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馬洛斯
昨天，他在數十萬的惡魔面前，親自用魔刀敲往瑟斐斯的兩肩，向冥界宣告他將暫代雷魔王座之位。
在冥界不需下跪，但瑟斐斯依然彎腰鞠躬，並在眾魔之上坐上雷魔王座——那張冰冷、晶亮、令他魔性沸騰的椅子。
「在我回來之前，顧好冥界。記住我教你的，惡魔也是生命……還有，在冥界，甚麼事都有可能發生。」馬洛斯當時對徒兒說。
「執行官接過雷魔王之令。」瑟斐斯回答。
「普雷塔我已命妥了，他與瘟疫飛龍將交由你指揮。瘟疫之力對惡魔來說很重要，只有惡魔與神能夠依藉這力量復甦。我教過你的——」
「——瘟疫使人喪命，卻使惡魔重獲新生……我明白，我會謹遵老師的教誨。」
馬洛斯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論我去了多久，都不要帶墮落者進魔能深淵找我。」
「為甚麼呢？您為冥界付出這麼多，我們必當在您有難時挺身而出。」
「守護好冥界，等待阿萊斯特凱旋而歸，讓令弟復甦，對我來說就是挺身而出了。」雷魔王做出最後提醒，「記得請卡特隨時將祭品丟入幽影煉獄，別讓它開啟。記得。」
「遵命，雷魔王陛下。」
當天馬洛斯在冥界的最後一個造訪點是黑暗魔房。他看著納克羅斯躺著，用著比前幾天更微弱的聲音喘息著。心愛之徒在眼前發抖、瑟縮，眼睛閃著靛色光芒。死元素，馬洛斯看出那顏色代表的意義，死亡佔據於審判官體內咬噬著他的身心靈。
他想起同樣具有死元素的穆加爵、薇拉，和美娜，他們能擁有死元素魔法的力量，是靠穆加爵的研究與調配。但納克羅斯不是，他是被另外一個死元素擁有者所傷。穆加爵是個聰穎的術士，如今他不在了，冥界無魔能獲得此種元素；換言之，一旦深淵的惡魔大舉入侵，我們都將皈依死神。
他希望納克羅斯能恢復往昔朝氣。他們兄弟倆就像天枰的兩端，一端失去重量，另一端也會跟著倒下。他們就像我的孩子，馬洛斯想著那個蒼涼的夜晚，我永遠記得。
他輕撫過納克的額盔、雙眸、破碎的肩甲、滿是割痕的紫灰色胸甲胄，以及手臂環甲脫落後那傷痕累累的手臂肌膚。求神靈阿茲卡，垂聽那位從前的守誓者，垂聽他的呼求，讓他的愛徒重回親兄的懷抱。因為就如同祢曾經對我說的，凡有耳的，就應當聽。
「卡特，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要盡好你的本分。倘若抓到人類俘虜，別讓他們進入魔能深淵。因為我不在，便不能施加噬魂之力控制變成亡靈的他們。明白嗎？」馬洛斯的噬魂之力是魔元素其中一種力量，能夠咬噬對方的魂魄，徒留作戰能力，並聽命於施咒者。
「屬下接過雷魔王之令。」卡特恭敬地點頭，「陛下，我聽穆加爵大人淺談過深淵的事，那不是個安全的地方。」
別說安不安全，我連裡面長怎樣都不知道。「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卡特。」
「魔能深淵之所以能將我們推入的俘虜造化為亡靈，原因是從深淵口進入後的第一個據點，是個被稱作駭骨盆地的地區。」卡特盡他所能地回想穆加爵所提過的。「根據穆加爵大人的研究，魔能深淵有十幾個國家，就像是與艾諾森隔絕的另一個世界。但我們目前所知曉的部分，只有腥紅血河、駭骨盆地，以及寒冰沼澤。」
