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看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應該在校對實習生的時數。
上個月底,實習生最後決定終止實習。原因很多,不過他說這是他仔細思考的結果,我相信他知道自己這麼做的緣由。霎那間,我覺得這個似曾相識的挫折感,也同樣出現在我還是實習生的那段日子。在挫折前,我們人人平等。
回顧一下我們的人生,挫折其實並不少見。當然,這句話也能套用在那些「人生勝利組」身上。我們可以這麼說:挫折其實是一種日常,是種生存必需的儀式。
挫折在我們的生活裡面蟄伏,時機到了就會現形——嗯,管你願不願意。童年裡,他出現在堆高後坍塌的積木堆裡;國小時,他出現在考卷上粗心的那幾分(欸,你的小對手還在旁邊笑你呢);國中時,他出現在暗戀對象看著你卻一臉嫌惡的表情上;高中時,他出現在大小考的赤字上(於是你埋怨自己上了自己不喜愛的校系);大學後,他出現在你被電得體無完膚的畢業論文、出現在求職面試後的杳無音信;甚至年紀更大點,挫折出現在冤屈未彰的法院判決、出現在職場上的明刀暗箭,啊!中槍了!
於是你質問挫折:「親愛的,我是哪裡惹你不開心?你為何對我死纏爛打?請你立刻!出去!不准再靠近!」再來,挫折又默默潛伏在你的周遭,像個恐怖情人尾隨你。想來也怪可怕的。對於挫折,我們總有「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陰影,更深點說,我們不容許自己有污點,有了污點便羞於見人。可是,仔細想想,天底下是否有人真的乾淨到無可指摘?連偉人的身後評價都毀譽參半,更何況是普通人。
國中時,我從A口中知道C同學溫和善良、才思敏捷,但在B的口裡卻變成做作假掰、奸險狡詐。直到有一天C同學跟我說,他覺得自己被貼標籤很困擾,他沒有A說得溫柔、也沒有B說的狡詐心機,他覺得被這樣認為,使他有很深的挫折。這代表什麼呢?從當事人看出去的世界,再怎麼善良、再怎麼努力,可從另個人的眼中,他會是個十惡不赦的惡人。在連載漫畫《貓之寺的知恩姐》中的老奶奶這樣說:「就算是再好的人,只要有好好地在努力,在別人的故事裡,也可能會變成壞人。」
我們避免挫折找上身,怕惹來一身污穢,可是沒有人能純淨無誤走完這輩子,從出生起,我們就註定被誤解、註定遭逢挫敗。我們死了,到頭來也歸於塵土。我們怕髒,卻終為泥土之流。
那麼,就接受了污泥吧,便不再擔心自己肌膚慘遭潑糞;那就鼓起勇氣替自己申冤,儘管你知道勝算微眇;那就不再堅持白淨的紀錄,你知道一本書成,紙張需要染上黑墨、需要忍受筆刀點劃;那就不再堅持撐著緊握的傘,縱使風雨擊打胴體至疼,卻消滅不掉你仍舊存在的事實。於是你終於明白,你溫柔的呼吸,是與挫折共生的鐵證,是不再介意他人眼光的從容。
節錄文|席慕蓉《寫給幸福》
鋼筆字|D.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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