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科技上的巨人,卻是心靈上的嬰兒。在漫漫長河洗滌的圓潤技術下,人類永遠是那菱角分明的年輕人。死生不過是朝而出、暮而歸,太陽下不會有太多新鮮的錯誤。騎三輪車跌倒頂多擦破了皮,開卡車撞上護欄稍有不慎就要頭破血流。若能說出駕車其中的奧妙,誰願意子孫遭殃呢?
這個子孫是聖人或者盜賊,我們見不到。然車子本身沒有好壞,高尚的人卻一定比庸俗的人少。凡是人,不須明白車的道理就能開車。然而今天駕駛的若不是車,而是火箭,我們有犯錯的空間嗎?
遊者把頭骨繫上安全帶,催著油門歡呼,播放的是極簡歡快的弦樂。路上幾見過去的斷壁殘垣,昨日黃花萌生在斷垣上,靜默展現而不炫耀當日風光。
一切得歸咎於一個大膽荒謬的聖人,有人說他是惡魔的化身……有個科學家是曾這麼說:「精神錯亂: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作同一件事,而期待會有不同的結果。」
而他打破了這個循環。
「我們根本不需要原子彈,現在人已經被連根拔起……」彷彿是對這遙遠的警言所作回應。「讓地球的太空人進入冬眠反省。」
你可以說他是個獨裁者,他讓人民陷入困苦,叫世界陷入顫慄。
既然聖人建立制度,索性連制度一併竊取,讓制度保護崇高的目標。制衡盜賊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比盜賊們更心狠手辣。
遊者想起昨日那名盜跖,他的理想,他的手段,做大事者何必拘泥於細微末節呢?何必追究手段公正呢?若普天大眾皆迷惑,難道要期待人人聽懂嗎?時進時退,主宰外物而不被外物驅使,不偏執於禮義仁義,而是順任自然去行事、去行動。
所以他亦是一名哲學家、更是一名行動家;稱他為永夜的哲學皇帝。
啊,糊塗啊!遊者搖搖頭。他該小心別擾亂了人心,自然包含著”是”和”不是”,又不斷的在變化,沒有窮盡。他只評說而不評論。
三百年過去了,人類歷史進程被調整到新的方向。
這位皇帝的最後一句話被流傳。「守護這群孩子,引導這群無知的孩童……」
他並沒有反對科技,打破這巨大運轉的齒輪機械而沒銷毀它,保全文明在大滅絕後得以持續發展。科技是人們的希望,卻同時帶著毀滅。遊者想這個皇帝只是想給自然和人喘息的空間,人們心智是否足夠成熟,值得反思。
日暮低垂。
兩旁突然竄出三輛機車,車上的人耍著帶刺的棒子,手扛霰彈槍,對著這可憐的車和人叫囂,不斷接近挑釁,要敲碎玻璃。
遊者猝然停車走下,嘆息的和他們打交道。
招呼他的人說。「交出錢來!饒你不死!」
遊者乖乖的把錢掏出。
這些盜匪抖了斗乾癟的錢袋,甩了甩,不敢相信這裏頭只有這點錢。「你撒謊。」
「他比我們還窮!」
「你車裡一定還有好東西,」
「你們行行好,我這副德性像是有錢人嗎?」遊者攤手說。
最高的那罷了罷手。「罷了吧,他是窮人,讓他走。」
「讓你走!」
最矮的跳腳阻攔。「不行,這傢伙雖穿的寒酸,可沒半點寒酸樣,倒像是個讀過書的,只有有錢人才能讀書。」
「啊,這個騙子!」
「搜,給我搜。」
不久,搜刮的其中一名強盜大叫。「啊,他車上有骨頭!他是殺人犯。」
「殺人犯?」
他們慌張的遠離他,用槍指著他。
「啊,好先生們,請聽我解釋,這位呢是我朋友。」
「你把你朋友殺了,」盜匪們根本不聽,只見他們手中的槍開始顫抖。「別過來,怪物!」
「宰了他!」
他打量這些人的神色,分析他們的知識含量,和鄉下人大多迷信;拜天拜地拜祖宗,什麼都拜一點,就怕有禍降至自己頭上,對未知的事物總是又懼又怕,於是道。「好吧,你們贏了。我坦承,我就是名道士,你們知道道士是什麼嗎?」
「道士!傳說他們會法術。」
「還會下蠱。」遊者補充。「這位……我的朋友之前也和你們一樣想打結我,他朝我開槍,這就是下場。」
「饒命啊。」
「要我饒命可以!告訴我你們為什麼要當強盜?」
「我……我……」他們面面相覷,一時難以言說。「我們出生就是強盜啦,也只會做這種事。我怎麼知道我怎麼不是強盜呢?」
「為什麼不種地?」
「沒麥子,沒水,沒器具,不會種啊。」
「啊,這就對了!」
「你對什麼?」
就在遊者突然悟道之際,一震槍響把他嚇了一跳。
另一批盜匪也往這裡襲來,原本的盜匪們見同伴橫死當場,立馬跳上機車倉皇逃逸。
遊者感嘆自身。「唉,長恨死身非我有。命休矣。」
來的盜匪卻極其古怪,騎著的重機後面擺著正義二字的大旗,首先下車站定的人初見雖凶神惡煞,稍見卻氣宇軒昂。待他脫下帽子,一個而立大漢,剃著龐克頭,慰問道。「你沒事吧?」
「多謝壯士相助。」
「此地強盜橫行,不宜久留,先離開再說。」事不宜遲,他向後高喊。「走了,弟子們。」
「弟子?」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是名老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