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難怪我一點氣息都沒有察覺到,哪怕知覺再敏銳的人也沒辦法在森林裡面找到精靈的。」
銀先生的話令我想起了坊間流傳的諺語──不要在地底跟矮人比賽跑、不要在原野跟獸人比摔跤、不要在森林跟精靈玩捉迷藏。
我本來以為那只是在告訴人們適才適所的重要,結果那些比喻都是真的嗎?
片刻後,可能是判斷那名精靈真的沒有什麼惡意吧,銀先生已不再那麼戒備的收起聖劍。
「初次見面,我是維多利亞,佩琉斯與蜜絲蒂之女。」
然後在我驚詫的目光下,那名精靈──維多利亞輕啟了朱唇。
她的聲音通透澄澈,哪怕是站在我們這兩個陌生人的面前,語調中也沒有顯露出任何一絲迷惘或不安。
「……銀‧席爾弗。」
「我、我是柯蕾特……柯蕾特‧達爾克。」
猶豫了一下,我最後還是有點心虛的加上了塞拉大人的姓氏。
不過我們明明都已經報出了姓名,維多利亞小姐卻還像是在等待什麼似的歪著頭,隨後邁開修長的雙腿靠近我們。
「你呢?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維多利亞小姐就在我們錯愕的目光下,緩緩地撫摸起銀先生身旁那匹馬的鼻脊,並溫柔地和牠說起話來。
那匹馬一開始似乎也被嚇到,不過很快就沉浸在維多利亞小姐的撫慰之中,發出一聲輕快的嘶鳴。
「這樣啊……」
聽見那聲嘶鳴後,維多利亞小姐點了點頭,接著轉過頭來問我:
「你們沒有為這孩子取名字嗎?」
「咦?那個……沒有……」
這麼說來,我這半個月來都在努力學習著如何在野外生活,幾乎都沒有花時間好好的照料馬匹呢。
「這樣可不行,馬匹是戰士的性命、旅人的良伴、廣袤荒野上的駿足,母神碧翠絲親自賜予『耐性』的造物。若是沒有屬於自己的名字,怎麼能安心的棲身於天地之間呢?」
維多利亞小姐那像是詩詞般的話語讓我不由得一愣。
「如果不嫌棄的話,請讓我賦予你名字吧。」
她用兩手捧住馬匹的長臉,輕輕地將自己的額頭貼到牠的額頭上。
在兩者相互碰觸之際,點點螢綠色的光輝與微風般的氣流忽地從維多利亞的腳下竄出。那些光點如同螢火蟲一樣,邊乘著氣流在馬匹的身旁盤旋飛竄,邊在周圍灑下無數的光粒子。
「哪怕是在地行龍憤怒的餘威下也依然沒有驚慌,冷靜地承載著主人追隨其後的駿馬啊,我將這個精靈語中象徵著勇氣的名字賦予你。」
光點彷彿在順應她的話語,在空中轉了幾圈後,全數飛入了馬匹的軀體內。
可是馬匹沒有驚慌失措,反而平靜地闔上眼皮。
「──『葛洛特』。」
隨著光點完全融入馬匹……葛洛特的體內,維多利亞小姐也放開了雙手。
外表看上去絲毫沒有變化,可是當葛洛特睜開雙眼時,我被牠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徹底嚇到了。
因為在那對眼眸中蘊含的知性,幾乎讓我一瞬間以為自己看見了人類的雙眼。
「這還真是……好幾百年沒看到了啊。」
「銀先生,維多利亞小姐剛才做了什麼?」
我向著站到我身旁、冷靜地看著這一幕的銀先生詢問。
「如妳所見,就只是『命名』而已。不過,精靈是由自然與均衡的女神‧碧翠絲親自創造出來的種族,所以他們從一出生就帶有神性。被他們以精靈語命名的動物或是野獸都能獲得更高等的靈性和智慧。」
「真是不可思議……可是既然是神創造的,也就是說精靈也能像我和塞拉大人一樣,使用神明的權能嗎?」
「不,那倒不行喔,柯蕾特。」
回答我的並非銀先生,而是維多利亞小姐。
她從葛洛特的身邊離開,帶著溫和的笑容再度走近我們。
「我們精靈再怎麼說也只是被造物而已,和聖女有本質上的區別。只是在母神的眷顧下,我們精靈能夠和天地萬物進行『協調』罷了。」
「協調?」
「也是呢,這樣講妳可能不太明白。舉例來說,人類會在寒風中披上大衣來保暖、會在豔陽下踏進泉水來避暑對吧?」
「是的,因為那樣才能讓身體保持最佳的狀態。」
「可是我們精靈就不同了,我們的存在不會被自然界的任何因素干擾,反倒會因應大自然進行均衡的調整。並非『既不怕冷也不怕熱』,而是身體會『根據環境產生適合的變化』。」
「嗯……稍微有點難懂呢。」在盡可能的搞懂這些資訊後,我又立即想到了另一個疑問:「對了,請問您怎麼會知道我是聖女?是因為我的姓氏是達爾克嗎?」
這麼說起來,維多利亞小姐剛才在為葛洛特命名的時候,好像還有提到地行龍的事情……
難道她從我們一進入森林後就在跟著我們了嗎?
