房子,現在就只有這對夫婦留守。
「啊所以……妳不是有什麼東西要給我們?是誰請妳送來的?阿茲菲特?還是……菲洛特?妳看我們家就這樣子了,唉……還是,妳就先交給我收著……」
「是菲洛特託我轉告家人,他在家裡田地的北側大樹下,埋藏一個裝有存款的木盒——」唯想婦人說的有理,就謹慎地挑選詞彙,轉達菲洛特的遺願。
婦人表情淒苦地說:「啊……是這樣喔……妳是說……菲洛特真的已經……」
「我也感到很遺憾。塔治……菲洛特希望你們能善用他的存款,過上安穩的生活。我猜想菲洛特是心疼你們農務繁重,希望減輕家人的負擔才選擇成為冒險者?而且幾年前,米德嘉爾特各地確實需要許多有志青年,為保護家園而拿起武器……」
此時醉漢冷笑道:「嘿!說那是啥屁話?是要保護啥?噁心!嗝……啊都一樣啦!一隻隻懶惰的井底蛙,田都耕不好,還以為多有能力可以在外面混!然後咧!賺的還不夠老子養大他們咧!都是一事無成的廢物!死的好!」
唯一怔,那婦人氣哭了出來,罵道:「你更懶!少說兩句!」
醉漢咒罵一聲,又對妻子吼道:「妳有膽再說一次!」
空酒瓶朝婦人直扔了過去,婦人「啊!」地驚叫一聲,閉著眼緊抱自己的頭。她沒被砸傷,唯迅速擋在婦女身前,舉起右手穩穩地接住酒瓶。婦女過了2秒才緩緩睜眼,她腿軟坐在地上,哭得更大聲了。獅鷲注意到屋裡的騷動,朝破舊的木門猛地一撞,那門板應聲脫落,重重砸在地上,牠本想將身體擠入屋裡,卻被唯喝止。
唯彎下身子擁著受驚的婦女說:「停下!奧斯本,我沒事。」
「獅、獅鷲……妳是什麼人?」醉漢嚇出一身冷汗,估計酒也醒了幾分。
唯沒有直接回答問題,只表示願意負責撞壞的門,不浪費菲洛特為家人留下的遺產。聽到這裡,婦女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唯請獅鷲暫時迴避,才和這對夫婦在房裡找了適合的位置坐下,聽婦人說明流淚的理由。
原來菲洛特在成年後馬上就離家成為冒險者,每年回家露面的次數屈指可數。當他回家時,總會帶回少量的安家費。而菲洛特的弟弟,也就是方才婦人提過的阿茲菲特,當時還住在這裡,他注意到菲洛特曾偷偷摸摸地獨自去田裡,原本阿茲菲特以為菲洛特在外惹出麻煩,打算把不易處理的壞東西藏在老家的田裡。在阿茲菲特的跟蹤、私下確認後,菲洛特的存款早已曝光,家人只是基於尊重才沒有戳破這秘密。
諸神黃昏戰後,菲洛特不再回來。因為多數冒險者沒有正規軍籍,菲洛特所屬的單位也沒有對遺族告知的義務,菲洛特就這麼成為失蹤人口。這家人早已想過菲洛特可能死於戰爭,在阿茲菲特的堅持下,這家人挖出菲洛特私藏的木箱,只留一小部分家用,阿茲菲特則以經商為由,帶著大多數的存款離家。只是這一走,阿茲菲特就像他的兄長那樣音訊全無,再也沒有回來。
婦人又說,阿茲菲特跟著失蹤2年後,她的丈夫脾氣更加暴躁,還染上酗酒的惡習,身體變差後就更難負荷農活,慢慢地,他連家門也不出了。家裡原本就沒什麼積蓄,為了不讓田地荒廢、全家餓死,她只有獨自打拚……可惜種得的農作物賣像不佳、產量也少,頂多自用、偶爾上街換些日用品或少許零錢,生活很苦。
