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 夜2
聖艾倫尼西亞 中央山區
聖艾倫尼西亞的晚風一向頑強而放縱，有如在月色下盤旋鳴叫的夜梟。
由於四周受到海洋環繞，雖然感受不像位於港口時那般強烈，但風中總是攜帶著一種特殊的潮濕鹹味。充分的水氣融入高溫，往往導致令人汗流不止的悶熱環境，但在山間林木的調節之下，意外地在此處形成舒暢的絲絲涼意。
菲爾‧史提諾斯此刻所在的地點是艾特納火山之半腰，某段為了登山客特別鋪設的人工步道。一側緊鄰樹林的磚石走道連接著被整建為平台的小片空間，為本地帶來了能夠遠眺東側都市的遼闊視野。
「或許，那也是老爸會如此中意這個地點的原因之一吧。」
倚靠著養父生前格外喜愛的木造欄杆，菲爾的眼神中流露出了許久未見的思念之情。
這片區域不僅是自己與父親曾經多次造訪的回憶之地，至今也不斷增添嶄新的意義。
最接近的一次，是本於聖杯戰爭之參賽者的身分，與名為緹娜的少女相互戰鬥。
當時的兩人在不明白彼此背景的情況下共度了一日時光，最後在這裡一同欣賞夕景。雖然之後發生了意料之外的衝突，但現在回想起來，若是沒有那一天裡些許的偶然，自己的經歷或許會截然不同。
「話說回來，我也沒有想到最後會發展成可以把她弄哭的關係呀。」
回想起大約數小時前的對話內容，菲爾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
一面想著回去後該如何補償對方，他將視線轉向一旁。
不遠處，原本維護狀況良好的步道中央出現了不自然的坑洞，連帶四周也遍布著某種破壞的痕跡。
那是劍兵與槍兵兩騎使役者在此交戰的證明。自從聖杯戰爭揭幕後，由不同的主人呼喚至現世的英雄們便接連在島嶼上留下堪稱天災的傷痕，令以路克‧沃爾夫為首的教會人員疲於奔命。
該處的毀壞尚未復原，或許也是教會與本地政府經過整體的評估後，認為這種程度的修復工作可以暫且延後的緣故。
正當菲爾想要更加靠近，稍為觀察當初的慘狀時，熟悉的氣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順著直覺轉過頭，一頭銀髮的少女騎士便現身在視線當中。
無論見識過幾次，少女的銀色長髮依然能與月光形成令人難以移開目光的美感。若真要從腦中尋找詞彙形容，少年認為那就像迷途至地表的妖精(Fairy)。
話說回來，使役者不正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妖精嗎？
隔絕現實而降臨於世，他們本身即為魔術師追求的神秘與幻想。除了一時地受到人之手所制御外，與夢境的住民們並沒有什麼不同。
「找到了。我就認為菲爾會到這裡來。」
在視線彼端，少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但從她特地到這裡尋找自己看來，先前那副悵然若失的模樣肯定讓她產生了許多不安吧。
對此感到抱歉的菲爾難為情地苦笑，揮手招呼少女上前。
「抱歉，讓妳擔心了嗎？不過放心吧，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迅速來到少年眼前的她欲言又止，似乎仍然想說些什麼。但在話語說出口之前，菲爾便意識到了其中的內容。
「妳想問我剛才沒有告訴妳的事，對嗎？」
不久之前──依照模糊的印象，大約是二、三個鐘頭前──菲爾結束了與緹娜的探視和對話，並受到了劍兵的關切。但當時的自己受困於情緒之中，並沒有立即回應對方的善意。
那麼，現在或許正是接續未完之對話的機會吧。
彷彿附和著少年的想法，劍兵堅定地點了點頭。
「是、是的。如果菲爾有什麼煩惱的話，請務必和身為使役者的我商量！」
對於自己的搭檔表現出來的好意，菲爾坦率地以笑容回應。
他輕拍身旁一張供過路者稍作休息的橫條木椅，示意劍兵在該處坐下。
緊接著，就像是重新排列數小時以來的記憶般──他一五一十地將先前的經歷全盤托出。
包含宛如夢魘般殘留在心底的迷惘、與緹娜的對談，以及身為槍之英靈的青年所提到的──那些自己尚未悉數理解的話語。
時間伴隨著少年的言語流逝，而劍兵則保持著全然的沉默。除了不時表現出若有所思的模樣外，她自始至終都維持著純粹的聆聽者角色。
看在擔任敘事者的少年眼中，那也可以稱之為一種默契吧。
當回憶結束時，少年抬頭仰望夜空。
儘管沒有明確的計時器存在，但從月光悄悄地往西方移動的軌跡看來，這段談話至少持續了將近一個鐘頭的時間。
縱然如此，在由言語建構而成之橋梁所維繫的空間之中，就連那樣的現實也模糊得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的景象。
