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之十:漫天飛舞的白雪】
幾天以前,沛諾太的首都庫馬尼爾城裡,一名穿著華服、明顯不屬於這個國家的異國男子,前來內城探望拉達夫的傷勢。
「是玄白呀,治理沛諾太辛苦你啦,畢竟我對這種事一竅不通。」
拉達夫一口咬碎手裡的青梨,連果核也沒有吐出來。
「哪裡,替主子分憂解勞是臣下的責任。」
「哈哈哈,神朝的人說話就是中聽。」
「您手臂的傷勢如何?」
拉達夫抬起受傷的手臂,遭蛇腹劍劃開的傷口已經癒合了。
「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馬上就可以抱女人了。」
「今後追討賊寇這點小事,還請交給臣下處理。」
「那當然沒問題,但是得讓那些鼠輩知道,與我為敵的下場是什麼。」
「話說回來,前陣子的提議考慮得如何,看你喜歡哪個女人,我都能幫你找來,就算是前幾任親衛隊長也沒關係。」
玄白回以溫和的笑容鞠躬謝過。
「承蒙大人的美意,但是臣下在家鄉已有妻小。」
「真無趣啊,男人有三四個妻妾根本不成問題。」
「拉達夫大人,該換藥了。」
一旁佩刀的女侍從上前提醒。
「那麼臣下還有政務要處理,先行告退。」
「哦,交給你了。」
想到就快能享用那名魯爾族的女人,拉達夫的嘴角忍不住上揚。
基城城內,帕斯跟蛇走在廊上,窗外已開始飄進細細的白雪,暗示雪季即將到來。
「從那之後已經三天了,大哥還是沒什麼精神。」
「畢竟被自己喜愛的女人背叛,打擊太大了。」
「可是要是沒有她,我們大概也逃不出來。」
「笨蛋,我當然知道,只是打個比喻而已。」
蛇也明白,那支沒有箭頭的箭,拯救了當時在場的眾人。
「有沒有辦法讓大哥恢復精神呢?」
「…………好,決定了。」
蛇一腳踹開木門,大步走進庫萊因的書房,正在跟歐魯頓處理文件的庫萊因驚訝地起身問道:
「怎麼了、沛諾太攻過來了嗎!?」
「比那更嚴重。」
「難不成是本隊的拉薩爾全滅了!?」
「也不是。」
「……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的領導為了個女人成天愁眉苦臉,這還不夠嚴重嗎?」
庫萊因原本想辯駁,卻又放棄似的垂下肩膀。
「……我不否認。」
「你一個人的決策,可是關係著我們所有人的生死。」
「……我明白。」
「那還不給我振作點,重新擬訂策略把那女的搶回來。」
「現在應以大局為重,不該把寶貴的兵力用在這上頭。」
「囉哩叭唆的,你知道她為什麼要離開嗎?就是因為我們的實力不足,無法保護所有人。今天要是她不去,下個目標就會是她的族人。」
──說得好像我有選擇的餘地。
庫萊因想起了尤莉卡說過的話,命運早已迫使她放棄了希望。
那肯定是錯誤的。
「不讓大家見識我們的能耐,這種囂張狂妄的行徑只會持續下去,我們不就是為此存在的嗎!?」
「但是正面迎擊沒有勝算,峽谷戰術也不會再奏效了。」
「正面行不通,就用我們最擅長的游擊戰,絕不能讓那頭野獸看扁我們。」
見庫萊因猶豫不決,坐在一旁的歐魯頓難得開口表示意見。
「去吧,你們該活躍的地方不是這裡,守城交給我這把老骨頭就行。」
「歐魯頓先生……」
帕斯也握緊雙拳,出言表示贊同。
「走吧大哥!蠻斧軍團也不是沒有受創,我們才不會再輸給皇國!」
稍微打起了精神的庫萊因,試著露出一如往常令人放心的笑容。
「……知道了,現在開始擬訂作戰計劃。」
尤莉卡望向窗外,暗灰色的陰霾天空下著一無是處的雪,直接落在她的心裡,將好不容易找回的情感層層掩埋。
雪季到來的現在,重獲自由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來到沛諾太首都庫馬尼爾後過了五天,第三皇子拉達夫傷勢幾乎痊癒,今晚就要舉行親衛隊長的交接儀式了。