她丈夫聽了固然生氣,卻顧慮著唯的獅鷲而遲遲不敢發作,但最後他還是忍不住發牢騷道:「不是啊!就2個人而已是想靠種田發啥大財?我們都這麼老了,種點自己夠吃的就好啦,是能多累?我壓力大喝點酒放鬆一下妳也嫌!啊我這身體還不是以前要養家、為了你們才搞壞的,還牽拖我酗酒、懶惰咧!妳們女人怎麼都這麼物質又愛計較啊!好啦!如果有好賺的工作,我也會去做啊!啊問題是外面那些眼睛長頭頂的傢伙嫌我老、不用我,啊我是有什麼辦法?現在是在怪我喔!」
唯的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聽男子說完,才伸手穿透地面,從影子中拿出一筆錢,以及一枚勳章放在矮桌上,她說:「其實……我來這裡還為了另一件事。」
夫妻兩人看到穿地取物的特技,以及桌上那筆對他們而言算是鉅款的現金,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菲洛特‧塔治羅在阿斯嘉特城抵禦影魔一戰中,協助阿斯嘉特空軍特殊菁英部隊『獅鷹部隊』,表現傑出,是拯救阿斯嘉特、拯救世界聯軍的英雄。為了感念他的壯烈犧牲,阿斯嘉特的銀星政府在戰後特別準備這筆撫恤金以及勳章,只可惜當初菲洛特留下的個人資料過少,我們持續努力,至今才終於尋得遺族,讓你們久等了……這些請兩位收下,希望你們能以他為榮。相信在菲洛特的心目中,兩位也是令他驕傲的血親。」
菲洛特的母親雙手摀著嘴,父親則熱淚盈眶地說:「拯救世界聯軍的英雄……妳說……菲洛特……我兒子是英雄……」
唯輕笑著點了點頭。那勳章本屬於唯,它不像世界聯軍徽章「榮耀」刻著持有者的名字,但同樣是諸神黃昏時取得的勳章之一,對唯而言也是值得紀念的物件。她想,也許這裡才是更適合收藏這勳章的地方。
她又從隨身行李中取出錢包,拿出賠償門板的修繕費用,與這對夫妻聊些大多為捏造的菲洛特戰時勇武譚,這才由菲洛特的母親送她出門。等在外頭的,是不曉得在鬧什麼彆扭、不願正眼看唯的奧斯本。
唯觀察了菲洛特的父親沒有跟著出門,才將這位母親帶遠些,悄悄從錢包裡拿出另一筆錢,放在她的手心裡。
「這……謝謝……真的謝謝妳呀,獅鷹隊的軍官大人……」
「菲洛特生前很照顧夥伴,也為軍備和同事間救急,墊了不少錢。這些是我們準備替他還給家屬的,我想……還是由女士收下更好。」唯沒有否認這稱呼,她將食指豎在面前,微笑著比了個「保密」的手勢。
菲洛特的母親落寞地笑道:「如果這些錢可以換回健康平安的菲洛特,讓他好好在家跟我們過日子,那該有多好啊……」
「請好好保重。或許有一天,阿茲菲特會回到兩位身邊。」
「會啦……我就盡量做……那個,軍官大人,可能妳覺得我嘮叨,不過喔,等在家裡的人真的是很難過、很擔心的。妳可能想像不到那種心情啦,可是也該多回家,陪陪家人……」
唯抿嘴微笑,沒有多說,只是禮貌地對她欠了欠身,就與獅鷲一起離開了。菲洛特的母親站在門口,目送他們的背影很久、很久——
走了好一陣子,唯抬頭看看身旁沉默許久的獅鷲,笑道:「抱歉,我知道說謊不好的。只是……若獅鷹部隊裡能有幾名隊員,發自內心感謝一同奮戰的冒險者,也不壞吧?奧斯本不這麼認為?」
奧斯本噴了口氣,甩甩頭後揚起牠寬大、結實的左翼,罩在唯的身上,也許是為了避免唯在進入人群後會遭到推擠。他們已經靠近越晚越熱鬧的市街。山之峽的祭典,現在才正要進入重頭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