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停止的末日「六」

發現Ｋ市毀滅的第三天，做好萬全準備的嘉世一行人終於在一大清早晨霧瀰漫的時候，踏出了庇護所。

這些日子以來，他將附近所有的便利商店跟民宅全都掃蕩一空。但得到的資源依然沒辦法填補這次前往Ｍ區可能需要的消耗。

Ｋ市山上的大賣場是確定不去了，花了不少時間研究地圖後發現為了補給而特地繞路實在太過危險。而且也不確定那個大賣場到底還在不在。Ｋ市整個被砸成這樣，就算那個大賣場在山上恐怕也凶多吉少。因此他花了更多力氣在蒐集附近的資源，希望能夠找到足夠的補給，可惜結果不太好。

手上的資源量只達到勉強能夠撐到Ｍ區的程度，離目標還有段差距。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繼續準備了，附近殘留的資源恐怕也不多。不能再拖了，根據這幾天的觀察結果，即使有大霧只要是白天那些東西也不會出現的樣子，所以他們才會挑這時間出發。

嘉世牽著小惠的手往前走去，他並不擔心小白會跟丟，但身邊的女孩可就說不定了。所以就算這樣走姿勢很難調整，他還是緊緊牽著她的小手，怕她走丟。

打開大型手電筒，一道橘黃色的光柱朝前方射去．雖然在大霧中幫助不大，但至少照得清楚前方。他特意挑了比較大條的公路，雖然相對上要多走一些，但終究安全一點。馬路上依然有一堆汽車跟公車亂停，但跟之前在市區不同，這條公路沒有被車子全都塞滿，還是找得到縫讓人通過。

雲霧中甚麼聲音都沒有，異常的安靜。詭異的沉默讓小惠有點害怕，跟嘉世交握的小手抓得更緊了。嘉世也沒說甚麼，就這樣拉著小惠往前走。自大賣場離開後他越來越少開口說話，大多時間都是面露微笑地聽小惠說話，可是實際上很多事都往自己心裡放。

雖然這個不愛說話的習慣打從以前就一直有了，但遇到大災難後卻變得更加嚴重。還好身邊的女孩並不在意他的沉默寡言，所以相處還算融洽。

至於那條巨犬，除了跟小惠玩耍時會叫個幾聲，平常也是嘴閉得緊緊的，連叫都不叫。

幾個人來到一處岔路，照地圖上來看，往左的是通往一處地下道，往右的是一小段山路。雖然兩條路到最後會合流，但左側雖然危險卻路程較短，右側雖然安全卻路程較長。

幾經考量後，嘉世決定選左邊。因為他發現這條地下道是要穿越一段鐵路，現在已經不可能有火車了，穿越鐵路完全沒有安全問題。這麼想的話，左邊反而是捷徑。

地下道可能積水，可能躲了很多那些東西。但他是要從上面直接走過去，所以相對上安全很多。打定主意，他便帶著女孩跟小狗一起往左邊的路走去。

沒多久就看到了地下道，果然也是積了不少水。沿著地下道旁的小路一直走，終於來到鐵路前。嘉世帶著小惠跟小白穿過鐵路，沒多久就看到一條大馬路橫亙在前。不遠處還能看到高速公路的高架橋，為了保持通往山區的交通順暢，一條條高速公路就這麼蓋進去。不過現在經歷大災難後，這些高架橋就變成諷刺味十足的沒人用遺跡。

走著走著，霧漸漸散了。原本蓋到河流對岸，在大霧中根本就看不到的高架橋也隨著大霧散去而漸漸能看到輪廓。

對岸除了公路還有一些市集聚落出現，相比於嘉世現在走的這一側繁華很多。幾個坡道起伏後，這條路也越來越寬廣。兩旁的建築物也變得比較多了。值得慶幸的是，路上已經看不到甚麼屍體。

只不過四周還是靜得可怕，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以外甚麼都聽不到。要不是牽著小惠的小手，嘉世還以為只剩自己孤獨地在這條路上走著。他回頭看了女孩一眼，看得她歪著頭一臉不解，問：

