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才來找先生啊!」
兩人坐著轎車來到監工的城牆下方。
遊者下車。磚頭一塊一塊的被砌上去,工人們拖著漫不經心的步子,或不疾不徐的把新的磚頭放上,又或拿著槌子單調的敲著鐵皮;對著破損處修修補補,工程的聲音也不是特別大,你也聽不見嘆息,卻可以聽見風聲,實在太安靜了!工人們彷彿有無限的耐心,抑或只是對命運的逆來順受?
遊者在陽光下四處走動,逛得起勁,時進時停,大漢在他後面有模有樣。遊者要大漢別打擾他,逕自更深入裏頭。大漢便在遠處觀察,發現這遊者慢慢融入了工地當中,他模樣屬於農夫、勞動階級,又帶有種自然的不協調,這不協調卻恰到好處,非刻意為之,倒不如說這是他對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使他能很輕易的被認出。別人是積極的想被凸顯,而他卻是竭盡所能的要將自身隱藏。
遊者靠近一個休息的和他攀談。「勞師動眾的,要發生什麼大事了嗎?」
「什麼事都沒有。」
「沒有事又為什麼要修牆呢?」
「就那幫盜賊嘛,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這附近有盜賊?」
那人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是新來的?」
「我從附近流亡過來……」
遊者的話被打斷。「嘿,想不到你們這些別的國家的公子也會有今天啊!」
「啊,天下無道。」
「你八成也在路上被他們搶了,我說的沒錯吧。天道好輪迴啊!」那人撥了一半的饅頭給他。
「多謝。」
「看把你給餓壞了。嘿!你想不想知道搶你的那幫人是誰?」
「是誰啊?他們很兇嗎?」
「兇啊!當然兇,這方圓百里之內就屬他們最壞了,專搶你們這些落難的公子哥。他們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四處掠奪。我們可不怕他們,我們這邊有些年輕人也加入了那幫人。他們也不是見人就搶,但也好不到哪裡去。你在這一帶還是小心一點為妙。」
「請問這替天行道是怎麼樣替天行道呢?」
「啊,真是怪問題啊。這滿地的飢荒、戰爭,耕作都不能好好地耕作,哪裡有道了呢?你自己剛才不是才說天下無道了嗎?就因為天下無道,所以才有盜賊們的替天行道。知不知道?」
遊者謝過了他,又沿路聊了幾人。最後從容的返回大漢那裏。
「有眉目嗎?」大漢問。
「不清楚。不過我建議你去查查有關肆虐這裡的盜賊的消息。」
這一天遊者就近在大漢的官邸過了。明天一早,吃過早飯,他便來到市集。
總算,給他問到了一個定居在此的老鄉。「若是當初先王傳給三王子而不是大王的話,現在國家也不會亂成這樣。」
「這個三王子有什麼出眾的地方?」
「三王子是個大儒,通曉經典,常施恩於百姓。人們跟他借貸,別人借五斤,他只要別人還他四斤。多好的一個人啊!大家都愛戴他。反觀大王只會修宮室、征徭役、驕奢淫逸,對百姓嚴酷,怎麼能算一個好的君王呢?唉,我常在想這個禮法是不是錯了呢?什麼都傳給長子,這樣久了就難免亂了套。早早的掛了,那算百姓之福。」
大漢呢?連飯也來不及吃,便乘著車直奔金殿而去。
金殿上氣派宏偉,寬大卻又唏噓。大漢沒走幾步,就已感到自己汗如雨下,指節翻白。在這浩瀚的宮室上,試問哪裡有人的立錐之地呢?他被傳喚來此,不過是來報告至今為止的工程進度而已。
「……一切進展順利。」
報告完畢後,他拱手一拜,就要鬆一口氣。沒想到有人朗聲喚道。
「你就是那特立獨行,風格迥異的儒者?」
「不、不敢。」
大漢之前一直背著要說的話,沒有注意。這人位極人臣,派頭十足。優游其中,身在金殿上而心卻似在金殿之外。他表面平和,眼神堅定,溫和又有嚴肅。
「那我問你: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下一句是什麼?」
「呃……這……」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下一句是什麼?」
「啊……」
「夠了三弟,他不過是新來的。」
「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之後呢?」
他只覺眼目炫惑,口乾舌燥,六神無主,吱吱嗚嗚,身不由己,等待發落。
「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於道也,不成章不達。先生還是反躬自省,以求能大受之。」
大漢彎著下巴,把頭埋進懷裡,只是若有似無的應了一聲,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消失,也沒人管他是不是有失禮節擅自離開。原以為事情也這樣就落幕了,可沒見大漢走幾步,他那紅的如狒狒屁股的臉卻豁然開朗,一抬如醍醐灌頂一般。大殿之上,恐怕沒有人比剛才那位指責大漢的人更驚訝的了,大漢竟回頭下拜。
「謝謝,謝謝先生!謝謝……這位是?」
旁邊的人遮著嘴唇告訴他。「三王子。」
「謝謝,感謝三王子。我一定回去努力!君子要……讷於言,敏於……行。」
其他人包括大王都瞠目結舌,三王子搖搖頭。大漢又一拜,正才心滿意足要出大殿,沒看見大殿的門檻整個被絆倒。結果,整個金殿都傳來笑聲。
大王擦著笑出的眼淚說。「丟人,太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