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與少女並肩而坐。眼前是剛採收完畢,仍殘留著些許香氣的鳳梨田。
看來年紀稍長的少年正舔著香蕉冰棒。頭戴遮陽帽的矮個子少女坐姿端正,專注打量著小小手掌所捏著的銅鑼燒造型冰淇淋,一頭飽含光澤的烏黑長髮垂落腰際,齊切瀏海下的俏麗臉龐有著幾許未脫稚氣的青澀。
少年抹去嘴角糖水,朝謹慎咬下冰淇淋的少女開口:
「怎樣,好吃嗎?」
「嗯,我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冰淇淋,讓你破費真不好意思。」
「小錢而已啦。話說回來,妳說妳叫紅玉啊?聽起來很像日本人耶。」
「是、是呀……常有人這麼說。」
「只不過,妳大老遠從北部陪妳老媽來這鄉下探親,不會無聊嗎?」
「不會!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反而很期待呢,去年的國中畢業旅行我因為感冒錯過了。」
聽到國中兩字,少年隨即向少女報以質疑目光。
「國中?所以妳十六歲了?」
「有、有什麼問題嘛?」
「也不是說有什麼問題啦……只是看妳的身高,我還以為妳是小學生……但那邊又--」
「咦、咦!你在看哪裡啊!」
少女臉頰倏地刷紅,連忙抱著胸部轉過身去。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發誓我真的沒有故意偷看!」
自覺失禮的少年連聲道歉。然而,少女卻不予回應。
慘了,該不會惹她生氣了吧。
就在少年隨手扔掉冰棒棍,考慮要不要下跪道歉時,只見少女緩緩回過頭,與髮色同樣黑得發亮的瞳孔牢牢印入少年身影。
身高依然矮小,回眸的少女五官卻多了點微妙的成長氣息,似乎瞬間長了兩、三歲。更令人詫異的是,本來圓型的銅鑼燒冰淇淋,居然變成長滿尖刺的皮帶。
「這、這這這是什麼情況!小姐妳好像有點面熟啊!」
「好色的狗就該狠狠調教才行!罰你吃一千鞭!」
「啊--!」
******
「啊------!」
睜開眼睛同時,我沒命似的拉嗓慘叫。等肺部空氣擠空,我一邊大口補充氧氣,一邊用手背抹去額頭冷汗。
回過神,我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
套著淺綠色床單的單人床,蓋在身上的素色薄被與消毒水的刺鼻氣味。環顧四周,床頭旁擺著俗氣的兩層鐵櫃,角落是狀似枯木的掛衣架。床邊拉半的窗簾上寫著署立旗山醫院。
醫院嘛……對吼,我好像被什麼東西敲昏了,不過當下也沒感覺到劇痛之類的,看來是昏得很徹底,真慶幸我這條小命還能保……阿答答答答……頭開始痛啦……
我按緊疼痛欲裂的頭。
這觸感是……繃帶?
這時,我才注意到不僅腦袋,連手臂是傷痕累累。掀開棉被,只穿著短褲的身體共有二十幾處大小傷口,看來這些是我從火場帶回的戰利品吧。
窗外已是夜幕,我到底是睡了多久?
話說回來,我居然會夢到那麼久以前的事。依稀記得是大一的國慶連假,我獨自留守宿舍時的事。夢境中的少女,是我在六宿附近的麵店認識的。當時她好像跟媽媽來旗山探親,但在和媽媽發生爭執後鬧脾氣溜出來冒險的樣子。
應該是這樣吧?
老實說沒多少印象了。只記得我在六宿前的鳳梨田請她吃冰,還帶她去老街逛逛。記得她名字很像日本人……是不是叫紅玉什麼的,姓氏就不知道了。
回憶這事先不談,為什麼她最後會變成尹紅葉啊!臭矮子連在夢裡都陰魂不散!
咦?等等!
尹紅葉的紅字、伯母的玉字、矮個子、驚人的上圍……
三年前……認識兩天不到……
媽啦,現在是演八點檔喔……
正當我陷入重組回憶的沉思時,房門被輕輕推開。來者是拎著麥當勞紙袋,一派悠閒咬著蘋果派的金龍。
在短暫的眼神交換後--
「雨欣!」
金龍飛也似的朝我撲來,活像條盼到主人回家的小狗磨蹭我的臉頰。礙於傷勢,我只能隨他擺佈。
可以的話,希望抱我的人是學姊或伯母,不然勉強點笨蛋艾恩吧。尹紅葉當然不考慮,你會想抱塞了氫彈的仙人掌嗎?活膩的傢伙慢走不送啊!