「怎了嗎？」

「沒事…」

兩人走得很慢，有一段時間嘉世甚至要停下來讓小惠休息一陣子。畢竟是個小孩，這些日子來能努力跟著，其實已經很不錯了。這樣大的孩子在發生災難時沒人幫助通常都是最先死去的，她算是運氣很好了。至少在失去行動能力前，她遇到一個願意拯救她的人。

但或許對男人來說，女孩也是他在末世中唯一的救贖也說不定。

中途看到一間還蠻大的便利商店，嘉世心想還有段時間，便決定進去裡面搜刮一些物資。不過還沒踏進去，手就被小白咬住了。看著小白的眼睛，總覺得牠似乎是在警告他別進去裡面。

是有甚麼可怕的東西躲在裡面嗎？嘉世遠遠地看了一下，並沒有注意到甚麼奇怪的地方。看了一陣子後，他似乎注意到裡面好像有甚麼正吊在天花板上。

「快走吧。」小惠拉了拉嘉世的另一隻手。

「啊…嗯…」

看來危險還是存在的啊，至今為止或許是運氣好，每次闖入建築物都沒遇到甚麼危險。但仔細一想，那些晚上才會出來的東西到白天要躲哪？當然就是躲在陽光照不到的屋子裡才對。要是每次沒有做好準備就衝進去鐵定會出事吧，所以他每天再找庇護所時都是抱持著必死的覺悟闖進建築物裡去的。但事情並非絕對，剛剛要是大意以為採光好的便利商店就沒有怪物躲藏，說不定早就被偷襲了吧。

離開這個便利商店後一路上兩旁的建築物越來越少，似乎整條路又要往山上走了。這時嘉世發現一件以前從未注意到的事情，那就是這附近只有灰色存在。

雖然島國的建築物其醜無比，大多使用灰色作為基調來蓋房子。所以之前在市區時即使那些建築物都蒙上一層濃重的灰色，但並沒有甚麼突兀感。但是屋子是灰的，樹木卻是綠的。為什麼這附近的山坡上一點綠色都沒有？

或許是因為灰塵不斷落下，終於把那些樹全都染成灰色了吧。嘉世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危害到那些樹木，但說真的這一大片一大片的灰色山林的確讓他感到一絲莫名的恐懼。並不是擔心樹林裡藏了甚麼，而是這一大片一大片的樹林到最後會怎樣？因為光合作用不足而枯死嗎？還是說變異成其他不是植物的植物？

想到這嘉世不禁覺得，或許從一開始打算順著山路回到Ｔ市Ｍ區的計畫反而是很危險的。但現在已經不容許自己再回頭了，存糧根本就不夠他們撐到回市區的那一天。

順著大路走，順利的話可以在一周內來到Ｍ區，中間還有幾個小鎮可以做補給。嘉世知道那些小鎮是觀光勝地，除了便利商店外還有不少賣吃的小店，運氣好的話可以再做幾次補給。

盤算了一些事情的時候，他們不知不覺間又繞過了一座小山。看了看手錶，現在時針正指在數字二，差不多該停下來找庇護所了。沒意外的話，今晚應該得在前方的小聚落度過了。

河道兩岸有很多建築物的聚落，在真正進入山林前，嘉世得靠著這些聚落尋找補給跟過夜的地方。憑著過去在Ｔ市周遭山地的經歷跟地圖的指引，他對這附近還算熟悉。真正麻煩的應該是入山之後，雖然照計畫會沿著馬路走，可是天曉得中途會不會遇到路斷掉的情況。在到達Ｌ台地前有太多難以預料的阻礙了，而且就算真的抵達Ｌ台地，家世也不知道能不能在那邊遇到援助或補給。

其實如果從這個聚落往南走，是可能找到一條捷徑直接穿過山地來到另一面的河谷。原本要爬山才能到的河谷只要沿著這條捷徑走，估計可以省掉一半時間。接下來只要沿著河谷而下就能到達Ｍ區。問題就在於這條捷徑需要穿過一條很長的隧道。他可不覺得這條隧道裡面沒有藏怪物。