「有這些地點的絕對或相對方位嗎？」
「抱歉，陛下，恐怕沒有。那裡實在龍蛇混雜。我們所了解的只有進入後的第一處地點——駭骨盆地了。」卡特想了想，憶起一個重要資訊。「倒是有一點或許對您有幫助，陛下。若幽影煉獄開啟，那麼由那進入後，所踏上的第一個據點就會是腥紅血河。」
這些是截至目前為止，馬洛斯所獲得的資訊。
今天，他站在魔能深淵入口前方，看著那幽晃燃燒的靛色鬼火，想著卡特對他提供的資訊。腥紅血河、駭骨盆地、寒冰沼澤……看來只能先從這幾處著手，首先是駭骨盆地。他不知道瑪迦的確切位置，她極有可能就身處腥紅血河，但若就這麼打開幽影煉獄太過危險。一個月前那場冥界屠殺也許和她有關，或者另有其魔……她使用的死元素魔法很罕見，但我看到的是她依靠影蛭蟲的力量來吞噬對手，而當初倒臥於冥界的屍堆卻皆被割開咽喉。
情況讓馬洛斯備感複雜。有時他挺懷念過去擔任守誓者的單純日子，偶爾禱告、巡視阿塔克沙漠與各處、替阿茲卡守護靈魂石……有時那些回憶感覺像是上輩子的事，有時卻恍如昨日。一切都因為愛情，他想，於是我成了背誓者，來到冥界清償債務。
他帶上了他的兩米彎形魔刀，刀身流動著紅與銀的光澤。他著了簡單的灰皮甲和束腰短褲，剩下的防具就是他的軀殼——那個受阿茲卡重新造化後的軀殼——每一吋肌肉都堅若磐石。馬洛斯毫不猶豫地一腳踩進深淵口，應該說，墜落於深淵口……
他發覺自己不停下墜、下墜、再下墜。縱使他有雙赤色巨翼，也無濟於事。他的重心不斷快速下沉，甚至看不見眼前的景象，但周圍彷彿有熾熱的火焰在灼燒他的皮肉，撥開他每口呼吸。空氣猛地鑽入他的心臟，他感到速度愈來愈快，我體會到俘虜被推入魔能深淵時的感覺了，他心想。那些被抓來培育成亡靈士兵的人類、獸族、精靈，皆親身經歷過。
當經過十秒後，他能打開他的雙眼了。他看見下墜時的周遭環境，全是靛色。有一刻他確實從墜落的途中感覺自己被死亡擁入懷中，但那僅是一瞬間的事。
馬洛斯彷彿置身於一片靛色大海，有著火焰、海嘯，以及星辰的大海。紊流快如雷一般地刮開他的表皮，速度快到視線之內的色彩全無波動，一片晶亮，他甚至以為自己在空中翱翔，像隻巨龍一樣。
緊接著，他聽到砰地一聲巨響。周圍的景色轉變為另一個世界。他身子底下是一攤白骨，有長有短，有細有粗，有些的血液尚未乾涸，宛若一群紅色小蟲爬在上頭。馬洛斯發現自己倒臥在白骨堆裡，味道和亡靈士兵身上的一模一樣，散發著放置太久的生肉味和炭被燒完的味道。
抬頭是一顆鬼魅的綠色太陽俯照，將眼前的層巒群山灑成墨綠色。駭骨盆地，他猜想應該即是此地。好幾群亡靈在那走跳、打架，某些在一旁群起爭搶生肉，有少數幾個朝他走來，但眼神並不在他身上。馬洛斯順著他們目光和行走的方向望去……在他身後是一個靛色鬼火而成的圓形入口。魔能深淵口？他思索半晌，想不出其他答案。
在他統御冥界時，確實見過亡靈從魔能深淵口一隻隻走出，起初他們並不受控，直到他發現可以用噬魂爪控制他們，便將其逐一打造成一批上萬的亡靈軍團。
