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層次分明的米色天花板，牆上是深褐色的木紋壁紙，落地窗外則是颯颯作響的海平線，以及弦在天邊的滿月。
在高級飯店的床上平躺一個小時，我的感想是：太軟了。
已經不是「像棉花糖一樣」的享受，而是「咦？這是床嗎？」的詫異。
翻來覆去後，我在指針跨過零時的時候起床，穿上擋風的薄外套，打開房門──
「啊……」
「……晚安。」
出現在眼前的是滿面倦容，與我同時開門的汐歌。
◇◇◇
夏夜的風很清爽，密林間的蟲鳴不絕於耳，甚至有些嘈雜。
我在汐歌的帶領下離開飯店，爬上靠山側的木板階梯。
她穿著寬鬆的深灰色長袖睡衣，以及白天在海灘穿的碎花涼鞋。此時的她沒有綁上招牌雙馬尾，而是讓秀髮自然垂下。
銀色的長髮如同瀑布呈現在我眼前，隨著汐歌的每個腳步搖曳。
「為什麼要在凌晨十二點來爬登山步道啊？」
「我要把你抓去賣掉……」
汐歌把臉放在手電筒上，用低沉的聲音說。
配上那頭亂糟糟的銀色長髮，簡直就是妖女。
「啊、這也是中二病對吧？」
「唔……閉嘴！」
「嗚哇！」
面對我的提問，汐歌朝我的胸口奮力一推。
身體瞬間失去平衡，我的右手反射性地抓尋支撐物──千鈞一髮之際，它揪住汐歌的長髮。
「嘎呀呀──好痛！快放手啦啊啊！」
「妳想殺了我嗎！渾蛋！」
她的頭髮很滑順，就像是天上的雲霧，摸起來很舒服。
「嗚、嗚……別再扯了……好痛……」
汐歌痛得雙腿癱軟，甚至飆出兩滴淚水。即使冷血如我，仍會良心不安。
「對、對不起……會不會很痛……」
我放開汐歌牌救命繩，再三向她道歉──可惜話還沒說完，我就被踢下樓了。
◇◇◇
「居然只有扭到腳……莫非你的運動神經很好？」
「如果我沒及時抓住扶手，妳現在大概在警局做筆錄了。」
「哼……」
汐歌沒有半點想認錯的意思。甚至嗆我「頭髮可是女人的生命欸！你剛剛差點把我的生命扯斷，踹你一腳不過份吧！」
而且，她明明知道我扭傷腳踝，卻執意要爬完步道才肯罷休。
大約踩過數百個台階，汐歌終於停下腳步，回頭對我露出微笑。
位置大約是在半山腰，這裡有一座小小的木造平台。
「風景很好吧？」
等我踏上階梯，汐歌將手電筒熄滅，便急於與我分享那片景色──
像是神明不小心打翻亮粉罐，壯闊天空被染上星光點點。海洋藉由月光與星光，反射出玻璃珠般的湛藍色。而在海平線的彼端，幾艘發著微光的油輪正緩緩前行。
周圍暗下後我才發覺，自然的光芒就足以照亮這條山間小徑。根本不需要手電筒那種煞風景的光源。
「很漂亮吧？」
「嗯、嗯……」
我連嘴硬做不到，完全被這幅景色給征服。
這是片無論白天夜晚，都足以包容一切的雄偉景色。
「上高中之前，爸爸媽媽常帶我們來呢。」
汐歌隨手拍掉長椅上的枝葉，一屁股坐了上去，毫不在意身上還穿著乾淨睡衣。
她揮了揮手，示意我一同坐下。
平台上只有這張雙人椅，為了舒緩隱隱作痛的腳踝，我只能聽令行事。
突然，汐歌像是想到什麼，突然開口。
「話說回來，你知道我為什麼討厭這個世界嗎？」
「討厭是不需要理由的吧？」
在很久以前──第一次跟蘇晴心見面時，我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過去、現在、未來，我始終不曾改變。
「我啊……其實腦波滿弱的。」
「看得出來。」
即使經過蘇晴心的催眠攻勢，我仍保有自己的意志；相較之下，汐歌沒兩三下就被洗腦，甚至連「中二病」都被洗得消失無蹤。真是可喜可賀。
「每當國小校慶時，都跟著班上情緒高漲，自願負責攬客的工作；國一時看了《果青》跟《動物莊園》之類的小說，滿腦子的想法都是『世界跟人類都是垃圾啊……』，開始拒絕跟同學交流，變成邊緣人；直到國三，突然發現『咦？怎麼大家都在念書？』，於是一愣一愣地跟著大家學習，好不容易才考上高中…………我就是這樣一路走來的。」
