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別怪我沒警告你啊,小夥子。這片光碟片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是『被詛咒的光碟片』對吧?我買了!」
「喂、喂……!給我等一下啊!臭小鬼!」
要是死了我可不管啊!或許是因為思考已經被酒精給徹底麻痺的關係,使得我完全沒聽見身後所傳來的怒罵。
不過就算聽到了,我大概也還是不會去理會吧。
畢竟、畢竟……
手中這片「被詛咒的光碟片」可是能讓我和性感的年長女性說上話欸!我怎麼可能會放過這麼一個大好機會呢?
受詛咒什麼的充其量也只不過是「代價」罷了!想要就得付出──這不是連幼稚園小孩都知道的道理嗎?
於是,興奮不已的我就這麼踩著小跳步回家了。
現在回頭想想,那實在是個錯誤的決定。
不對。
打從我和穿著奇怪斗篷的老人家說話的時候開始,我就已經確定偏離尋常人類會走上的道路了。
名為常識的道路。
更不用提那位老人家還長得像驚悚電影裡會出現的角色了。
而且那裡還是路邊的免費停車場。
而且那時還是深夜。
而且他還賣著奇奇怪怪的商品。
而且據他所說,所有的東西都還受到了詭異的詛咒。
…………
……………………
我的天啊,我到底在幹嘛啊?
然而諷刺的是,等到我終於意識到這些事情的時候,已經是在我隔天宿醉之後了。
…………還是把焦點先聚焦在昨晚好了。
◇
「快點出來吧!性感的大姊姊!」
回到公寓後,我便立刻將那片「被詛咒的光碟片」給放進播放器裡。伴隨著機器的運轉,電視也開始播放出了影片的內容。
與此同時,四周的溫度也好像跟著降低了一些。
房內既沒有開冷氣,外頭也沒有颳風下雨,但寒毛直豎的背脊卻能清楚感受到有股寒意撫過。
眼前詭異的狀況雖然讓我有些摸不著頭緒,不過反過來想,因為喝醉酒身體熱得要命的關係,所以現在這樣倒也省了一筆電費。
再說,考慮到待會說不定能和大姊姊直衝「本壘」……那麼維持現狀好像也不賴。
啊啊,真是越來越期待了呢!
然而現實卻總是和理想背道而馳。
電視不僅沒有播出性感大姊姊的身影,反而還接連閃過站在屋頂上的烏鴉、看起來似乎已經荒廢的破舊墓園、燃燒的教堂……諸如此類讓人忍不住頭皮發麻的陰森畫面。
我不禁大聲抱怨:
「無──聊!我的大姊姊呢!」
滋、滋滋──宛如是在回應我的埋怨般,眼前的電視螢幕忽然像是接收不到訊號似的,瘋狂閃爍了起來。
刺耳的惱人噪音、黑白的螢幕畫面……一切就像是在釋放某種深不見底的黏稠執著,濃烈得彷彿隨時都會在下一秒破殼而出。
最後──
「她」出現了。
和伸手不見五指的陰暗背景相反,畫面中的她的存在感非常的……不對。
那異常強烈的存在感讓我忍不住直打哆嗦,就好像她是真實刻畫在陰影之中的曖昧存在似的。
視線無法別開、眼珠無法轉動。
呼吸開始紊亂、心跳開始加速。
她正在看我。
明明她的臉都被長到腳踝的黑色長髮給遮住了,但是我卻還是能清楚的感受到那股近乎瘋狂、恍若燃燒般的視線。
──那毫無疑問的是憎恨。
就在我終於察覺到這點的時候,她也開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過來。
我會被殺──頭蓋骨下的警鈴大作,煩人的耳鳴止也止不住。
「啊、啊……」
受不了。
「啊啊…………」
打從心底的受不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樣我真的是打從心底的受不了啊!