他盯著十來隻白骨亡靈往那魚貫而入。他回想著冥界和此地的相通性，亡靈從那進入冥界是合理的，馬洛斯暫且確定可以由那離開魔能深淵，回到冥界。但我剛剛進入深淵口後不停下墜，那洞口為何會出現於此？
他起身，踩過腳下成堆的硬骨往前走，駭骨盆地受群山包圍，旁邊沒有河或森林，土質是黑色的沙礫，不過在綠光的照耀下呈現如草原般的顏色。地面偶爾遁出幾條青色小蛇或蜥蜴，路途寸草不生，蔓延著和冥界相似的氣氛。三隻正在爭食的亡靈瞄了他一眼，不以為然，繼續用白骨磨成的短刀挑弄蛇肉。
天際綠黑交織的色調令人分不出究竟是白晝或黑夜，沿路都是白骨身軀的亡靈群，比冥界的亡靈軍團來得多。
西北方的半山腰上，一川白河傾瀉至底，但流動的形勢有些奇怪，多處像浪濤一層層疊加，多處還摻雜著汙點不規則移動。河流不該成這副德性，馬洛斯忖度，但他很快就明白那根本不是河，而是成千上萬的亡靈從山上緩緩而下。另一處的山腳，一萬隻亡靈聚在一塊，宛如一座大型的白色湖泊。
他左前方的百步之內，有五個亡靈穿著和其他不一樣的服裝：藍黑色的金屬衣物，手裡握著的武器是白骨搭配黑鋼融成的戰鎚。他們前方整齊列了五個縱隊，一排握槍，一排握短刀，一排握錘，一排握矛，一排持盾。他們似乎和冥界的亡靈軍團一樣，經過正式的軍事演練。
駭骨盆地的亡靈沒受到我的噬魂之力降伏，卻能不自相殘殺，秩序井井有條，而且……看樣子還有軍事上的階級劃分。他以過去的統治經驗判斷，這裡肯定受著某個領主或國王統治。
他聽著那五個亡靈領導的其中一位對著亡靈縱隊喊著：「敵軍就要打來了！這一刻大夥都不能閒！」
另一個以忠誠的聲音喊著：「駭骨鐵王有令，今日要驗收短刀部隊，最弱的五百個在綠陽西下時得去挖黑曜石！」
還有一個以粗暴的聲音大吼：「要是那五百個明天仍沒辦法通過驗收，我就叫大王用鐵鎚敲掉你們一身爛骨！」
第一個亡靈領導掃視著隊伍發令：「全軍解散！短刀部隊到骨一地！長矛部隊到骨二地！長槍部隊到骨三地！白盾部隊到骨四地！鋼錘部隊……」他的掃視到某一個方向後，更改了命令，「錘子上手！短刀長矛長槍白盾都給我上手！有敵人入侵！」
馬洛斯和那個號令的亡靈領導對上了眼，他忘了自己長著四米高，還有雙巨翼在空中像軍旗一樣飄揚。
五排縱隊迅速轉身，手上各自緊握著武器不敢懈怠。他們比瑟斐斯的亡靈軍團還要凜然，他想，但和我相比仍舊是老鼠遇上老鷹。
馬洛斯並不畏懼，反而為即將到來的戰鬥萌生興致。雷魔王大搖大擺地走上前，魔刀已出鞘，魔氣染上戰鬥之慾。在他面前至少有八千名亡靈士兵，但他們的士氣依然敗倒在他渾身散發的雷魔之下，個個瑟瑟發抖，躊躇不前。
「你們在幹嘛？不要枉費一個月的訓練！駭骨鐵王怎麼教你們的？都給我上！」
亡靈軍裡竄出一個咆哮聲：「駭骨鐵王萬歲！」緊跟著另一個聲音：「駭骨鐵王！」接著是短刀的鏗鏘、長槍頓地、鋼錘敲身，以及矛與盾互相碰撞的聲響。亡靈的吼聲直上雲霄：「駭骨鐵王！駭骨鐵王！駭骨鐵王！」他們頓時間升起無與倫比的勇氣之火，一邊對雷魔王大吼，一邊群起奔湧。
你們等會說的就是雷魔王萬歲了。馬洛斯舉刀，在敵人如海般蔓延而至前，他雙手握住刀柄，刀鋒朝下，猛地刺入腳下之土。紫雷順著粗糙的黑壤噴出，好似一枝枝刺向天際的長槍。短刀部隊還未揮出武器，兩百隻便被炸成了零碎白骨飛濺；長槍部隊正要做出刺槍動作時，槍口到握柄全碎裂成粉。