存在於兩人之間的寂靜，唯有宛如細雪般飄落的月光成為唯一的點綴。
光芒無聲地落在少女的臉龐，以及微微遮蓋視線的睫毛上方──片刻後，少女重新睜開雙眼，從口中吐露心聲。
「槍兵先生雖然總是給人靠不住的印象，但實際上還是相當值得信賴的。再說……抱歉，雖然充滿自信地說了那種話，但菲爾現在懷抱的煩惱，或許沒有我幫得上忙的餘地吧。」
「……劍兵？」
面對少女出乎意料的歉意，身為御主的少年困惑地偏頭。
另一方面，面帶苦笑的少女則是連忙揮動雙手，以感慨般的語調接續說道：
「菲爾現在的迷惘，或許正是我的人生來不及面對的課題。現在回想起來，我的生命結束的實在太過倉促，短暫地讓我甚至沒能察覺自己的夢想是多麼的天真。要說我為何沒有經歷過那樣的煩惱，肯定是因為我早已逝去，如今也不過是遺留在這柄劍上的些許殘渣──因此我才能毫無躊躇地致力於傳頌查理曼大人的偉業，而不曾去思考有關未來的一切吧。」
有如呼應著話語中透露出的悵然，少女的長髮迎風飄揚。
一面編織著言語，劍兵仰望夜空──注視著明月的眼瞳，悄悄地掩蓋著棲宿於其中的遺憾之情。
縱然，那樣的情感絕非悲傷。
對方的視線彷彿正強而有力地如此訴說著，制止了少年因為想說些什麼而伸出的手掌。
少女的話語就這樣延伸──
「還記得嗎──菲爾之前問過我吧，問我究竟以自己的身分抱持著何種願望？坦白說，我到現在還是找不出答案。對於固執地被世界挽留的靈魂而言，死前的執著或許已經成為了繼續存在的理由吧。
但菲爾不同喔──你的生命依然向著未來延續著。所以不必著急，我相信只要繼續前進，總有一天你會擺脫現在的不安吧。因為我認識的御主已經堅強地渡過了眾多的難關，肯定沒有問題的！」
一瞬的鬱悶被笑容所取代。
像是要為少年送上鼓舞一般，雙手握拳的少女伴隨著話語展露笑顏。
對此，菲爾‧史提諾斯則是──
「──嘿！」
併攏五指，將手刀對準少女的頭頂揮下。
「──呃咦？」
大概是沒有料想到會出現這種反應吧──劍兵的嘴角不小心發出了簡短的尖叫，同時愕然地瞪大雙眼。
這次，輪到身為御主的少年露出微笑。
「多謝妳了，劍兵。或許我先前真的太慌亂了，才會急著想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但是，就像妳說的那樣，未來仍然很漫長，所以現在只要踏實地往前走就好了吧？
對了，等到拆除了這座島上的大聖杯，讓一切落幕之後，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由人們為了未來而編織而成的世界──如果能用這雙眼睛親自見證的話，總有一天能將內心的缺口填補起來吧。」
──聽起來是個好主意呢。
彷彿心有靈犀地感受到了對方寄託於話語中的情感，劍兵以輕聲道出的感想代替祝福。
而少年則溫柔地將手掌從少女頭上移開，接續說道：
「所以說，妳也別露出那麼落寞的表情嘛。雖然使役者無法繼承每次接受召喚後的記憶，但是那些經歷依然會化作資訊，提供保留在『座』之上的英靈本體翻閱。換句話說，妳們並非被固定在過往的亡者，而是能夠持續累積回憶的生命──如果妳連找不到方向的我都能夠信任，也請去相信一路走來都堅持著同一份夢想的自己吧。」
轉身背對月光──少年猶如即將揚帆啟程的旅行者一般，對著被稱呼為同伴的少女發出邀請。
「不論是要作為我的騎士、還是使役者都好──可以請妳陪我一起去尋找自己的夢想嗎？」
少女的手朝向少年伸去。
宛如童話的一頁──不，或許比喻為冒險故事的第一章節(First Chapter)會更加貼切吧。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那就像是一名騎士生命中最後一次與主君交換誓言的時刻，因此獲得了神聖而不可侵犯的美──與月光相互映照，如同破碎的幻想般熠熠生輝。
──啊啊，這不也是動人心弦的一幕回憶嗎？
「他」以自己的雙眼捕捉眼前的光景，暗自低喃。
在擦身而過的命運中交織出的友誼？那確實叫人興奮得全身顫抖。
乘著晚風前往海洋彼端的夢想？那同樣讓人想為此鼓掌喝采。
然而──然而──
「你們的心願，就由我來親手玷污。沒什麼，就把這當作是壞心眼的神明所給予的試煉吧。生命本來就是由眾多無奈與苦澀堆積而成的，不是嗎？」
青年的話語淹沒於如浪潮般奔騰的強風中，而他的身影則躍入夜色。
表裏的舞台於此刻翻轉──是故，這一步即為高歌初航的號角。
沉默的
觀察者(Observer)，如今終於露出了暗藏的獠牙。
創作內容
FATE同人小說(38)(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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