等金龍發病結束,我立刻丟出問題。
「金龍,怎麼只有你一個?」
不提矮子跟某垃圾癖變態,怎連槭楓學姊的人影也沒見到。我還以為依她的個性,肯定會守在床邊等我醒來,接著開始以姊姊的身分訓話才是。畢竟我做了可能搞丟小命的危險舉動。
「那個……」
金龍突然面露難色。
「我有件事必須跟你說……但你答應我別太激動……」
見金龍不尋常的反應,搞得我心頭不禁陣陣涼意。
「……發生什麼事了嗎?」
金龍沉默著往床沿坐下,接在一絲滿載憂鬱的長嘆後開口:
「其實,你真正的身分是吉他吉他星球的公主,奉命前去消滅銀行系五大行星的侵略者。豈料,你卻在最後戰役中喪失記憶,成為一隻腦袋空空的大學生--」
金龍握起我的手,投來令人反胃的深情眼神。
「不過,我已經找到恢復記憶的方法。你只要大喊三聲:『吉他吉他女孩,閃耀啾咪變身!』並讓我拍成影片放上臉書,集滿一千個讚就能恢復記憶了!快講吧公主!攸關宇宙和平啊!」
「方金龍,我限你三秒內說實話,否則你很快會成為我的病友。」
倘若我不幸失憶,絕對要忘記這個損友。
「相信我!你真的失憶了。沒關係,只要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就會相信了。」
「你說。」
「聽好了。」
金龍點了點雖然生得俊俏,裡頭卻沒裝任何有用細胞的腦袋。
「5X立方+2X平方+10X+7的微分是多少?」
「別逼我罵髒話,你他媽的現在玩我嘛!」
這鬼東西就算沒失憶我也不會去記啦!
******
好啦,玩笑到此為止--這麼說的金龍拉了張鐵管椅坐好。
「你現在感覺怎樣?」金龍指著我的頭。
「不太好……還有點暈,尤其是聽到微積分後。」
若不是疼痛隨時提醒我,頭重腳輕的暈眩感簡直讓我覺得頭不是自己的。
「對了,青春吶喊還順利嗎?」
我身為資設代表,更背負壓軸丟臉的重責大任,卻在最後關頭缺席,肯定給金龍添了不少麻煩。儘管我暗爽在心。
「嘻嘻,這個嘛--」
金龍揚起一抹陰險賊笑,還原起慘無人道的羞恥心屠殺事件:
根據系會的統計,青春吶喊吸引了超過千人觀戰,堪稱盛況空前。而代表各系送死的倒楣鬼們更是不惜葬送節操,只為爭取系上榮譽。活動全程可說毫無冷場。若不是被推上火線,我實在想親臨現場看戲。
至於我的空缺,則在資設系現場學生臨時投票下,推派連續三屆資設系草的系副會長阿葉壯烈赴死。
據說,他坦承四年來拒絕多次告白的理由,是因為他只對十歲以下的幼女有興趣,現在已經遭全系唾棄,更放話用胡椒水噴我老二,是在學某地方的警察嗎?
總而言之,資設最終在死蘿莉控的英勇犧牲奪下冠軍,真是可喜可賀。打了如此漂亮的一仗,金龍也能安心卸任了吧。
由於主持活動的關係,金龍直到五點才得知六宿失火,以及我被送往醫院的事。一等活動落幕,金龍便火速殺往醫院,接替本來照顧我的學姊。
災情部份,聽說六宿後棟毀損大半,而是我是唯一的傷患,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我就知道這麼多了,剩下等學姊回來再聊吧。」
「你說你來接替學姊,那學姊人呢?」
「她去機場接尹紅葉的老媽,應該快回來了。先別聊啦,來根薯條壓壓驚吧。」
「謝了,那我不客氣--」
等等,金龍剛才是不是說了尹紅葉?
我準備拿薯條的姿勢定格,餘光撇向金龍。
「嘿嘿嘿……」
他笑得好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