另一縱隊的長矛部隊不敢靠近從地底持續湧出的雷電，於是將手上武器朝馬洛斯投擲。但那就像拿石子砸向高聳城牆一樣，白骨製的長矛尖端在觸及馬洛斯的鋼鐵之軀後便凹陷落地。
阿茲卡，這都要感謝你。他暗自得意，隨即拔開土中魔刀，所有雷電迅速匯集於刀口。他橫劈一斬，一彎亮麗的紫色新月削開五路縱隊的前軍與中鋒，白骨的爆裂聲清脆悅耳，「駭骨鐵王」的吶喊隨著馬洛斯砍出的每一刀逐漸稀少。
他踏出施放招式後的第一步，腳下黑壤被踩出一個深深的巨獸腳印。殘餘一半的亡靈士兵不再喊駭骨鐵王了，轉而演變成打著冷顫的白骨之響。明知無法戰勝，卻還是站在原地不撤，這駭骨鐵王在領導方面倒是做得不錯。馬洛斯暗忖，他鮮少見到不怕死的士兵，他們幾乎和他率領的墮落者大軍同樣忠誠。
「你究竟是誰？」一個亡靈領導用著刻意掩蓋恐懼的聲音說：「為甚麼入侵駭骨盆地？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來這不是毫無止盡屠殺的，惡魔也是生命。馬洛斯提醒自己，他差點在魔能深淵迷失自我，這裡四周瀰漫著渴望戰鬥的氣息，我不能受其吞噬。「我來自冥界。你沒聽錯，就是你們駭骨盆地燃著靛色鬼火的那個出口。」
「你胡說。我們都知道走出那之後就再也回不來。」
被我噬魂爪一按當然走不回來，他想。「我看起來像是胡說嗎？你們這裡的地形易守難攻，外敵不易入侵，我長著如此龐大的身軀，怎麼可能不被發現地走到你們的訓練地？」
那名亡靈領導不說話。駭骨盆地在魔能深淵內坐擁著良好地勢，從不曾被敵軍深入，更遑論被攻佔。「你說的聽似有理……但你依然沒告訴我們你的來歷。」
「我是冥界——」
「——赫赫有名的雷魔王。」在五名亡靈領導的身後冒出一個聲音，一個馬洛斯聽過似曾相似的聲音。他半邊的頭盔、肩盔、胸鎧、腰鎧、護腿甲、護手等等都是水藍色，由精鋼打造；另一半邊則是全黑的盔甲。他手裡握著一把巨大重錘，錘頭超出兩個頭顱大，錘邊同樣鑲著黑色金屬，且不時滲出藍黑色冰晶。
馬洛斯不認得黑色那半邊，但他認出那把重錘還有他另一半的藍色鎧甲，以及這名戰士的瞳孔。塔拉。他身後帶著更多的亡靈士兵，全拾著一把高過頭的戰錘，穿著和那五名領導相同的黑曜石防具。
「駭骨鐵王。」甫與馬洛斯戰上一場的亡靈讓出一條通道，喊著塔拉在深淵的稱號。
「馬洛斯。」塔拉說：「認得出我嗎？」
「你都這麼問了，我能說認不出嗎？我倒是訝異你還記得我哪！」雷魔王嘲諷地說。
「你叫納克羅斯和那個黑暗術士把我丟入這該死的深淵，我怎能忘記？」
「我看你倒要感謝我。你在這稱王了，是吧？聽聽你剛才說的，幾個月前你還喊我一聲雷魔王，如今竟敢直稱我的名諱。」
「現在我是國王了。」駭骨鐵王仰視著雷魔王，和初來冥界的阿萊斯特一樣，毫無畏懼感。
「魔能深淵的國王？」
「不，區區一塊駭骨盆地而已。但終有一日我會佔據所有深淵領地。」
「恐怕要等上好一陣子呢！你的亡靈根本不堪一擊。」
塔拉將鋼鐵重錘乓地一聲砸地放下，單手放在錘柄處，一陣半藍半黑的冰氣由錘飄出。「仔細感受我的力量，馬洛斯。我擁有的不只是冰晶之力。」
「喔？讓我猜猜，頂多是再往上一層的冰海之濤？但你體內沒有神元素，我挺好奇怎麼達成的？」
