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行隊伍夾雜著喧鬧的樂聲，震得窗櫺咯吱作響，隊伍裡的人們，以吶喊和歌唱的方式，緬懷著過往逝去的彼岸靈魂。每年在亡靈節這天，我破舊的小店都會被遊行撼動。我的店舖座落在一棟陳舊大樓的一樓，外頭的腳步聲如同雷鳴般回響在陳年的木質地板間。遊行隊伍裡的燭光經過窗外，陰影中的臉龐、糖骷髏妝容及各種頭飾如同鬼魂般的飄蕩在漆黑的夜裡。
我隨意地在紙上用粉筆塗鴉，等待著下個客人，各種工作用具散落四周。
門口鈴鐺響起時，我正描繪著前臂的線條，一道身影搖搖晃晃地飄進門。抬頭一看，一具半腐朽的屍體，用它殘破的臉龐盯著我看，雜亂的髮絲散落在它面前，身影依稀可辨識出這具屍體生前是位女性。
「這位女士（se隳ra）妳好，請坐。」我離開座位，拉過一張舒適的椅子招呼她。這名女子嘴唇發紺，近乎全盲，用白濁的眼睛盯著我看。她拖著身體坐上椅子，骨頭隨之發出撞擊的聲音，光腳在木地板上發出滑動的聲音，在過去，這些聲音曾令我毛骨悚然，但現在我根本沒有畏懼的感覺，這已經不是第一位上門的顧客了。
我坐下來等待著，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觀察，她用嘶啞的聲音開口說道：『他們說...你...』聲音模糊的幾乎難以分辨，頸部的傷口在光線下清晰可見，一道裂口橫切過她的氣管，上頭沒有任何血液或血塊，顯示出這是一具較為老舊的屍體，但從眼睛又能看出不會太過老舊。
『你可以...讓我...看起來如同...活人...』她吐出這句話後，深吸了一口氣，但她其實不需要空氣。我看著她，嚴肅的點了點頭，微笑這件事只有活人才會喜歡。
「沒錯。」我簡短地答道，但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她點了點頭後，我拿起工具開始工作。
由於曾多年在B級恐怖片片場工作，利用拆解人臉、製作面具、運用色彩、光線及陰影來製造出恐怖效果，把整個過程還原其實輕而易舉。
幾個小時後，一個有著全新臉龐的女子，搖搖晃晃地步出我的店。死人是不會給錢的，但沒差，做這行的目的不是為了錢。看著窗外，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臉上看起來跟周圍的人沒什麼不同，我滿意的點點頭。
這三年來，我一直在為亡者化妝。
我仍清楚記得第一位顧客上門時的情形，當時一看到他，我就發出了慘絕人寰的尖叫。他的軀體滿是鮮血，瘸著腳走進店裡，嘴唇發紺、臉部浮腫。當時我正值失業，工作跟睡覺都在這個陳舊的店裡，疲倦而虛弱，因此直接坐倒在一堆衣服上，心裡想著，完了，我要死了。
在一陣頭暈目眩中，我掙扎著試圖克服恐懼，想要驅散眼前因極度恐懼而浮現的小黑點，那具屍體笨拙地雙膝跪地，拖著身體朝我前進，雙眼圓睜，雙唇張吐著話語，其中那深切地懇求及絕望，將我從畏怖中拉回現實。
『求求你了，我不會對你怎樣的，我只是想再見她一面，我知道她會參加這場遊行，真的，求求你了。』他哽咽的哭著說，已死的身軀無法製造淚水，但臉上那深切的苦痛震撼了我。
「為什麼...為什麼會找到我這來？」我強自鎮定地問道，十指指甲緊扣著木地板，好壓制起身逃離眼前怪物的衝動，而這個類科學怪人的怪物回看著我。
『我還記得生前見過你，你有辦法改變人的臉。』他答道，而他當時的表情讓我無法忘懷，那是充滿希望的表情，讓他浮腫的臉充滿了生氣。
『求求你了。』他說，我點頭答應。
由於我往昔的技巧已經生疏，所以整個過程花了好幾個小時。雙手如風中落葉般的顫抖著，也因此在反覆的出錯修正。四小時後終於大功告成，他震驚的看著鏡中的臉龐，恭敬地向我道謝後，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我沒有想過要向他索取任何費用，我不知道他是否順利地見到了“她”，也不知道“她”對他來說有著什麼樣的意義，更不知道我努力的成果有沒有令他得到寬慰。
