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停止的末日「三」

那個夜晚，多了些兇惡的嘶吼聲。

分不清楚夢境還是現實，嘶吼聲迴盪在腦中，似乎很遠卻又好像很近。他想起了小惠，便伸出手摀住小惠的耳朵。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身邊的女孩可以好好地睡一覺，不被那些怪物騷擾。

後來，聲音還是停了。夜晚寧靜，他的意識也漸漸淡去。再度清醒的時候，手錶上的時針指著八。大手電筒維持著微弱的光，地下室角落依然一片黑暗。

嘉世站起來打開地下室的密門，只見些微的光源透入，照耀在兩人身上。他伸了個懶腰並關掉大手電筒，又看了還睡得很甜的小惠一眼。他想說就再讓她睡一陣子吧，便拿出背包裡的地圖跟咖啡還有一包乾糧，一邊吃早餐一邊研究接下來的路線。

既然要把女孩送到安全的地方，一些看起來比較危險的路線就不能走了。原本還打算回家一趟再說，但現在這情況很可能還沒走到就把糧食吃完。昨天為了要救女孩而捨棄貴重的食物，得再找個可靠的補給點才行。嘉世知道再往西走約五到十公里處就有一間大賣場，如果海嘯沒有把那裡摧毀殆盡，應該可以找到更多物資。

只要有足夠的食物，就可以回頭往上游走，地勢較高的地方應該找得到沒有被海嘯沖垮的橋。真要找不到就得穿過山谷進入Ｋ市，雖然幾乎可以肯定那邊也是一片廢墟，但從Ｋ市往南應該可以進入Ｔ市南邊的山區，山上的路應該沒有被海嘯摧毀，或許有機會可以沿著山路回到Ｔ市南方的Ｍ區，再從Ｍ區直上Ｌ台地。

嘉世深信如果這個國家還沒滅亡，殘存的人一定會聚集在Ｌ台地上。他原本打算過橋回到自家後就可以騎機車再越過一個山頭直接來到Ｍ區，現在這樣大概得繞點遠路了。既然要繞路就不能回到自家，時間還是要拿捏得準才行。

「嗚呣…」

小惠醒了，只見她揉了揉雙眼，伸著懶腰打了個大呵欠。

「早啊。」

「早安。」

簡短的招呼後他拿出一包餅乾跟咖啡，交給眼前的女孩。女孩眨了眨眼睛，愣了一會才用雙手把食物接過來，又說：

「謝謝爸爸。」

稱呼還是沒變，看樣子短期內這心傷很難好了。嘉世只得任由小惠如此叫著，不想過度刺激她。只見他摸摸女孩的頭，問：

「昨晚睡得好嗎？」

「嗯！」她用力點了點頭。

「那好，今天我們得離開這裡了，可能要走一段遠路。你慢慢吃，吃完我們就出發。」

「好。」

現在出發應該來得及在天黑前到大賣場附近，嘉世的記憶中大賣場附近沒甚麼可供躲藏的建築物，可能得在一公里遠的地方就得先找好據點了。依照這幾天跋涉的經驗，至少要花四個小時左右才能到目的地。但加上小孩的話最快也要六小時，所以能早點出發還是快點出發比較好。

在小惠吃早餐的這段時間，他繼續整理手上的資訊跟背包裏面的物資。確定手上的糧食飲水最多可以維持三到四天，一旦超過就會斷糧的情況後，他又在地圖上畫了幾個記號。那些計畫都是預定的避難場所，比方說大樓或者蓋在半山腰的別墅區之類的。隨時都必須要有備份計畫，避免自己失去主動，才能在這末世一直生存下去。

