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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短篇》 你現在的生活,真是你想要的嗎?

作者:羔羊│2019-12-01 15:13:51│巴幣:12│人氣:285


嗨!不擅長短篇長文的讀者們,歡迎來挑戰



  禪鳴樂聲下,伴隨著放學鐘響。

  「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回家路上要小心點,別跑太遠,也別跑到奇怪的地方或是……和奇怪的人打交道。」

  師長冷著臉,說著此言,有意無意地瞥了坐於課桌裡正中央的紫髮孩童,接著在學生嬉笑彼落中,步出教室。

  學員們開始收拾用物,不時討論遊玩地點;有些人早已打理好一切,衝出教室或是慢條斯理地步出此地;有些人……

  在師長看不見的地方,一名學生朝被暗指的那位孩童走去,雙手用力地拍在他的桌上,打斷了他收拾東西的動作,吵雜的室內一瞬鴉雀無聲。

  「嘿,你好啊!奇怪人士!」

  面對方的言語挑釁,男孩抿了抿唇,不予理會,繼續他的收拾工作。

  似乎覺得自己不被搭裡感到不悅,上門挑釁的學生悄聲地說了這麼一句。

  「嘖,所以還是要用這種方式和你說話,你才會搭理人?」

  拉開男孩前座的無人坐椅,站在上面,以居高臨下的態度凝望此人。

  瀏海掩面只露單眼的男孩,依然不理會他。

  「……」

  即便許多學生同情、想要幫助被找麻煩的男孩,但因不想被事後報復甚至排擠,紛紛遠離。好似這麼做,這件事就跟他們沒有絲毫關係。

  對於他人的疏離,男孩一聲不吭地無視,卻無法無視內心一直以來的沉重負擔。

  居高臨下者,沒有下台的意思,反倒是有意引來不少同黨,前來欺負。

  他們搶走男孩的用物、把玩,同時強奪對方半人高的圓鼓黃色背包,卻因過重而向後跌了一跤,黨群拉開前來嚇阻的男孩,找碴者們不理會他的制止,掀開後,發現一隻半人高的蒙眼兔娃娃。

  現場頓時陷入靜默。

  隨之是嘲弄聲,到處丟撒文具,好像欺負人就是種好玩的遊戲。

  但是,這麼做,不僅是在傷害他人,更是在傷害自己。

  似乎是玩膩了,他們離開此地,留下一片狼藉的課桌區、桌旁蜷縮身子的男孩。

  待步伐聲漸遠,他仰起頭,盈眶淚液滑落一側面旁,在昏暗中,顯得格外鮮明。

  他曾如此想過——為何要把自己給搞成這樣?他做錯了什麼?只是樣貌髮色不同?行為有別於常人?就該受到此等對待?

  半晌,男孩彎起身拉開前襟,垂首望著自己胸前一個拳頭大不知通往何處的黑色洞口。

  他將手伸進去,淚水不由得再次落下,這次的淚水,並非方才的欺凌,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情感。

  每當他這麼做,情緒發洩後,感覺就好多了。

  但,卻無法根除黑洞中不斷溢出的空虛感。

  不知該如何應對此況,僅能任由空虛不斷催生,奇異的是,此洞口除了他的手之外,什麼物品也裝不進去,正確來說是,放入前就會被彈開。

  落不入,虛溢出……似如另類的崖谷冷風……

  而此,他將此洞命名為——
  

  深淵。
  

  片刻,稍作情緒調整後,他緩緩站起身,開始整理方才被同儕四灑各處的文具等用物,收集齊全,確認沒有任何東西遺漏後,他才打開平癟的背包。

  見底部未被拋飛的故事本,愣了一下,隨之,放下手上的東西,拿起故事書,望著陳舊書皮,靜默片刻,接著默默地將文具與書本調換上下位置,最後再以塞入大灰兔、闔起包口作為結尾。
  
  
  ◇
  
  
  森林中,返回育幼院的路途上,心裡滿載不安與委屈的男孩,離開返家道路,轉入林中小徑。

  經過層層樹叢,沒多久視野逐漸變得開闊。

  映入眼簾的是,綠草如茵的草地,設立於一座簡樸白教堂旁的池塘波光粼粼,樹藤攀爬牆垣、灌木叢生氣盎然開滿小花,鳥兒在林間啼鳴,不時飛落草間散步,雲間暖陽射入此地,有種說不出的美感。

