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在彰基耳鼻喉科實習的臨床督導跟我說,一年多前,那個我曾經常看的頭頸癌病友,在上週,最後選擇了安寧。得知消息後,我原本淡定,但從醫院下班後回到宿舍,難過的後勁是如此強烈,我竟窩在被褥裡哭了好一會兒。儘管我知道安寧並不是末日,但那樣深刻的悲傷,是無可推諉的。
其實,雖然是醫療從業人員,但我常不斷對「活著」這件事情提出質疑。既然人到頭來難逃一死,為什麼我們還被教導要積極替自己找出活路,為什麼生病該吃藥、受傷該就醫?為什麼在生死交關,我們仍然無法從容赴死?為何「死」不能正當成為一個選項?醫學上的「死亡」又是怎麼回事?
有親臨死亡現場的人,大概都有這樣的經驗:醫師在病床旁,報時宣告患者的死亡。因此,在死亡的判讀上,我們似乎會有個誤會,死亡是一個時間「點」。然而,事實上,死亡是一個過程。在呼吸與心跳停止後,我們的身體並非如時間凍結那樣全然停止運作。縱然心跳與呼吸停止,我們身體的細胞仍會運作一小段時間。這也是為什麼,人死後幾個小時內仍然保有部份聽覺,因此說話給往生者聽並非沒有道理。
那麼,接續我上面那一連串問題:既然人到頭來難逃一死,為什麼我們還要活著?要回答這個問題,我覺得可以從生命歷程的角度下去想。一個人出生後直接死去,和一個人出生後活了許多年再死去。這中間的區別在哪裡?答案在這中間,我們製造了許多快樂與不快樂、掙扎與坦然,我們在許多矛盾間生存、我們經歷了許多門檻……這說起來是廢話,可是很真實。為什麼同樣是活受罪的人生,有些人以糟蹋他人為樂,有些人卻奉獻己身照亮他人;有些人成了嗜血的性格,有些人卻仍堅守良善的底線。所以,為什麼必須活著,倒不如去問,既然活著,我能夠成為怎麼樣的人呢?
最後,來說兩則故事吧。
第一則故事,這是我小時候,在喪禮時與神職人員的母親的對話。那時遺族們準備為往生者抬入棺,我的母親拿著聖經,準備要做最後的祝禱。那時我問:「媽媽,為什麼我們要辦喪禮送死掉的人走?」她只是這樣回答我:「因為上帝很愛他,我們要送他最後一程,在另一邊有更大的歡迎派對哦。」就算之後學了許多科學的知識,我仍然深信人死後會有天堂,是阿,現在我還能溫柔含淚地對喪家說:「嗯,會有天堂。」而那些曾經所愛的人,都在那裡等著。
第二則故事,是我過世的姨婆。姨婆在世時受到病痛折磨無法行走,但她總是堅持坐在輪椅上料理完家中的每一餐,甚至每一晚睡前都為家中每個成員祈禱。我記得我在外地求學那段日子,回屏東時,她堅持要做原住民傳統的美食給我,並且要我彈琴錄下來給她,她做菜的時候邊聽邊煮。最後,姨婆仍然不敵病魔,在病床上離世。在喪禮上,家人這麼描述她:「她是個溫柔又堅強的人,她生前受到病痛折磨,但她從來沒有失去活下去的信心,她也顧念周遭的人。我們比她健康,卻常常被她安慰。」而,在她的喪葬奠儀本封面上,我們為姨婆寫下的「前往天國的嫁妝」七個字。紀念她的信念成為了我們生者的榜樣。
若人要花上一輩子來鋪陳最後的死亡,我們願意怎麼回應自身的生命呢?朋友,希望我們能趁活著的時候,好好找尋這個答案。
我很喜歡張曉風在《時間的故事》裡的撰述,我以此作結:「到底,時間是善良的,還是邪惡的魔術師呢?不是,時間只是一種簡單的乘法,它把原來的數值倍增而已。開始變壞的米飯,每一天都不斷變得更腐臭,而開始變醇的美酒,每一分鐘,都在繼續增加它的芬芳。在人世間,我們也曾經看過天真的少年一旦開始墮落,便不免愈陷愈深,終於變得滿臉風塵,面目可憎。但是相反的,時間卻把溫和的笑痕,體諒的眼神,成熟的風采,智慧的神韻添加在那些追尋善良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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