要活著離開這個鬼地方，嘉世持續在心中如此告訴自己。如今身邊還有個女孩要照顧，他的意志也變得更堅強了。

「吃飽了。」小惠乖巧地把吃一半的餅乾包跟喝一半的咖啡交給眼前的男人「爸爸，你也吃吧。」

「沒關係，爸爸不餓。」他把東西收進背包裡「中午再拿出來吃吧。」

「好。」

收好所有的物資，揹起登山背包，嘉世帶著小惠走出狹窄的地下室。天色依然昏暗，完全沒有放晴的跡象。他知道這是隕石揚起的灰塵造成日光無法穿透的結果，卻也無可奈何。

拿出備用的雨衣、防風眼鏡跟口罩，他把眼前的小女孩包得緊緊的，這樣外面的髒汙灰塵就沒辦法傷害到她。一切準備就緒後才推開大門，兩人就這樣走了出去。

眼前的廢墟與破碎街道，還有四處躺著的屍體跟側翻的車子，感覺跟昨天沒兩樣，可是心裡的不安感卻少多了。是因為多了個伴的關係嗎？這點他也不清楚，曾讀過一本書說人類是無法離群而居的，如果有人有辦法孤獨一人而不發瘋，那他肯定是個怪物。經歷過這幾天的生活後，他也不得不承認那本書說得很對。

要是繼續一個人走下去到最後會如何呢？肯定最後會死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吧？在這之前，自己的心智還能維持正常嗎？有個漂流到荒島的人連排球都能當朋友了，輪到自己的話要找甚麼當朋友？

「爸爸…」小惠拉了拉嘉市的衣角「你看那邊。」

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一段從中斷裂的大樓殘骸就這樣橫躺在地上。感覺就像是偷工減料才被海嘯沖到折斷的樣子。不過這麼大塊的殘骸也擋到了預定路線，讓他開始猶豫是否要繞路。

直接衝入窗口穿過殘骸到另一側也是可行，但總覺得這麼脆弱的結構體一旦再次崩塌，恐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所以他決定往右轉，先想辦法繞過殘骸再說。

這一繞又是半小時過去，不知不覺就中午了。小惠肚子咕嚕嚕的聲音傳出來，害她臉紅到耳根子了。嘉世沒說甚麼，只是拿出了早上吃剩的咖啡跟餅乾，交給女孩。

「邊走邊吃吧，不要吃太快喔。」

「嗯。」

拿出餅乾的時候，他也順手拿出半條巧克力，那是早上吃剩下的。囫圇吞棗咬了幾口吞下肚子哩，飢餓感馬上又消失了。

因為不知道大賣場是不是真的有物資可以補給，所以現在還得省著點吃，免得到時沒找到食物反而害自己陷入困境。但一想到到時可以看到一大堆罐頭跟飲料可以拿，其實他心裡還是有點興奮的。

或許是因為接近市區了，能看到的大樓也多了。相對於老舊房舍被沖刷得一蹋糊塗的郊區，這邊的建築物完整程度也比較高，但馬路還是到處都破碎不堪佔滿汽車公車就是。

不知道為什麼，嘉世總覺得那些大樓上面有人在看他，讓他有點不寒而慄。或許那些大樓裡面住了很多倖存者吧，他不是沒想過出聲呼喊邀請這些人一起逃離這裡。但不知為何，一想到昨晚的嘶吼聲，他想說的話就全都堵在嘴裡，只敢牽著小惠的手默默趕路。

好不容易來到預定的目的地，也就是離大賣場約一公里處的別墅區時，已經下午四點了。

「還好昨天有先補給了，現在有足夠的時間找能夠躲藏的地方。」

挑了一間感覺比較安全的別墅，嘉世想都沒想就翻過矮牆跳入庭院，然後把小惠也抱進來。為了避免危險，他要小惠待在原地等他。原本以為她會害怕而不肯分開，沒想到她比想像中還要穩重。

「小惠沒問題的，爸爸你進去吧。」

與屋外庭院相連的落地窗已經破得差不多了，得到女孩保證而感到安心的男人邁開大步，打開手電筒走進了別墅的陰影中。雖然心裡還是有點毛毛的，但他並沒有在這裡遇到甚麼奇怪的生物。房間裡連屍體都沒有，也沒有寵物更沒有蟲子，大概不是被海嘯沖走就是急急忙忙地跑光了吧。