他發出噗哧一笑。「你是真不認得，還是裝作一臉無知？黑色的冰氣，感受到了嗎？這不是冰海之濤，是死亡冰濤。」
我當然判斷得出來，和納克身上的一模一樣，只不過你是獲得，他是受其所害。「魔法修練得如此精進，敢問是拜哪位惡魔所賜？」
「夜叉。」駭骨之王嘴邊懸著一抹自信的微笑。「想必冥界的雷魔王不知道吧！我來到深淵接觸到好多在人類城堡、鋼鐵山脈和冥界無法得知的事。我似乎在這找到家的感覺。就這點來說我倒是要感謝你。」
他也許知曉我需要的資訊。「夜叉是誰？」
「看來『雷魔王』也被好奇心吞噬了呢！這說來可要花上幾天幾夜，我們該站著談嗎？不如讓你見識見識我的駭骨王座，那比雷魔王殿更戰慄迷人啊！」
「你把我當你的子民看待了是嗎？」
「在駭骨盆地，你得聽我的，因為我是國王。」
我會聽你的，但我不會喊你一聲國王。「塔拉大人，請帶路。」
馬洛斯隨塔拉走到亡靈軍團前方，當他走過一雙雙盯向他的紫色眼睛時，他發覺這數量不只冥界的墮落者大軍和亡靈總和。
他們走上某一處山腳的低坡，沿著鑿開的彎曲小路行走。長著黑葉的鬼針樹，他能辨識出一旁的樹種，冥界外頭的鬼影叢林遍布它們的蹤跡。深淵的景致和外頭截然不同。冥界沒有山脈、川流或湖泊，只有零星的枯樹當作途經的風景欣賞；阿塔克沙漠則覆蓋滿滿的黃沙，行久才能見到小小一處的水井。他擔任阿茲卡的守誓者身分許久，可祂卻沒對他描述過魔能深淵的全貌。
有一點反倒和冥界相同：在駭骨盆地感受不到氣候。風有時銳利，有時輕柔，有時又挾帶著灰土送往他的雙翼沾著不放。那顆高掛的綠色太陽透出的更不知是熱氣或是冷焰。
「我剛來的時候挺不習慣。」塔拉在行走時對馬洛斯說，他的口氣像是已經在魔能深淵待過十年之久。「太陽是綠的，樹葉是黑的。沒有河、沒有湖、沒有鋼鐵山脈的植物……至少在駭骨盆地沒有。深淵蔓布著詭譎與死亡氣息，但我卻從這裡找到一種歸屬感，我原以為冥界才是我的家，現在相較之下，魔能深淵較為我所愛。」
「你喜愛死亡？」沒有人會喜愛死亡的，神也是如此，惡魔亦然。
塔拉對他問的笑而不語。「阿萊斯特呢？以他愛探索的個性，怎麼沒和你一起前來？難道他奪回雷電王座了？」
「不。他尚未奪得，但我相信他會的，此時此刻他正在執行我交派給他的任務。」
「他是個驕傲的神，可是很迷人，有著特殊的領導魅力。」
「那你呢，塔拉大人？你靠著甚麼統御駭骨盆地？」
「力量、智慧，最重要的……信仰。」
「魔能深淵的惡魔有信仰嗎？真是難得一見。」
塔拉抿嘴笑著。「我們信仰死神。當然不只駭骨盆地，各地都是，我們都信仰一位名叫加列德的死神。」
馬洛斯聽阿茲卡提過，那是三位造物主的其中一位，但祂不對他詳談，甚至用著鄙視的口吻告訴他，加列德是造物主之中最不值得信仰的一位。「各地？魔能深淵還有哪些地方？」我要把這了解得透徹些，尤其是瑪迦的所在點。
「太多了，比外頭的國家都還要多。腥紅血河、群鴉黑境、寒冰沼澤、鬼山、靛火燎原、石像荒漠……據我所聞，駭骨盆地比任一處都要狹小。各處都有著名叫『夜叉』的守誓者。你應該沒聽過守誓者吧？簡單來說，就是為守護信仰而生的使者。」
我自己就是。馬洛斯心想，但想不到加列德竟然創造不只一個守誓者。「你們既侍奉同個信仰，為何要彼此劃分領地，自相殘殺？」
