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這都什麼事道啊?」遊者拖著頭骨的下巴自顧自言。「人瘋總不如天瘋。」
壯漢自稱是名老師。問他教什麼的,他胸有成竹的說。「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我雖是個粗人,識字不多,但聽聞聖人言,便有雄心壯志,以傳道為己任!」他又說。「我知道附近有一座城,閣下若不嫌棄,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見他真似受春風化雨般,遊者便恭敬不如從命。
「我告訴你,天下英雄分成兩類,一類為王侯將相,一類就是老師。我想像老師一樣,所以我就當老師了。」
這名壯漢正幫遊者開車。
「你的老師一定個了不起的人,他是誰啊?」
「易賢佐。」
「易賢佐?啊,抱歉,沒聽說過。」
「先生您真是孤陋寡聞,他可是很有名的賢者啊!」
「可能是我不問世事很久了,你跟我說說你老師的事吧。」
「他是個和藹的老先生。」他形容。「他曾經過我們的村子;小地方,你應該沒聽說過。他在我們這辦喪禮,一待便是一個半月。我當時……總之,他來後也不知為何,原本貧窮墮落的村子突然變得行禮有仁起來。」
「哦,他做了什麼特別的事嗎?」
「要說有什麼特別的也沒什麼特別的,他只是帶著一批學生到處走動。」他搔搔鬍子想。「好像就這樣了。」
「啊,那他就真是個特別的人!」
「你明白了什麼嗎?我倒現在還想不明白。」
「聖人行不言之教。」遊者說。
「怎麼行不言之教呢?不教別人要怎麼會啊?」
「你不是去學,而是被影響。這種教化是靠德行,而不是技術。人性向善,嚮往成為美好的事物。身正,不令而行。你受到這位老師的德行影響,所以也想成為像他一樣的人。」
「喔!對,大概就是你講的意思。」壯漢琢磨著,似懂非懂。「但……為什麼呢?」
「這你得自己慢慢體會。解釋它就如同解釋為什麼會有引力是一樣的,這是宇宙運行的本然。你的老師沒有說過這個道理嗎?」
「我不算是他……正式的學生,但我聽過他上課,就在講壇外邊,越聽越來勁,那叫什麼……欲罷不能!唉,我真希望他待的時間能長點。」
「他幹嘛不待下來呢?」
「喔,因為他有遠大的志向非得去做,不做不行,他為了天下百姓去遊說各國國王。」
「那很偉大。」
「最偉大的人!」他拍打著方向盤。「我找不到適合的詞……總之就是這樣。」
「所以,你也要去遊說天下諸侯?」
「是的。」他咳了咳,道。「這就叫:捨我其誰?」
到達縣城時,已快到管禁時間。管理城門的人將他們攔下來,問他們的來處。遊者那時顧著欣賞窗外夕陽落下得餘暉,好像聽見了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然後他們很快就進城了。
「我突然覺得你有點像我那老師。」壯漢突然道。
遊者撐大眼睛。「怎麼說?」
「不知道……就是氣質吧?其他不太像。」
「你是想講我很迷人嗎?」
壯漢搔搔腦袋。
兩排高樓聳立,路上飛艇兩三輛已融入造化當中,它們不再飛翔,昔日籠罩在街燈的迷茫朦朧如今已不可聞,可是照光卻是微弱。沒有了工業廢氣,人類也回到地表,但今後該何去何從呢?毫無生氣的大樓不見通明,那裏頭沒有活人,只有白骨住著;活人住在簡單的平房中,要再往前走一點才能看到。遊者覺得很平靜卻美中不足。因為那得意的馬蹄聲,要看盡長安的萬紫千紅的悸動說著:曾經滄海難為水,卻到巫山不是雲。因為在往前看,平房後竟圍著高牆,高牆後堆著幢幢金殿,還要溢出它的光芒生怕別人無不抬頭仰望。他曾進過這些高聳的壁壘裡面,知道裏頭仍然是一個齒輪運轉著另一個齒輪,就像他們忘記了永夜降臨給世人的警告,沒有一刻不忘記飛翔的美好滋味……
有一件令他好奇,街上貼著昨天他見的那人的海報。
「原來他這麼有名……」
「盜跖?你認識他?」壯漢說。
「有過一面之緣。」他感慨。「我一定是最近太懶了,沒有多多走動。」
「這個畜生,要是被我看到,我一定拆了他的骨!」
「人們討厭他嗎?」
「妖言惑眾、毀壞器鼎、以亂易整。不敬畏神明,眼裡沒有王法,上無天,下無地。他以言語蒙蔽天下人的人心,使天下人為他的草芥,供他驅使,以致生靈塗炭。人命被填滿山澤、水溝。這樣的禽獸,人人得而誅之!」
「全天下都通緝他?」
「那當然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怎能逃得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這樣照理講,這樣的人應該一盞茶的功夫就要被逮住了。」
「是啊。」
「這張通緝令發布多久了?」
「我算算……有半年以上了。」
「然而他現在依然逍遙法外?」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你甭操這個心啦!」
「也許,他是想當國王?」
「呸!省省吧,就他那樣子也只是個暴君。暴君還嫌多嗎?不發政施仁,而想安定天下,我從沒有聽過這樣荒唐的事。」
他們的目標似乎就是那城門內。遊者到這裡就不再走了,而問道。
「你打算去上面吧?」
「我若能遊說宮殿上的君王賜我一官一職就太好了。」
遊者沉重的嘆了一口氣。「我早知道會是這樣。」
「先生嘆什麼氣啊?」
「你自己勉勵吧。」他笑著,往反方向走去,聲音悠遠。「天下大治了,又何必多我一個操心呢?我離開了、我離開了,看附近有什麼地方能供我住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