算來算去，可能還是只能走山路跨山而過才行。但不管前面有多少難關，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只要想活著就不能在原地踏步，就算得掙扎著爬行也得逃離這裡。

那天晚上，他們找了一個在大馬路邊，既不靠近山也不靠近河的民宅居住。因為得節省物資，所以兩人一狗的食物都比平常少了三分之一。畢竟等等就得睡了，只要略為填充飢餓的感覺就好。只有為了維持一天行動能量所需的早餐會多吃點，但也只是比今天的晚餐多一點而已。

面對比較少的餐點，小惠有點沮喪，不過她看到嘉世盤子裡的食物比她還少，反而為嘉世擔心。

「爸爸，你多吃點吧。」小惠把僅剩的半條巧克力遞給嘉世「我不餓。」

男人紅了眼看著那半條巧克力，淚水幾乎都快飆出來了。自父母死後，他從未與人如此親近過。他既不關心別人，也沒有人關心過他。如今女孩的舉動讓他體會到被別人關心的快樂。即使他知道現在的他跟她之間的關係是虛假的，心裡還是有著難以承受的感動。

「沒關係，妳吃吧。」他摸了摸她的頭「你還小，身體成長需要營養。」

小惠咬著拇指看向嘉世，猶豫了好一陣子後，才一小口一小口地把那半條巧克力吃掉。吃完後，他們很快就入睡了。沒辦法，如果拖太晚，稍微被填飽的肚子很快就會被飢餓啃噬。

這樣的日子還不知道要過多久啊，在闔上眼前他痛苦地想著。跟過去那種肚子餓了隨時能填飽的日子比起來，現在的慘況簡直就像在地獄裡。剩下的存糧跟飲水省著用的話應該能撐過兩周，但兩周後如果還是找不到食物該怎辦？嘉世搖了搖頭把那恐怖的疑問給甩出去，緊閉著疲乏的眼強逼自己睡去。長途跋涉的疲累此時發揮了作用，很快地他就陷入沉眠。

第二天早上，一行人搜刮了這聚落附近的便利商店，得到了一些收穫。不過顯然這裡的居民在避難前就已經搜刮了一些糧食並帶走了，所以這些收穫頂多讓這幾天的跋涉所消耗的資源補充回來而已。

當天下午，他們來到另一個河岸邊的聚落，再繞過一個山頭就差不多要到入山的路口了。這天因為路程計畫的關係他們早早就找了庇護所開始休息，難得空出一些悠閒的時間。話雖如此，他們還是把時間都拿來休息跟忍受飢餓。

值得注意的是，嘉世發現那天晚上小白無聲無息地在他們睡著後出門了。之前或許是因為太累睡得太沉了沒注意到，但今天因為下午休息了一陣沒那麼勞累的緣故，這次小白的失蹤被他注意到了。

他不明白為什麼那隻狗敢在如此危險的夜晚外出，難道是去覓食嗎？可是晚上正是那些東西囂張橫行的時刻，牠怎麼有辦法在外面來去自如？是因為這些怪物都害怕牠嗎？還是因為這些怪物就是牠狩獵的對象？

仔細想想，小白跟著他們這麼久了，還真的沒吃過甚麼東西，但也不曾見他因為沒有進食而表現出衰弱的一面。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說不定小白是真的靠那些東西為食，才能活蹦亂跳地生存到現在。

或許這頭白色巨犬會是比外面的怪物們還要可怕的存在，一想到這嘉世的心臟就緊張到快跳出來了。但他很快就想通了，真要是想殺他們的話，那麼強的狗一開始見到他們就可以直接咬殺了。但既然拖到現在，就表示對小白來說他們兩人還有不能殺的理由存在。