「死神教會我們，有力量者，要懂得讓蒼生體會死亡，學會與死亡共存。我們誕生於死亡，亦要學會如何創造死亡，才是對信仰的尊重。我初到駭骨盆地時，夜叉用死神之血灌溉我，使我獲得死元素。他說：『死，不是萬物皆配擁有，卻是眾生將走向的盡頭。』當時的我納悶著言中之意，但如今我漸漸明白了一點。願意效忠死神者，可以獲得死亡的力量；而不願如此之生命，只能飽受死亡之苦。」
「你的意思是深淵每個惡魔都被死神之血所灌溉？」
「不。死神還教會我們服從。這世界應該要有強弱之分，弱者屈於強者之下，由強者決定其命運。強者才能夠獲得死亡的真正力量，也因此，我才能將水元素與死元素結合，修練成『死亡冰濤』。」塔拉再度舉起重錘，展現自那流出的死亡氣息。
「你們體內流淌的元素究竟是魔還死？」馬洛斯從他全罩的頭盔之下，看著他的眸子，靛色的，而非紫色。
「鼎鼎大名的雷魔王怎麼會如此問我？惡魔體內必定有魔元素存在。至於死元素的存在與否，正如我剛說的，只要是崇敬地效忠於死神，那麼夜叉就會替每個惡魔灌溉死亡。」
「元素融合這事我聽說過，我的雷魔之力就是如此，可我一直以為只有神、魔兩者能對其它元素進行融合。」
雖然一個生物能同時具有「風、火、雷、水」四種元素，但單憑它們不能進行元素融合。「神」能幫助四大元素的擁有者們晉升至最終階的魔法力量；「魔、死」，則可以各自和其餘五種元素進行融合，修成特殊魔法力量，例如：雷魔之力、瘟疫之力、死亡冰濤等等。
馬洛斯清楚阿茲卡教過他除了死以外的魔法知識，他曾是神與雷的擁有者，和圖倫一樣，體內早已修練成千鳥之吼。但那是許久之前的事了。此刻他的神力被阿茲卡斷除，用噬魂之力、幽冥之力取代。祂既然如此憎恨我這個背誓者，為何不把我的魔法給廢了？馬洛斯全然不知，明明造物主就在自己身邊宛如至親，可祂們總不願透露一切。
塔拉在行進途中吩咐幾位亡靈領導去另外幾個山頭駐紮、執行日常庶務，他分出兩萬的亡靈供他們差遣。但即便如此，馬洛斯身邊的亡靈依舊看似不減。
「駭骨盆地有多少亡靈？」雷魔王問他。
「十萬。我指的是這個被我稱作『骨一地』山頭，主要是鋼錘部隊。駭骨盆地總共有十幾座山頭，高度不盡相同，我在每個山頭分派的亡靈數也不一。骨二地有兩萬短刀部隊，骨三地有三萬長槍部隊，骨四地有一萬長矛部隊……到骨十地都有大量亡靈駐守。至於總數嘛……我沒仔細算過，但總有個三十萬。而這些都是戰鬥用的亡靈數量，其餘像是開挖黑曜石、負責建築事務、偵查事務的，我想也有二十萬。」
「光是此地的估算就有五十萬，那整個魔能深淵的惡魔……」
「是啊！恐怕比外頭所有生命的加總都要多。」
「你可有的忙了。想要征服整個魔能深淵，比征服艾諾森大陸還難。」
「不論我辦不辦得到，死神終會降臨替我完成。」
他們很快便穿越鬼針葉山林，到了骨一地的駐紮營區。馬洛斯看見一個像是人類營帳的矮建築，屋頂是純黑色的鋼鐵，邊緣鑿刻靛色的金屬紋線，周圍插滿鐵刀、鐵錘與矛槍；在它旁邊則是一棟更矮的拱形祭壇，周圍插起了一圈的鬼火炬，彷彿隨時都在執行儀式，其上寫了四個大字：天地寂滅。
他還目四望，林間地廣闊，到處布置了訓練場，一旁陸續有亡靈推著車從山坡道路上前來，推車裡擺滿了一支支鋼錘。至於那個充斥綠色鬼火的祭壇，它的階梯甚至比建物本身來得高。
