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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
滑翔翼馳騁在空中,傑克鐵著臉。
看著一個巨大城市伴隨著毀天滅地的聲浪,從外圍開始瓦解成一灘砂礫。
「失敗了嗎?」
他咬著牙。
希望事情不會走到,他的腦子裏頭最壞的那個假設。
▷▷▷
「席爾瓦!」
翠絲特跑著。
屠魔塔越來越傾斜。
她的腳步越來越勉強。
但席爾瓦的牙鷲,卻一動也不動。
「有沒有興趣玩個遊戲?」
「什麼遊戲?」
「翻轉食物鏈,我需要不少人。」
「席爾瓦!席爾瓦!」翠絲特哭著大喊。
但聲音總被連綿無期的爆破聲蓋過。
哪怕現在的這個塔頂再也沒有礙事的詹姆士,可怕的戰神,同樣的月亮,同樣的夜空,同樣的一台車。
只有他們兩個人。
也一樣無法傳達聲音。
也一樣無法把心貼近。
「沒有利潤,沒有前景。」
「什麼都沒有……」
「那還有人願意……」
「席爾瓦!」
翠絲特跌倒了。
塔的傾斜超過五十度。
翠絲特看著已經幾乎是位在自己的上方,那靜止不動的牙鷲。
看著龜裂車窗裡頭,映著抱著腦袋的人影。
她哭了。
「我是席爾瓦。」
「你們有人要跟我一起來嗎?」
「席爾……」
攔腰折斷的塔,與地面的夾角越來越小。
翠絲特雙手被石屑割出陣陣血痕,衣服破損,在塔頂的水泥路面擦出刷痕的嫣紅。
咬著牙,她將自己的身體按在水泥地上。
她發著抖,攀爬在離地三百公尺攔腰折斷的大廈,朝著頭頂的那台車。
還有,幾公尺的距離而已。
還有,幾公尺而已!
「我是尤里西斯。」
「我不會戰敗,根本沒有理由。」
「我…」
「我…」
「?」
翠絲特的身體飄了起來。
牙鷲的輪胎也飄了起來。
從正中央折斷的塔和水平面的角度歸零。
翠絲特。
席爾瓦。
牙鷲。
塔。
塔頂的武器。
懸空。
離地兩百一十公尺。
地面是還在爆破連鎖裡,龍卷似地石彈地獄。
這一個艾利斯最高的大石塊,準備以9.8m/s的自由落體,也變成那地獄的一份子。
翠絲特看著自己懸空的雙手雙腳。
看著頭上那台同樣懸空的破爛牙鷲。
依稀有學過,在雙方都是自由落體的條件下,距離是不會縮短的。
能期待,聽天由命的大前提,再一次摸到那台車,那個人嗎?
翠絲特向下墜落。
牙鷲也向下墜落。
崩石裂雲之中,他們都朝著那火光四濺的爆破,向下墜落著。
距離有縮短。
可是不多。
果然是,不可能呢。
翠絲特看著夜空,看著月亮,看著自己頭上的牙鷲。
在沙霧四濺中,她不閉上眼。
至少,她想在這最後的幾個剎那好好看著,眼前這台和她一起墜落的車。
在這生命的最後幾個剎那。
土黃色的風暴。
灰濛的空氣。
磅礡的爆炸噪音。
又暗,又悶,又吵。
翠絲特微笑。
如果不是在這裡,我的設計就不會這麼揚名。
如果不是在這裡,我的人生也不會這麼離奇。
或許沒有到烏托邦的話,我會有其他的人生,其他的遭遇。
但是既然被綁來了,痛過,哭過,吶喊過,噁心過,被強暴過,嗑過,被圈養過,逃亡過,墮落過,玩過,瘋狂過。
被體貼過,找過,希望過,感覺又活過,再一次畫過,設計過,看過,勝利過,再勝利過,再再勝利過,安靜過,自由過,遠遠眺望過,真正開心過。
笑過。
如果不是在這裡,就不會遇見你。
如果不是在這裡,
你可能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年輕人,大學剛畢業,貸款買了一台車,偶爾加班到九點,可能有個女朋友。
我可能是一個隨處可見的設計師,上班六點回到家,打開門抱抱剛學會走路的女兒,或許養條狗。
我們不可能有交集。
在確定會死,只有他和她,很吵的這裡。
翠絲特將雙手交織成一個擴音器的形狀。
平躺在自由落體的速度空間,對著上面那台車,深深呼吸。
她微笑。
▷▷▷
好痛。
頭好痛。
眼前好黑。
我閉上眼了嗎?