  男孩頓時鬆了口氣,緊繃感如洩氣的氣球般釋放。

  在這裡,他可以安心獨處,不必去想回返育幼院是否會再次受到如同校內的際遇。

  他上下晃了背包幾下,將背帶調到適當的位置,接著走往池塘。

  他放下沉旬旬的背包,蹲在教堂池塘前,打開書包,取出故事本,攤開書頁,望著讓他感到不解,卻又讓他想發笑卻又不知為何而笑的內文。
  

  ——你所經歷的一切事件、挫折、困境,一切的發生,沒有巧合,皆是必然,都是由你誕生前的靈魂計畫的,為了讓你能從中學習必要的課程。

  
  半晌,似乎是看夠了,他將書本硬塞回擠到不能再擠的書包,再取出因內部擁擠、以及他發洩將成績單揉成紙團。

  「……」

  似乎是感到這行為不太恰當,男孩攤開皺到不能再皺的成績單,靜望片刻,站起身,高舉手,打算把它丟入池塘,但不知道什麼原因而作罷。

  想來,是因為會破壞生態、傷害生命;二來,則是因為社會規範不允許自己這麼做。更多的是他的內心不允許自己做出如此行端。

  他又蹲了下來,黯然地盯著皺巴紙看。

  「……」

  聆聽枝葉婆娑,樹影隨風落在他身上搖曳,似乎想傳遞什麼。

  有時,他腦中會浮現幾個想法。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要是有,為什麼不去爭取,他在等待什麼?現今社會所學是否真是必要?學習是否真是建立在痛苦之上?

  此時,後方教堂大門敞開,一名修女走出,似乎是瞧見男孩身影,便朝他走了過去。

  「小朋友,你在這裡做什麼?」

  可想而知,過於專注在思緒上的男孩,整個人被嚇得彈跳了起來。

  一轉頭,驚見修女,男孩下意識地將成績單藏於背後,不語。

  「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沒事。」

  男孩說著,身後捏緊紙張的手收得更緊了。

  見對方行端,修女也不明說,在男孩面前蹲下身子,視線與他平視,神情何靄地凝望著他,換了個詢問方式。

  「親愛的,你叫什麼名字?」

  這舉動,嚇得男孩倒退了幾步。一直以來,由於他的名字,言行舉止上的不同,老師總是高高在上地糾正他的言行,同儕、大多育幼院的孩童也有樣學樣。

  即便,他不斷抗爭。

  即便,他不斷前行。

  但是,多少還是為此受到影響……

  他抿了抿唇,聲音微顫且怯弱地道出自己的名字。

  「值足……」

  「值足。這名字很棒。」

  修女開心地拍了下手,不吝嗇地送上讚美。

  「……這名字哪裡好?」

  值足聞言,很是不悅。

  對此,修女不感冒犯,只是輕柔細語提出見解邀請。

  「是否可以讓我說說我的看法?」

  「說吧,我想肯定不會有更好的說法了。」

  值足的臉更臭了。

  修女微笑。

  「我會說這名字很棒,難道不是因為這名字代表了『你值得擁有這一切』、『你已足夠好』?」

  聞言,男孩倒抽一口氣,猛然抬頭,目光映入眼前的人祥和雙目。

  他從來沒有這個想法。

  一直以來,他的名字都一直是他心中的最大陰影,他沒有父母,聽說是在他很小的時候被帶入育幼院,所以不知道他們為何會取這麼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被送人。迄今為止,他不斷因這名字受到各種嘲弄,自己也為此所困,也因此就理所當然地把事情往負面的方向去想、去發展。

  似乎感受到值足的動搖,修女笑著向他伸出手攤開手掌示意。

  「不介意的話,不妨和我說說你的經歷吧。」

  值足愣了一下,看了看對方,又抓緊手中的成績單,垂頭抿唇不語。好半晌,在曾有幾次照面待他有佳的修女,他終於肯敞開心房,緩緩道出他的經歷。

  過程中,修女為他的不幸由衷同情,為他的小確幸與成功感到開心,這些反應,讓值足倍感溫馨,甚至紅了雙眼,啜泣。

  「我不懂……我父母為何會給我取這個奇怪的名字,讓我一直被笑、一直被欺負,我也不喜歡這名字、甚至想要換名字……但是,我又想到這名字是我父母留給我的禮物……」

  修女蹲下身子,視線與他平視。

  「這並不是你父母為你取的名字,而是你為自己取的名字。」

  「咦?」

  他微瞠大眼,淚水滑過側臉,滴落地面,綻開碎花。

  什麼叫他的名字不是他父母取的,是自己取的?這是哪來的學說?

  「還不能理解是吧?沒關係,你不懂的事情,以後自然就會懂了,不用急著現在就去理解這些事情。」

  語畢,修女坐了下來,伸了伸懶腰,在對方瞪大目光下,所幸脫下鞋子、襪子,向大叔般雙腿大開坐了下來,赤腳放在草地上。

  「修、修女……」

  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修養良好的修女如此行事,與方才形象差異甚大,而且還是在他面前……難道,修女剛才說的話都是場面話,他已經被人給到看扁這種地步了嗎?