由於是特意墊高的建築設計，一樓損壞的情況沒有預期的嚴重，而且二樓還保持著乾燥跟清潔。大致檢查過沒發現甚麼奇怪的生物，而且他還找到一個通往屋頂暗房的暗門，看來今晚就是睡那了。現在的他很害怕有窗戶的房間，總覺得開那麼一個洞在那邊，隨時都會被入侵的感覺。

走下去一樓把小惠帶上後，他們兩人就這樣躲到三樓的屋頂閣樓裡面。用來照明的還是大手電筒，畢竟電池就是消耗品，放久了就沒用了。與其省著用到最後結果電池反而沒電了，還不如在他還有電的時候多發揮一點功效。

進入閣樓後兩人脫下防護的衣服跟眼鏡還有口罩，整天的跋涉已經讓他們累壞了，眼窩都還有深深的一圈熊貓眼。

拿出一包餅乾跟兩罐咖啡，這就是兩人今天的晚餐。看著小惠吃得有點快，嘉世苦笑著多分了些餅乾給她。用完晚餐後兩人開始打盹，沒多久就互相抱在一起陷入了沉睡。在失去意識前，他還費力地把大手電筒給關上。

直到晚上，聽到的是突然從屋頂傳來的噠噠聲，好像千百隻腳有規律地敲擊著福斯電碼那般。雖然聽到後馬上睡意全消，但他依然不敢隨意動彈，深怕一個大動作讓屋頂上的東西察覺自己的存在，到時可就小命難保了。

這不是一個安穩的夜晚，但對於每到夜晚都會有其他不知道啥東西出現偷偷包圍自己的嘉世來說，這還算安穩的。所以這次他陷入的不是普通的睡眠，而是淺眠了。他必須小心謹慎，隨時想好逃脫的路。如果那些怪物今晚真的硬要打開屋頂的話，他才能馬上醒來並帶著小惠，行李都顧不上地逃出去。

不知何時，屋頂上的怪聲沒了，但嘉世依然不敢放鬆警戒。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早上，一線曙光透過小縫射進黑暗的閣樓中，他才小睡了一會。醒來的時候看到小惠正眨著眼看著他，見他醒了便笑了起來。

「早安。」

「早。」

吃完早餐後，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認真地說：

「我今天要去找食物，因為很危險，我要妳待在這裡，可以嗎？」

她用力地搖了搖頭。

「唉…」

雖然早知道答案了，但他還是無奈地嘆一口氣。如果把她留在這裡，肯定會認為自己已經被拋棄了吧。如果自己真的出了甚麼意外，那這女孩要怎麼熬過剩下的日子？

他不敢想像最後的慘狀，只好決定還是帶著她走了。

就這樣，兩人離開了別墅區，來到大賣場附近。因為這裡在大災難前還在規劃，所以有很多建築用地，在大災難後這裡顯得更空曠了，有些剛打好地基還沒蓋起來的地方甚至積滿了水。

而大賣場就屹立在前方不遠處，雖然受到落塵影響，只有模糊的輪廓。但他還記得大賣場附近有個看起來像是沒了頂的金字塔型建築物，只要找到那棟建築物離目的地就不遠了。

跨過倒在路上，數不清的紅綠燈跟一般的燈柱，還有佔據在路上的車子後。那棟建築物終於出現在兩人眼前，此時時針正指著中午十二點。

看情況拿完物資後要回到原來的躲藏點可能遠了，嘉世決定變更計畫，等等補給完畢後就往北走，那邊不遠處還有一些老舊公寓可以躲藏才對。一邊想著接下來該怎辦，一邊走向大賣場，才沒幾步他就停在大賣場前的停車空地上面。