我二話不說地立刻拔腿衝出客廳。
過沒多久後又馬上衝了回來。
此時的她已經準備爬出電視了。
正好。
剛從浴室回來的我一手抓著梳子,另一隻手則粗魯地抓著她的領子、將人從電視機裡拽出來大罵:
「妳這傢伙好歹也是個女孩子吧!給我稍微注意一下儀容啊喂!」
『!?』
「妳啊!想留長髮是無所謂啦,但長到這種程度妳是要怎麼看路啊?」
我邊梳著她的長髮邊這麼指責道。
雖然那駭人的氛圍因此而減少了許多,不過或許是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吧,空氣很快的又再次緊縮了起來。
她伸長手臂、緊緊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那遠大於成年男性的力氣險些就要讓我昏倒了。
「妳這傢伙、難不成是……想被剪刀、剪到、耳朵嗎……?」
不過儘管如此,我仍動著剪刀「喀擦喀擦」的這麼警告她。
『…………』
她乖乖放手了。
真是的──我受不了的嘆了口氣。
「妳喲……難道就不能稍微乖一點、懂得打扮自己一…………────」
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心臟好像忘了要怎麼跳動了。
和「被詛咒的光碟片」無關……不對。就關係而言,多少還是有關吧。
我並沒有被她怎麼樣。
沒錯。
她並沒有對我做什麼,而是我自己做了什麼。
──好漂亮。
那是在我撥開她的瀏海後,腦中所冒出的第一個感想。
她真的好漂亮。
比任何女性都還要來得漂亮。
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表情──簡直就和毫無生氣的冰雕沒兩樣。
『……人類,你在看什麼?』
不小心看呆的反應惹來了她的疑問。她的聲音比想像中的還要來得低沉,有種像是刻意裝出來的感覺。
不過也多虧如此,讓我這才終於擺脫了她的美貌。我故作沒事的說:
「啊哈哈,也沒什麼事啦……」
『那你為什麼要……』
「是說妳這樣說話不累嗎?絕對很累吧。」
『什……!』
看來那似乎真的是故意裝出來的呢──她那一臉被說中的驚訝表情已經如實道出了真相。
就這麼轉移話題吧。我心想。
「要是那麼……」
不過話才剛說到一半,我就自行打住了。像這樣隱瞞自己的想法是很簡單沒錯,不過…… 其他時候就算了,就連現在我也要這麼做嗎?
那怎麼行啊。那樣也未免太窩囊了吧。我還真遜啊──竟然差點就要逃跑了。我自嘲地搖了搖頭。
「抱歉……」
『現在才為自己的無理道歉已經太遲了。』
「我不是在為那個道歉啦。我是在為我剛才說謊的事情道歉。」
『說謊?』
「是啊。我剛才之所以會一直盯著妳看,是因為、那個……」
『……因為什麼?』
她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裝傻啊?我不禁苦笑。在吸了口氣做好心理準備後,我這才鼓起勇氣回答:
「因為妳看起來很漂亮。」
『什……!』
和剛才一樣……不對。比那還要誇張。她的臉頰很明顯的漲紅了起來。害羞不已的她甚至還忘了要壓低嗓音、拔高音調反駁道:
『那怎麼可能啊!少唬弄人了!』
「我才沒有唬弄妳咧!」
或許是因為醉意尚未消退的關係吧,真心說出的讚美被反駁,讓我忍不住生氣地抓住她的手腕。
「我是真的覺得妳很漂亮!妳知道嗎?我剛才撥開妳的劉海的時候,甚至還忍不住看呆了呢!妳就是這麼的漂亮!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妳明明就長得這麼漂亮,卻還要留那麼長的頭髮遮住臉啊?妳這樣的行為可是暴殄天物喔?」
我如連珠炮般的拼命道出感想,而氣勢完全被輾壓過去的她則驚訝的微微張著小嘴、什麼話都 說不出口,就只有可愛的臉蛋紅得彷彿都快燒了起來。
直到我因為一口氣說太多話而不得不停下來換氣的時候,她這才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似的,猛然抖了一下身子。
她一邊搖頭好讓瀏海再次遮住自己的臉,一邊用力甩開我的手。
『就、就算你這麼誇獎我,我也還是一樣不會放過你的!』
「我無所謂。」
『……咦?』
「不管妳是想殺我還是詛咒我,我都無所謂。只不過至少……至少讓我替妳整理一下妳的頭髮。」
算我拜託妳了──盤腿坐在地板上的我垂下視線這麼乞求。同樣跪坐在地的她不由得感到了有些困惑。