「駭骨鐵帳是我的本營。緊鄰旁邊的是骨地祭壇。」塔拉說：「駭骨盆地的夜叉每日每夜都在裏頭祈禱，他是我們與死神溝通的媒介。深淵與冥界大相逕庭，我們有信仰，有目標，每天只為死亡奮鬥，因為我們敬畏加列德，同時也感恩祂。」
我也有信仰。但馬洛斯卻說：「我沒有信仰，對你說的無任何感觸。」
「或許你該選擇侍奉死神，冥界的惡魔也是，所有生命都該如此。」
我不會忘了前來深淵的目的，所以別叫我信仰甚麼狗屁加列德。「塔拉大人，你來到這之前有其他信仰嗎？我是指你還待在鋼鐵一族的時候。」
駭骨鐵王將鋼鐵重錘遞給三個亡靈領導，示意他們拿進駭骨鐵帳放妥。「沒有。鋼鐵一族曾是平民部落，後來被人類王國的某位國王冊封為貴族，最後到我主掌的這一代，又被莫托斯流放至鋼鐵山脈，重回平民的身分。我們都沒有信仰，一味地效忠可笑的聖騎之王，但那代表甚麼了？我們苟活著，活在別人的陰影之下，受人擺布。的確，當時的我擁有水元素第三階的冰晶之力，但依然無法挽救鋼鐵一族的命運。有一刻我甚至想帶著族人自我了斷，直到阿萊斯特來到鋼鐵部落……我問他：『你是誰？』他簡潔有力地回答：『姑且稱呼我為造物主吧！』我當下彷彿重生希望之火。於是我跟隨他，遵從雷電王子的指示與信念，我深信，一旦他奪回雷電王座，我也能向莫托斯復仇。」
「那孩子帶你來冥界正是為了這個。」
「但你們把我推入深淵。」
「納克羅斯識人的慧眼從未出錯。被他看上的……」他想著不能在塔拉面前稱他為俘虜。「可造之材，進入深淵，再回到冥界便能擁有強大的魔力。我以為你會回來的。」
「你說的沒錯，馬洛斯。可造之材會被推入深淵，但這裡的惡魔從不知道如何通往冥界。我知道你指的是山腳盡頭那個靛色鬼火洞口，但你不了解的是，選擇走入那處的亡靈，都是因為放棄自我、放棄對死神的遵從，他們認為進入後能一了百了，離開這可悲的世界。而選擇留下的……比如我，在這找到了新的力量，重拾了信念。我相信你也經歷過墜落深淵的感覺了，剎那間好像一切都消失，腦中的過往雲煙變得不足為奇，可下一秒卻看見了希望。夜叉曾告訴我，大多數的生命總拘泥於『生』，抗拒死神的懷抱，但他們卻不明白，不墜落就不會了解自己多會飛翔。」
「你們喜愛死亡。」
「是的，我們熱愛。世上無任何事是絕對，除了死亡，因此我們選擇這項絕對的信仰。」
「但你看看你，塔拉，你擁有了新的力量、新的子民、新的王座、新的王國。而你們卻投入死神的懷抱，那現在你奮鬥的這些又有何意義？你們都會死的。駭骨盆地、駭骨鐵王、五十萬亡靈大軍、魔能深淵、加列德……還有其它地區，就算征服了，當你死去，這些身外之物都成了幻滅的泡沫。」
塔拉雙手緩緩將他半黑半藍的頭盔摘下，盔下是靛色的眼珠子、沾著血痕的粗糙面頰、一側的臉頰被挖開皮肉，裸露蒼白顴骨。他對馬洛斯張嘴一笑，尖牙利齒與從中飄出的紫色魔氣，無疑是惡魔的象徵。
「我們都死了，馬洛斯。」他說：「我們都死了。」
創作內容
【長篇奇幻】艾諾森樂章第二部：千鳥尖鳴-12馬洛斯
艾諾森樂章：冥冥魔海 (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