海嘯已經沖毀了大賣場的大門，不過還好屋頂跟二樓以上的牆似乎沒被沖毀。不過門的另一邊卻是被黑暗給壟罩，讓他看了不禁吞了口口水下咽。

之前之所以敢這樣走進黑暗的便利商店搜刮物資，是因為店面小，要逃出去也簡單，真要遇到甚麼也能應對。但現在整個賣場內部都在黑暗之中，如果遇到了「甚麼」，來得及逃嗎？

看著身邊的小惠，嘉世不覺得現在進去能夠安全逃出來。但是身上的物資就算沿途再搜刮那些便利商店，恐怕也撐不到兩人逃離這裡。

要進去呢？還不要進去呢？因為不知道裡面到底有躲了甚麼東西，他遲遲不敢下決定。

「要進去那裏嗎？」女孩指了指前方的大賣場

「沒有喔。」男人趕忙說不「裡面可能很危險，所以我們不進去。」

「可是裡面有很多好吃的巧克力跟餅乾吧？」她曾經去過，所以知道「我們要進去裡面拿吃的對不對？」

「不，明天再說…」

決定不冒險的嘉世帶著身邊的她離開這裡，朝北方前進。這一天並沒有蒐集到糧食跟飲水，因為附近的便利商店全都被海嘯沖垮了，店裡沒有半樣保存完好的食物或飲水。

因為不進大賣場而多出的時間被挪出一部分去探索通往南方的橋，可惜這次依然只看到一座斷橋憑空消失在充滿霧的彼岸，跟他想的一樣，這條河沿岸的橋都已經被沖斷了。既然離海岸那麼遠都能打斷，那麼或許可以合理推斷這海嘯的威力大到可以毀掉每一座橋。

那天晚上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一間老舊的公寓住下，為了避免睡夢中有怪物入侵，他還把床翻起來封住窗戶，兩人則睡在冰冷的地板上。

存糧不多了，嘉世明白自己如果這次不拿到大賣場裡的糧食，恐怕就得把時間全耗在尋找糧食，到最後把附近的資源消耗殆盡坐以待斃了。既然都是要死，還不如拚搏一把。只要能在大賣場中拿到足夠的糧食，自己就能帶著小惠沿著河往東北走去Ｋ市，Ｋ市有間賣場是開在山腰上所以不怕海嘯的，到那裏可以再做一次補給，接下來他才有把握走到Ｌ台地。

「就賭看看吧…」

隔天一大早吃完早餐後，嘉世如此喃喃自語著，這次他下定決心準備一個人前去，所以走前又跟小惠提了一次。

「待在這裡。」

「不要！」她用力搖了搖頭「我不要離開爸爸！」

「聽爸爸的話。」他抱緊了她「爸爸要去昨天那裏拿餅乾跟巧克力回來給妳吃，可是那個地方現在很危險，所以乖乖待在這裡，好嗎？」

或許是感受到了男人言語中的決意，女孩猶豫了很久才艱難地點了點頭，說：

「好，我會等你。」

「這裡面的東西最多可以給你吃五天。」他把背包裡的糧食全都拿出來放在女孩身邊的書包裡，那是他在昨天從某個小學裡拿到的「如果我今天沒回來，妳馬上帶著這些往西北走，想辦法找人來幫我。」

「嗯…」女孩的聲音哽咽「你要早點回來…」

說到這裡，她的眼淚已經泛出來了。嘉世摸了摸她的頭，心裡也痛得有如刀割。雖然只有幾天時間的相處，但他已經把她當作這世界上最親的人。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此行凶多吉少，也沒想過出了意外能夠僥倖逃回來。之所以拜託她找人幫忙，是想讓她能在自己不幸過世後有個方向，如果她運氣夠好意志夠強或許可以逃離被餓死的命運。而西北那區是他透過回憶推出最有可能有活人的地方，所以如果她願意聽他的話往西北走，應該有機會被救走吧。

把一切都安排好後，嘉世背著已經清空的登山背包，一手提著大手電筒一手握著工兵鏟，往南方的大賣場前進。到大賣場的入口前已經接近中午，只見壟罩大賣場內部的那片黑影陰森森的影子好像張牙舞爪地伸出來了，就像是想把嘉世給抓進去飽餐一頓那樣。

為了食物，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走進去了。在進入賣場前，他還順便推了一台購物車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