……好吵。
為什麼這麼吵?
好燙。
對了,我在車子裡面。
現在勝負怎麼了?
眼睛……
他渙散的瞳孔漸漸恢復神色,找回焦距。
左右深淺不一的瞳孔,看著眼前的景色……
自己坐在車內。
自己正在下墜。
四面八方都是水泥色的滾沙吞襲,沒有任何一個支點讓輪胎可以摩擦。
但這不重要。
席爾瓦聚焦在眼前。
那如同蟻獅洞口的爆破漩渦。
只要輪胎還能碰地就所向無敵的自己,正坐在沒有辦法讓輪胎摩擦到地面,三百六十度都懸空的下墜駕座裡。
看著眼前。
一個熟悉的大女孩,也同樣在三百六十度都沒有任何依靠地空間下墜,背景同樣是像百獸互噬的爆破塵埃。
那個大女孩看著自己微笑,慢慢地將手伸到胸前。
他看著眼前,狂踩油門。
油門踏板順應管線吃著汽油透過引擎傳達的主軸呼應到側軸將動能傳到輪胎——
——輪胎卻只能在什麼也沒有的空中空轉。
他看著眼前。
『經驗』一片空白。
腦袋也一片空白。
什麼想法,也沒有。
那個大女孩依然看著自己微笑,將雙手舉到脖子附近。
他忙手忙腳地解開艙上的安全帶,手上那在急速與高溫空間裡留下的水泡被胡亂擠壓,弄得座艙湯湯血血。
他的腳依然沒有放棄踩油門。
但速度帝王牙鷲的輪胎,也還是只能無奈地在空中空轉。
那個大女孩還是微笑著,雙手舉到嘴邊。
做成一個擴音器的形狀。
大女孩離爆炸的塵沙吞沒自己的身影,只剩下一公尺的距離。
他總算解開安全帶,一拳打在車窗上,卻反被防彈玻璃規格的車窗弄傷自己手指的骨頭。
他按著玻璃,瞪大雙眼,看著眼前的大女孩。
看著那距離死神只剩下一公尺距離,卻笑得比誰都還燦爛,將手指編織成擴音器的大女孩。
「不……不要…」
他試著鑿開車門,踢,撲,歇斯底里地撞。
那女孩的背貼到爆炸的灰濛,隔離陰陽的火。
「謝謝你。」
她微笑。
那心滿意足的身影。
被吞沒在爆破與碎岩,流火與斷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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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席爾瓦總算撞開車門。
他單手抓在牙鷲的車門上,翻身,站在牙鷲的擋風玻璃,蹲下。
在自由落體中。
『經驗』什麼也沒能反應。
他也什麼都沒能思考。
「我。」「我?」「我!」「我?」
「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我?」「我!」
「我…」「我!」「我?」「我—」「我?」
自由落體。
牙鷲的擋風玻璃,站著一個放棄車子的傳奇鬥車手。
面對滾滾爆破塵沙。
「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我?」「我!」「我!」「我…」
「我—」「我?」「我!」
「我—」「我?」「我!」
「我!」「我…」「我?」「我—」「我?」「我!」「我…」
三十公尺的距離。
那男人弓起雙腿。
我可是!
我可是!
「我可是!戰神!」
他猛然跳一跳。
卻沒有落下。
「你瘋了嗎!」操控著滑翔翼的傑克咆哮。
他抓著一根鐵纜,就這麼纏在往下跳的席爾瓦朝上的右腳腳踝。
他的臉色充滿著焦躁。
「放開我!」席爾瓦大吼,全身胡亂掙扎。
「別亂動!」傑克咬著牙,即便是他也是第一次在這種爆炸亂流裡操縱著滑翔翼。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失去主人的牙鷲順應9.8m/s的重力加速度,被滾滾黃沙吞沒。
又一個連鎖爆炸弄斷一座大樓。
「放開我!放手!」席爾瓦大吼,眼睛和鼻子被爆炸的塵埃刮出鼻涕和淚與血,卻依然堅持瞪大雙眼與嘴。
「你什麼也做不了!別亂動!」傑克一扭腰,操縱滑翔翼乘上一股上升氣流。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可是車手 !車手尤里西斯!」席爾瓦看著又一棟大樓從內部爆破飛散。
「媽的……」傑克用單手抓著滑翔翼的桿子,另外一隻手摸進自己胸口的口袋。
……等等?