尤莉卡在士兵的帶領下,來到拉達夫的房間前,士兵替她推開房門,然而拉達夫並不在裡面,出現的是一名懷有身孕的女子。
女子的兩眼暗淡無光,及肩的黑髮隨意飄散,整個人毫無生氣,她側臉看向尤莉卡,憔悴表情流露一絲憐憫的淡笑,彷彿在慶幸惡夢的結束。
她漠然走過尤莉卡身旁,一句話也沒說,卻令尤莉卡感到毛骨悚然。
士兵們將門帶上,留尤莉卡一個人在昏暗的房間裡。
尤莉卡再三確認沒人窺視房間,坐到床緣並將袖子裡的小刀藏進枕頭下。
接著便是漫長的等待;等待野獸歸巢;等待希望徹底消逝。
門,打開了。
映照進來的不是光,而是陰暗巨大的野獸身影。
拉達夫掛著淫笑脫去衣服,露出結實強韌的肉體。
尤莉卡則任人宰割似的默默坐著。
野獸粗魯地扯破尤莉卡的衣服,裸露出白皙的肌膚,將她整個人壓在床上。
「狂喜吧,帕帕里爾死去的現在,我必定會是下任極皇,妳隨時都可能升格皇后。」
臭酸的舌頭舔在尤莉卡白皙臉頰,如蟲子般扭曲蠕動。
她緩緩把手伸進枕頭底下,顫抖地握住小刀,腦中反抗的意念,卻因畏懼而逐漸淡薄。
(放棄吧,憑這把小刀根本殺不死他。)
如同弱小的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尤莉卡的眼神逐漸失去色彩,放棄似的闔上雙眼,腦海裡浮現他的臉龐。
(真是短暫的相遇呢,庫萊因。)
「急報!」
一名士兵不顧門衛的攔阻,強行開門闖入。
「打擾老子辦事,不想活了是不是!?」
遭怒斥的士兵全身顫抖,立刻下跪伏地道歉。
「屬、屬下罪該萬死!」
「有屁快放!」
「庫馬尼爾以南的軍事要地、合計八處遭到了叛軍的襲擊!」
「你說什麼?」
「報告!」
另一名士兵接著闖了進來。
「城內疑似遭敵人潛入,兵營與糧倉發生大火!」
拉達夫面露青筋,怒聲喊道:
「那群該死的雜碎!傳令下去全軍出擊,一舉殲滅所有叛軍!」
「「遵命!」」
「尤莉卡,妳也率領親衛隊隨我出征。」
聽得出神的尤莉卡這才趕緊應答:
「是!拉達夫大人。」
「燒起來了、燒起來了~」
「燒了就快跑,被抓到就玩完啦。」
趁著濛濛雪幕,庫萊因將全數騎兵分成十餘支小隊,對沛諾太全境發動游擊騷擾作戰。
蛇與帕斯趁著敵人還未出動逮人,趕緊調頭撤退。
「僅僅為了奪回一個女人的戰役,可是會在歷史上留名的。」
「大哥那邊要是不順利,我們可就做白工了。」
「沒問題啦,那傢伙連山賊都能說服,少數民族什麼的肯定不成問題。」
「說的也是,冥頑不靈的山賊還比較棘手。」
「……帕斯,回去之後提醒我對你再教育一番。」
「欸欸欸!?」
燃燒劍盾與拉達夫的蠻斧軍團,兩軍在飄雪的雪原對峙。
八百對四千,數量呈現壓倒性的差距。
隊伍最前頭、伴隨數騎女性護衛的拉達夫,臉上的表情極度不悅。
「尤莉卡,為什麼那傢伙還活著?」
一陣沉默後,尤莉卡低頭請罪。
「傳聞為避人耳目,賊軍首領準備了數名替身,估計當時並非本人。」
「嘖,不管活過來幾次,我都會殺死他。」
望著敵陣的尤莉卡無法理解,人數上的絕對差距,平原更佔不了地形優勢,此次攻擊怎麼看都只有死路一條。
白靄靄的戰場上,庫萊因單槍匹馬的來到兩軍中央。
他下馬朝敵陣走去,在適當的距離止住腳步,拔出鐵刀敲打盾牌叫陣。
「起義軍庫萊因,前來要求主將對決。」
「哈哈哈哈,有意思。」
有些吃驚的拉達夫,不假思索的策馬上前。
庫萊因擺好架式,腦裡卻沒在思考打敗對手的方法。
(即便孤注一擲,只要對手是拉達夫就不會有勝算。)
同樣來到兩軍中央的拉達夫從馬上跳下,抽出背上兩把沉重的鐵斧。
「我該誇獎你的勇氣。」
「我也佩服你的無謀。」
「耍嘴皮子的雜碎,這次肯定要把你剁成肉醬。」
「辦得到就試試看──」
拉達夫無預警的揮出一斧,庫萊因險些被砍中。
第二、第三擊接連而來,讓庫萊因來不及閃躲,只能用盾牌擋下。
(好沉!明明揮著這麼重的武器,身手卻如此敏捷。)
找不到反擊機會的庫萊因單方面挨打,令尤莉卡捏了好幾把冷汗。
終於在猛烈的一擊下,庫萊因隔著盾牌被打到屈膝跪地。