「妳也太容易被影響了……」
希望她一輩子都不要遇到壞人，否則被騙到特種行業都不足為奇。畢竟單看外表時，這傢伙還挺可愛的。
「原以為升上高中後，認真念書的乖小孩的身分會一直跟隨著我……沒想到命運之神在這個階段，為我施加許多巨大難題。」
汐歌自顧自地談起過去種種，而我只是被動式地聆聽。
這樣就對了。
除非對方主動開口，否則身為『普通朋友』的我，不需要、也沒有資格過問任何事。
「小梅出生時就被檢測出糖尿病，或許是出於愧疚吧，爸媽在小梅的成長過程中，賜給她特別多的愛。」
「妳的心理不平衡嗎？」
「才沒有那種事……我們家人的感情很好，我也很喜歡小梅。」
雖然我沒有兄弟姊妹，但如果父母的愛不均等，另一方產生忌妒也是理所當然。
但汐歌只是無奈地搖頭，直順長髮隨之擺動。
「升高中的那個暑假，爸媽因為工作的關係飛往國外……無可奈何之下，只能把我們託給阿姨照顧。」
「他們沒把妳們帶上？」
「如果是英語系國家倒還好，偏偏他們是去德國……在德語中連椅子都有性別之分，那種語言根本不是人學的。」
汐歌臉色一沉，雙眼無神，像是在逃避不忍直視的記憶。
「當時我的生活一帆風順，一切都在步入正軌，所以父母離開這件事，對我的打擊還滿大的。」
結果，當時讓蘇晴心困惑不已的家庭問題，只是「父母出差」罷了。她的煩惱顯得相當多餘。
汐歌輕聲嘆氣，繼續剛才的話題。
「另一個是件很普通、普通到不足為奇的事。」
汐歌做了一次緩慢的深呼吸，才結結巴巴的說：
「高中的第一次段考，我的成績是零分。」
四周的蟲鳴頓時凝結。
我轉頭看向汐歌，這番超現實的話語令我瞠目結舌。
但汐歌的告白尚未結束。半晌過後，她再次開口。
「數學跟物理，考了兩個零分。在四百名學生高一學生中，排名四百名。」
我硬是扯動僵硬的脖子，把頭轉回正位，望向浩瀚無垠的美麗星空。
「妳，很笨呢。」
不小心把真心話脫口而出了。
「呵、而且我還是吊車尾進來的。」
好悲慘的傢伙。
「因為爸媽在國外管不到我的成績，那晚我只能抱著成績單，孤獨地哭到天亮……後來阿姨看到又濕又皺的成績單，我只能隨便掰個成績單掉到水溝的謊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汐歌像是錯頻的收音機，發出狂顛的嗤笑。皮膚白皙的銀髮少女在深夜密林間狂笑，簡直恐怖到極點。
我有點懷疑，該不會是我們剛才在樓梯推擠爭執，山神因此震怒而附身在汐歌身上。
「妳冷靜點……做個深呼吸吧！」
我從椅子上緩緩起身，一步步遠離中邪的汐歌，並引導她進行換氣。
「嘻、嘻、呼──嘻、嘻、呼──」
不知為何，她用拉梅茲呼吸法在換氣。不知為何，拉梅茲呼吸法還挺有用的，經過幾次換氣，汐歌的中邪症狀稍稍緩解。
「唉……」
「妳……還好嗎？」
「人生真是不公平呢……」
汐歌捧著臉頰，皺著眉頭，好似千思萬慮的憂鬱少女。
即使扭傷的腳不斷發疼，我也不敢回去坐在她身旁。
「哈哈……人生本來就不公平。話說我們也該回去了吧？」
「我還沒講完，給我坐下。」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希望一個小時前的我乖乖待在房裡看電視。
看了一下大綱，發現泳裝回不能斷在上一集，所以還會再持續一下。（雖然之後沒有泳裝了）
然後……其實我的稿件已經先寫到下一章了，之後更新速度應該會快點。
希望寒假能寫完《厭世》八成以上的進度，請大家再支持我一下吧。
創作內容
《她的演技騙過全世界》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