車手,尤里西斯?
「我可是!」
席爾瓦大吼。
傑克總算摸到他想要的東西。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戰神!席爾瓦啊!」
席爾瓦昏了過去。
傑克收起手上的麻醉槍。
「真是的。」他將麻醉槍收進自己的體內,嘆了口氣。
滑翔翼上,拎著昏迷的席爾瓦,他嘆了口氣。
戰神,席爾瓦嗎……
總之,這裡確定是玩完了。
所以……到底『為什麼』會是這個結局?
無論怎麼沙盤推演,戰神都不可能能夠在與『自己』對陣的極限狀態下,還能分神處理『經驗外』的自己這個變數。
除非……
「……不太可能吧。」
▷▷▷
破曉。
這裡在幾個小時以前,是烏托邦最高關注數的鬥車賽現場。
而在一天以前,是烏托邦,不,是全世界唯一一座接近伊甸園的聚落。
現在就只是廢墟。
這座廢墟在不遠以後,就會變成烏托邦最大的災窟吧?
現在這聚落散發著難聞的油水與血腥味,被一群不速之客踩了上來。
那群不速之客踩在屍骸上,油水上,碎裂的路面地面上,染著血的布偶上。
他們在這裡卸著貨,找貨不難,因為貨被裝在能遙控的聯結貨車上,是貨自己跑到他們眼前的。
而找到那群不速之客的領頭也不難。
因為當今之世,普天之下,只有他是開著這樣一台奇特的車子。
「早安。」
滑翔翼降落。
藏好席爾瓦的傑克降落在那八輪車的身前。
卸貨的人照常卸貨,著裝的人依然著裝,沒有人因為傑克的到來,而改變手上的工作。
因為不需要擔心。
看一眼就知道了。
「有事嗎?」待在牙鷲的戰神微笑。
「你認識裘克?」傑克表情很淡然。
「鬼牌裘克嗎?雖然很想聊聊,但至今無緣一會。」戰神露出遺憾的神情。
「少裝蒜了,不然你怎麼可能料到這一手。」傑克咬牙切齒。
「我確實不認識鬼牌裘克。」戰神重申。
他打開牙鷲的車蓋跳下,背著晨曦的陽光。
剛與席爾瓦對陣,置於牙鷲高溫車座而幾乎全身潰爛的他隻身走向傑克,昂首在他的身前。
現在的戰神詹姆士,就是一個連流氓也打不贏的,尋常十三歲小孩。
「但你這個等級的盜賊,卻不是我第一次看見就是了。」他微笑。
周圍在忙碌其他工作的人,對於戰神此時幾乎置於生死間,也沒有任何反應。
雖然傑克也沒有動手的打算。
而『沒有動手的打算』這件事戰神一定知道,所以他才會走出來。
而其他人知道戰神一定能不會有事,所以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真是,如細絲一樣脆弱的平衡。
但在此時此刻居然真成立著。
「是誰呢?」傑克隨口扯了扯。
「這個嘛,就不說了。然後呢?你要走我攔不下你,你也殺不死我。」戰神笑了笑。
「……」傑克看著矮自己兩顆頭的小孩。
他到底看見了什麼?
這個現在沒有車,各方面都是小孩的人,那雙眼睛看起來,就像是一頭噴火龍。
這就是真正的中央地帶戰神,歷代最強貝爾芬格,的存在感嗎?
真是太可靠了,可惡。
「對了,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這支軍隊不是為了再一次跟什麼四王開戰。」戰神轉身,走回自己的牙鷲。
那語氣,就像是堂堂烏托邦四王,已經是一些無聊的東西。
……那可是烏托邦的四個霸主,幾乎等於國家武力的角色耶?
「……那是為了什麼?」傑克這真的有點好奇。
「跟別的東西作戰,所需要的,最起碼的準備。」坐在牙鷲上的戰神舉起一根手指。
「一個國家?」
「不,是一個人。」
/*大家好,我是最近看了四萬八千行程式的梗......我想除了我還活著應該不用多說什麼了吧嗯嗯嗯......總算寫到尾聲了這個故事,下次更新就是最終回,這一年畢業,找工作,找房子,上工,短期改造成前端開發,買家具,分公司開張(嗯對,是開張,神奇吧?這個有機會下次再說說),到現在的公司專案展開第一季,讓這個兩年前就寫完的故事更了一年多,更的時辰亂七八糟又缺乏規劃,幾乎是一個月兩更唉哈哈= =謝謝看到這邊的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