「哈哈哈,這才是適合你的姿勢。」
拉達夫握緊斧頭,打算一舉將扭曲變形的盾牌給打碎。
庫萊因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前滾順勢劃傷了拉達夫的左腿肌腱。
「不痛不癢!」
拉達夫轉身重砍,擊落庫萊因用來格擋的刀,接著前踢將盾牌給踹飛。
幾乎已經勝利的拉達夫,高舉雙手咧嘴大笑。
「嘿嘿嘿,現在開始就是宰殺時間啦。」
沒料到庫萊因毫不猶豫地轉身逃跑。
「懦夫!」
打算上前追趕的拉達夫,礙於左腳的傷勢回頭大喊:
「尤莉卡,了結他!」
沒有選擇的尤莉卡,痛心疾首的策馬追擊。
注意到尤莉卡朝自己過來的庫萊因,邊跑邊大聲喊道:
「妳可要瞄準一點,否則我方的狙擊手會把妳的箭給射下來。」
尤莉卡質疑這段話的同時搭箭上弦。
(怎麼可能,這片土地上除了魯爾族以外根本不可能有人做得到。)
當她拉弓瞄準的時候,這才隔著片片雪幕,注意到對面飄揚的旗幟。
上面的圖案不是先前所看到的燃燒劍盾,而是她再熟悉不過,代表魯爾族的飛魚。
(難不成魯爾族加入起義軍了!?這樣的話我──)
她沒有注意到,一滴淚珠流過臉頰,那是成年禮後尤莉卡遺失的感情,如今心中熄滅的希望,再度燃起了亮光。
懷著決意,尤莉卡射出了箭矢。
「────!」
拉達夫揮落瞄準首級的的一箭。
「混蛋!妳在射那裡!?」
噙著淚水的尤莉卡,往前方全力奔馳,維持轉身的姿勢一連射出三箭,其中沒被擋下的一箭命中了拉達夫的側腰。
「媽的、妳這婊子!全軍出擊,把這些垃圾都給我殺了!」
接到命令的蠻斧軍團吼叫著發動突擊,揚起大片雪塵。
上馬的庫萊因與尤莉卡並駕齊驅,共同朝友軍的方向奔馳。
臉上黏著飛雪的尤莉卡,欽佩地看向庫萊因。
「真虧你能說服族裡那些老頑固。」
同樣滿臉飛雪的庫萊因笑著回答:
「歐魯頓先生聲名遠播,連魯爾族都很尊敬他,加上讓我跪幾個時辰就能解決也挺值得的。」
(竟然為了我做到這種地步,這個人是笨蛋嗎?)
「……下一步呢,你該不會沒有計畫吧?」
「對方這麼大陣仗追殺我們,當然得回禮才行。」
庫萊因與部隊合流後舉起右手,隊伍裡的騎兵們一致轉向奔跑,埋在積雪中的繩子一被馬匹牽拉,雪地上就冒出一整排拒馬。
「停下、快停下!」
「哇啊啊啊!」
「後面的別推!」
撞上拒馬的騎兵隊人仰馬翻,陷入一片混亂。
「接下來呢?」
「逃跑,逃得越遠越好。」
「蛤?」
尤莉卡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放心吧,進入雪季後行軍不易,約略明後天道路就會完全阻斷,只要拉開距離拖延時間,就是我們的勝利了。」
此時,天空降下漫天雪花,宣布暴風雪的到來,庫萊因將身上的披肩脫掉遞給尤莉卡,紅著臉咕噥道:
「說過要幫妳帶件大衣的,就先用這個代替了。」
「……嗯。」
尤莉卡將披肩包裹在身上,緊緊地抱住。
手持羽扇的文弱男子劉玄白,似乎早就看穿了這個結果。
他臉上掛著笑意,迎接怒氣沖沖的拉達夫。
「在我的故鄉,有句諺語叫作:『賠了夫人又折兵』,完全符合現在的情況。」
「玄白!我正在氣頭上,就算是你也不會輕饒。」
玄白不慌不忙走下台階,來到拉達夫面前,泰然自若地屈膝請罪。
「微臣惶恐,這份戲弄主上的罪過還請將功抵過。」
「你有什麼功勞?」
「微臣斗膽,私自動用了蠻斧軍團外的部隊。」
「……哦?」
「意圖趁雪季來臨前發動攻勢的可不止敵軍,鄰近沛諾太的外圍區村落,合計九處已被我軍全數奪取。」
「眼下尤基塔巴鐵三角的包圍網已經完成,等到雪季一結束,殲滅叛軍易如反掌。」
他微微笑將手掌一彎,手裡扇子跟著輕輕翻轉。
「赫赫有名的起義軍參謀庫萊因,和我這位稀世軍師──劉玄白相比,究竟孰劣孰優,就讓我們一較高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