而隔年，有更多這樣的顧客上門了，所以應該是成功了吧！
過去三年裡，每年亡靈節時，他們都會進到我的店裡，想要在這晚看起來還活著。有些人只是為了參加遊行，有些人則是跟第一位顧客一樣，想再次見到心愛的人，在被發現前聽聽他們的聲音，而又有些人只是來想來見識一下，我這個能讓他們復活一晚的魔術師。
我是個藝術家，在灰白的皮膚上一層又一層的作畫，將生氣注入亡者身軀中。如同外科醫師般，我學會了如何將腸子重新縫補進腹腔中，如何鑄造義眼，再放入冰冷空洞的眼眶中。
而其中有些人，我必須別過眼淚，將酸楚硬吞入腹，因為他們已經腐朽的太過嚴重，無法修復。
我再次低頭作畫，任由粉筆灰沾滿我的指尖，一小時後門口鈴鐺再次響起，我抬起頭來看過去。這位客人多年來第一次讓我震驚到忘了呼吸。
這具屍體進門時，我整個人跳了起來，腳下一陣踉蹌。這不可能，不，不可能的。他走進門，越靠越近，我很疑惑他怎麼還沒發現...為什麼...然後一切終於明瞭了，眼眶周圍有著深深的傷口。
他瞎了。
我渾身顫抖，腳底如同生根般無法移動。
『哈囉？』那人開口，由於聲帶磨損嚴重，他的聲音低不可聞。我完全無法言語，忽然間，我好像又回到了數年前那段無法說話的日子，好像那兩年與心理治療師碰面所做的語言治療完全無用一樣。
他又靠近了些，雖然無法視物，但卻可以感覺到我的存在。他微微側身，將耳朵朝向我。如同昨日的耳語般，我在心底自問，他能不能聽到我顫抖的呼吸？他的耳朵腐壞的有多嚴重？還能不能聽到聲音？
他不知咕噥著什麼，在他離開前，我走上前去，將顫抖的手放到他的肩膀上，底下的骨頭觸感清楚可辨。他面露心喜，巍顫顫的說，『謝謝你。』我引導他坐下。
我開口，但喉頭哽咽無法言語，眼淚差點奪眶而出，腦袋脹痛到無法呼吸，在眼睛後面隨著心跳搏動。沒關係的，他道出了我心中的話。
『我來不及了嗎？』他緩慢地問道，聲音幾不可聞，一陣空氣經過他的肺，穿過聲帶傳了出來。我仍然無法開口，完全專注著傾聽他的聲音。
『一定是的，但求求你...』他祈求道，臉上極度悲傷。我望進他空洞、陰森的眼眶中，假裝我還記得他雙眼的模樣。
『我只是想再聽到她的聲音...有辦法修補嗎？我只想站在窗前...聽聽她的聲音。』他說道，而後陷入一片沈默。我潸然淚下，用顫抖的雙手開始工作。
我可以清楚聽見自己胸腔內瘋狂的心跳聲，視野完全集中在他的臉上，像機器人那樣，靠著肌肉記憶在工作。思緒和回憶如同錘子和匕首般，在我腦中激盪碰撞。
好多年了，我已經好多年沒看到他了。我的生活支離破碎，失去了工作、房子、還有他想駐足的那扇窗子。我一直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但現在謎底揭曉。我從未找到他，而他卻找到了我。
整個工作完成時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沒注意時間流逝，仍然無法說話，當我雙手離開時，他才知曉一切已大功告成。
『我看起來還活著嗎？』他開口問道。沒錯，他看起來饒富生氣，如同我最後一次見到他那樣，那是在他走出我的生命前，在他從我身邊被帶走，因為失蹤而被宣告死亡前。
「噢，爸爸，」我哽咽著，終於開口說道，他震驚的轉向我，「你看起來非常完美。」
來源：
創作內容
【轉】歐美系列《屍體化妝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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