「我當然知道,從氣息上就可以判斷出來了。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聖女才會受到艾耶神上如此明顯的寵愛。還有……」
維多利亞小姐微微偏頭,看向銀先生的聖劍。
接著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漾起一個興味盎然的美豔笑容。
「那就是榮光之劍‧埃特達拉斯吧?所以你就是這一代的聖劍使囉?」
「原來妳知道我的事情啊?我還以為大部分的精靈都是一群不問世事,思想又詭異的種族呢。」
「偶爾也是會有像我這樣因為好奇,而跑出來四處旅行的精靈存在的。畢竟像這種遇到傳說中的聖女與聖劍使的機會,待在妖精鄉可是遇不到的。而且『聖劍使的事蹟』可是數百年來都一直在妖精鄉裡流傳喔……你說對嗎?」
沒有對銀先生的貶低感到介懷,維多利亞小姐莞爾一笑。
而銀先生卻像是對那抹微笑感到心虛似的,僵硬的別開了視線。
難不成銀先生……不,亞克大人曾經在妖精鄉做過什麼值得被流傳這麼久的事情嗎?
「對了,反正機會難得,如果不嫌棄的話可以請兩位和我共進午餐,順便聊聊天嗎?我手邊剛好有可以使用的食材。」
「是、是的!當然好!」
維多利亞的提議讓我迅速地點頭回應。
不僅僅是因為剛才和地行龍的戰鬥消耗了不少的體力,能與從未見過的精靈交談這件事也讓我興奮不已。
至於在一旁露出嫌惡表情的銀先生就暫時忽略吧。
不過在看到維多利亞小姐從腰包拿出所謂的「食材」之後,我心中那份雀躍的心情也立即冷卻了下來。
熟悉的橢圓外觀,跟皮球差不多大小的體積,以及帶有焦痕的白色外殼。
對,雖然只有遠遠的看過幾眼,但那毫無疑問是……
「那隻地行龍的……蛋嗎?」
*
在維多利亞小姐料理那顆蛋的過程中,我始終不敢正眼的去看她。就像個做錯事情後擔心被父母責罵的小孩一樣,畏縮的低著頭。
盡管不是故意的,但把那隻地行龍的一窩蛋全數烤成半熟的人確實是我。
精靈既然是自然女神的造物……那對於我這破壞自然生態的行為,維多利亞小姐想必會感到非常憤怒吧。
雖然好幾次想要窺視她的側臉,可是每當我將視線悄悄地放到她身上時,她就會立刻察覺到動靜,然後帶著燦爛的微笑迎接我的目光。
一旦看見那抹笑容,我心中的罪惡感就又會膨脹幾分。
唯一可能幫到我的銀先生此時又正專注在熬煮湯底,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的狀況。
注視著劈啪作響的火堆糾結了許久之後,我才終於鼓起勇氣將身體轉向她。
「那、那個,維多利亞小姐。」
「叫我維多利亞就可以了……怎麼了嗎?」
「呃……這個蛋……其實……」
「蛋?啊,這個蛋是未受精的卵,內部也沒有被完全烤熟,所以可以放心的食用沒關係的喔。」
維多利亞笑著將攪拌過的蛋液倒進銀先生煮的湯鍋裡。
「我……我不是要說那個,其實是我……」
「是妳毀壞掉那些地行龍的蛋,沒錯吧?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唷。」
「欸?」
我微微一愣,接著朝銀先生投去詢問的視線。
但銀先生只是對我搖了搖頭……看來不是他告訴維多利亞的。可是如果維多利亞已經知道了,那為什麼還能這麼平心靜氣的呢?