『…………為什麼?』
「我可以當作妳是答應了嗎?」
『……不要剪得太短。我不喜歡短髮。』
「啊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麼就麻煩妳稍微轉過去一下吧。」
『…………』
和無言轉過身去的配合態度不同,盤踞在地上的黑色長髮完全沒有隨著主人而轉動。這髮量還真是誇張啊。
不過像這樣仔細一看,感覺還真有點像拖把頭呢。
『……你不是要替我理髮嗎?還不動手。』
「啊、啊,抱歉抱歉,我這就開始。」
應該沒有被她發現吧?雖然有點被嚇到了,不過要是真的被看穿的話,那她應該會直接反駁的才對。所以應該沒事吧。
算了。比起那些有的沒的,還是先專注在眼前的事情上吧。
我拿起梳子開始梳理她的長髮。她的髮質並沒有看上去來得那麼糟糕,反而還出乎意料的普通。是和尋常少女相去無幾的頭髮呢。
三千煩惱絲──腦中忽地浮現出了這樣的形容。若真是如此的話,那麼想必她肯定也有著數也數不清的煩惱在吧。
總覺得原先那模糊不清的距離好似縮短到觸手可及的程度了。
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
「話說回來,妳叫什麼名字啊?」
『這重要嗎?』
她的言外之意毫無疑問的是:少說廢話了。
被冷漠對待的我並沒有就此放棄,反而還裝傻的回答:
「嗯~我是覺得還挺重要的啦。畢竟這樣也比較好聊天嘛。」
『…………』
她突然陷入了沉默。
既沒有生氣反駁,也沒有無奈嘆氣,沉默不語的反應就像是被課外考題考倒的學生。
在過了足以讓人深呼吸一口氣的時間後,她才靜靜地說:
『……我沒有、那種東西。』
「…………這樣啊。」
還真是寂寞的回答啊──我心想。她刻意壓低、佯裝沒事的聲音,聽起來就像迴盪在山谷底部的冷風似的。
若是平常的我的話,肯定會就這麼含糊帶過話題吧。
「那妳介意我替妳取一個嗎?」
不過在整顆腦袋都浸泡在酒精裡頭的現在,不論是再怎麼棘手的話題,都非常容易就會被坦率的嘴巴給延續。
我不經思考的這麼問,手上的長髮好似有那麼一瞬間僵硬了起來。
『…………隨便你吧。』
她嘴上雖然這麼說,不過口氣卻沒有先前來得那麼生硬。我不禁莞爾。這傢伙還真不坦率啊。
「那……」
我一邊梳著她的長髮,一邊思索過去曾聽過的名字。
「鳳鑾、淑惠、美惠、麗華、淑貞、秀英、美玲……妳覺得哪個名字好啊?」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
那好似連四周空氣都跟著結凍的冰冷語氣,讓我實在沒辦法老實回答:我是認真的。看來她很不喜歡呢。
「呃、那……」
快點。仔細想想有什麼名字是適合眼前這位美少女的。典雅的名字、不落俗套的名字、符合本人氣質的名字、名字名字名字名字名字……
──到底要叫她什麼才好啦!?
在無限膨脹、彷彿就快擠扁腦袋的巨大壓力下,焦躁不已的我最後只是自暴自棄的大聲喊出腦中隨便拼湊出來的詞彙。
「夜月!夜月這個名字怎麼樣?」
『……姑且同意你這麼叫我吧。』
YES!我得意地在心裡握拳。雖然她沒有明說,不過她一定也認為這是個好名字吧。真不愧是我呢。
高掛在「夜」空中的一輪彎「月」──所以取名夜月。
不僅能替美女理髮,還能留下無可取代的紀念……我想應該沒有人能比我更幸福了吧。
「啊啊,對了對了。至於我的話,我叫做良仁。請多指教啦,夜月。」
『…………差不多該替我理髮了吧?』
「啊哈哈,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是想說反正之後也不會再見面了,所以要我少說廢話的意思嗎?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還真是叫人寂寞啊。不過……也是啦。
「對了,頭髮剪到腰這邊可以嗎?」
『…………』
「那我就開始剪囉。」
還真是沒耐性呢──被無言催促的我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剪下手中長髮的同時,我也開始緩緩道出了那微不足道、甚至對他人而言還有些無聊的往事。
封面及插圖&作者:https://picrew.me/&zu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