無論如何，只要小白不殺他們，牠就會是超強的護衛兼斥侯。說不定順利的話，他們可以靠著小白越過那座山直接來到Ｍ區。

終於，原本一片黑暗不知通往何處的未來有了一絲絲光明。放下心的嘉世隨即打起呼來，把頭靠在自己的手上沉沉睡去。

第三天一大早，嘉世假裝不知道小白昨晚偷跑出去的事，兩人一狗還是沉默地踏出庇護所，走進大霧之中。不知不覺間，腳下的路漸漸變狹窄了。但這也意味著越來越接近山口。

「今天就在這裡休息吧。」

在依靠小白的搜索確認無危險後，他們才走進一間二樓平房裡。這天晚上除了偶爾聽到外面有奇怪的敲打聲音傳進來外，倒是一夜相安無事。雖然如此，因為要入山而過於緊張的緣故，嘉世竟然睜大著眼整晚睡不著覺。

沒好好睡是會影響到白天的跋涉的，雙眼下有著黑眼圈的他從天黑看到天亮，一臉疲憊地咬著早餐配給的玉米棒跟巧克力條。

「爸爸怎麼了嗎？」

注意到嘉世臉色不好，小惠有點擔心地問著。但他只是微笑以對，有氣無力地說：

「沒甚麼事，只是昨晚睡不好而已。妳別管，晚點就會好了。」

「嗯…」

吃完早餐後沒有多少時間能耽擱，他們很快就出發了。沒多久就順著尚未倒掉的路標找到入山的馬路，只見濃霧中那山的影子非常龐大，似乎比他記憶中還要大上不少。

看著眼前聳入天際的大山，男人感覺得出裡面藏了很多他不想遇到的危險。但他已經別無選擇，除了往前進外沒有第二條路。所以他硬是克服那恐懼感，帶著身邊的女孩跟巨犬，趁著大清早霧還未散去的時候邁開步伐，準備沿著這條跨過山頭的道路前進到山的另一邊。

山腳下的路還有四線道，其實蠻寬廣的，就算在大霧中行走也很難迷失方向。但隨著入山後坡度逐漸上升，路也愈來越小條後，嘉世開始感受到從山上迎面而來的威壓感。那是種打從心裡就覺得很不妙，希望馬上轉身就走的衝動。每走一步都是煎熬，心裡的重擔越來越大。可是即使本能不停告訴自己要趕快轉身離開，理性與感性依然硬逼著自己往前走。

終於，當本能壓過意志的時候，他費盡心力抬起了腳還是踏不出下一步。抬頭看著前方模糊不清的路，就像是走到了懸崖盡頭那般，已經有種無路可走的感覺。於是在半空中的腳慢慢放下了，緊接著全身開始猛烈地發抖，好似眼前有著甚麼樣的巨獸正張開血盆大口要吞噬自己的恐懼襲上心頭。

「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

倔強的他不停喃喃自語著不能逃三個字，希望這樣的動作能賜給自己勇氣。但很顯然地，他還是無法克制自己那對發軟的雙腳劇烈發抖。他知道自己的極限到了，也知道自己終究無法穿過這座山。只要自己忍不住回頭了，就再也沒辦法往前進。但就在他快要放棄希望的時候，一雙小手緊緊地握住他的大手。

那是小惠的手，曾經被他拯救的女孩，現在也希望她自己能成為助力。毫無疑問地那一握產生了效果，手中的觸感讓他想起自己不是孤獨一人，他身邊還有一個需要保護的女孩在。不知為何，源源不絕的勇氣突然湧上他的心頭，原本已經站不穩的雙腳也再度生出力氣。

沒問題的，嘉世開始這樣告訴自己。失控的情緒終於獲得安撫，內心總算平靜下來。他告訴自己沒甚麼好怕的，只要過了這座山就能到Ｍ區，接下來要去Ｌ台地就會輕鬆很多。於是剛剛還是一團漿糊的腦袋已經恢復思考能力，早就已經準備好的計畫也一一浮現。他知道此時萬事俱備，剩下的就是執行它而已。

必須拿出該有的勇氣克服恐懼，已經沒時間拖延了。嘉世舉起雙手猛地拍了自己的臉頰幾下，接著拿出工兵鏟展開後一手拿著鏟子一手牽著小惠的手，再度邁出堅定的步伐。

就這樣，他們的身影漸漸地被那山所吞噬，默默地消失在濃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