「不用那麼擔心沒關係,不用說是聖女,有時候就連神也會犯錯。盡管妳的行為破壞了我們精靈所遵奉的『均衡』,但要是因此就要聖女以命償命,那麼世界就會產生更大的傾斜。」
維多利亞冷靜地訴說著,接著將調味好的湯倒進碗中,輕輕地遞給我。
「妳在之後的旅程中,肯定也會遇到不得不殺生的情況。但是唯獨身為聖女的妳必須得明白……絕對不能將奪去性命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我只希望妳能夠答應我這件事,好嗎?」
在維多利亞說出這句話時,我隱約看見有一絲的擔憂從她的眼中閃過。
她在擔心的究竟是什麼,當然也是不言自明。
於是我點了點頭,伸出雙手接過了那碗湯,從碗上傳來的熱度頓時溫暖了我的掌心。
維多利亞也像是鬆了一口氣,再次露出迷人的微笑。
「不過從妳剛才的發言聽起來……」
此時,一直保持沉思的銀先生終於開口。
「妳會原諒柯蕾特完全是因為她的身分,假如她不是聖女的話,妳又會怎麼做呢,維多利亞?」
「這個嘛……」維多利亞低頭思忖了數秒:「我想,我大概會選擇殺死柯蕾特維持來均衡吧。」
……什麼?
維多利亞小姐面不改色地說出口的話語,讓我的思緒在瞬間停滯了。
「果然啊……都過了好幾百年,你們精靈還是那副死腦筋。為了維護所謂的協調與均衡,有時候就會做出這種無視善惡的事情。」
然而銀先生似乎不訝異於這個回答,只是嘆了口氣。
「在自然的天秤上並不存在善惡的砝碼,只有傾斜與否的問題而已。不過銀你似乎對我們精靈很熟悉呢,看來那個傳聞是真的囉,你曾經在妖精鄉……」
「給、給我住口!」
銀先生突然臉泛潮紅,激動地站起身。
他這一反常態的舉動讓我瞬間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
「那個,銀先生,請問您到底曾在妖精鄉做過……」
「柯蕾特,妳聽好了。」
銀先生緩緩的坐回原位,接著義正詞嚴的告訴我。
「不管我……亞克那傢伙曾經幹過什麼蠢事,那都跟現在的我沒有任何一丁點的關係,妳千萬要記住這點。」
「是……」
銀先生強硬的態度讓我下意識的點頭。
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沒有漏看他臉上一閃而逝的驚慌。
「你們兩位……果然非常有意思呢,這就是聖劍使和聖女的相處方式嗎?」
看著我們之間互動的維多利亞勾起美麗的唇角,開心地笑了起來。
在那之後,我又向維多利亞問了許多關於精靈的事,也聽她說了不少她曾在旅行中的見聞。
可是快樂的時光稍縱即逝,在收拾完行李之後,維多利亞便起身告別。
「維多利亞小……維多利亞,妳真的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抱歉,因為接下來我有點事非得到商業都市‧伊斯一趟不可。不過,若是到時候能再見面,那麼請務必讓我跟你們一同旅行。」
本來以為她會拒絕,結果在聽見後半句話的時候我興奮的都快要跳起來。
「是!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那麼……我就先行一步了。」
維多利亞摸了摸我有些凌亂的髮絲,接著轉身踏入了森林。
我們沒有開口道別,只是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樹叢中。
因為「再見」這句話語,不適用於約定好的離別。
(維多利亞人設圖,七鴆繪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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