  對此,值足不禁對認真聆聽修女話語的自己感到惱火。

  正當他要轉身離去時,身旁傳來修女悠閒的聲音。

  「你可能是在想,『怎麼會有修女在人前做出這種事』是不是?」

  「妳怎麼會知道!?」

  「哈哈,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似乎有在觀察對方神情的修女一說完,又笑了幾聲。讓值足產生了誤會。

  「妳笑我!」

  「怎麼會是笑你,我笑,純粹是因為我想笑,不是因為你的事情而笑,親愛的。」

  此言,令值足仍是不信服,即便他想離去,卻還是在意對方的眼光、感受和對自己的評價而怯步。

  早有觀察對方行端的修女,拋掉裝腔作勢的語調,口吻很是隨興。

  「嘿,不要把經歷的負面視為理所當然,你要是這麼想,這些念頭就會實現。」

  「……哪會!」

  修女笑而不語,轉望自身腳趾,撫摸了幾下。

  值足氣得鼓起嘴,怒視對方,而修女向是沒有感受到他的視線一樣,放鬆休息。

  事實上,修女都有感受到,只是不想去評判罷了。

  評判他人就是在評判自己,為了一個視線就動火氣,沒意義。

  半晌,似乎是休息夠了,修女站起身,再次伸了伸懶腰,看向依然不悅的男孩,朝他伸出了手。

  「我要回教堂再歇一下,你要一起嗎?」

  回望修女,值足斟酌半晌,緊繃的臉緩和了下來,伸出小手放在對方的掌心上,緩緩地走向教堂。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開口。

  敞開門,一入內,禮堂映入值足眼中,數只燭台鑲於潔白牆面,彌撒所使用的長椅陳列兩側,光柱透過充滿尖角屋頂上的希臘人物彩繪玻璃射入教堂,為教堂染上虹光。

  抬起頭,看著似乎在訴說著什麼故事的彩繪玻璃,這景象、這感受,讓從未踏入教堂的他,不免感到震撼。

  其中,最吸引值足眼球的,大概就屬講台後方的聖母瑪利亞的巨大彩繪玻璃。

  「孩子,口水流下來了。」

  聽見修女的話,他連忙用袖子擦拭唾液。挪開目光,好像這麼做就可以把看到美麗事物就會流口水的毛病的事情當作沒發生過一樣。

  「……」

  「……」

  修女沒說什麼,朝對方招了招手,走向第一排長椅,坐了下來。

  值足沒有入坐,只是站在一旁看著修女。大概是覺得她又會做出剛才的事情。然而,他也不解,自己為何會跟上來,他本可以不答應邀約,直接掉頭離去。

  習慣性地摸了摸深淵,每到這種狀態……或許該說是無時無刻,總會感受到深淵透出的空冷……以及深淵不斷往深處擴展的感受。

  很多時候,他都會想哪天會不會一覺起來發現自己的胸口穿了一個洞?

  此時,一只溫暖的大手輕放在他的頭上,值足嚇得僵住身子,有些畏怯地看著不知何時走到他面前的女性。

  「……我……」

  「沒事的。」

  「咦?」

  「我相信你會好起來的。」

  「妳在說什麼?」

  微顫身子,值足對修女突如其來的話語感到不明所以。

  「我是在說,你身上的黑洞會癒合的。」

  一聽,值足瞠圓雙眼,不可置信地抬起首,看向對方和藹的面容。

  「……妳怎麼會知道深淵的事情!?」

  修女笑了笑,先是不語,隨後收回手,走回座位,伸手邀請值足,在不安下,值足順從地走過去,與對方相隔一段距離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不介意值足的反應,修女柔聲開口。

  「我雖然無法完全理解你的感受……」

  「那……!」

  那妳為何會知道深淵的事情?

  「但我能理解擁有黑洞是多麼痛苦的事情。因為……我以前也曾有過黑洞。」

  「!」

  值足震驚了。

  這個人有過深淵!?

  原來,擁有的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震驚之餘,值足陳悶的心不禁感到舒緩、輕盈了一些。

  上次感到輕盈,是什麼時候呢?

  而他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擁有了深淵?

  收回神,視線重新聚焦在這人身上,只見她神情祥和地望著自己,柔語。

  「之所以會有黑洞……不好意思,會有深淵的存在,是因為你一直都在做你一直不喜歡的事情、活在他人當眼光和過去的記憶。」

  「不喜歡的事情?」

  值足一蹙眉,不喜歡和他人的眼光他了解,但是過去的記憶……到底是?

  「是的。過去的記憶也就是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自己過往遭遇上。」

  「……!」

  修女微笑地凝望對方,頓了下,續語。

  「深淵,其實很多人都擁有……」

  「很多人都有?!」

  聞言,他驚愕地站起身打斷修女的話語,隨後又意識到中斷對方的話,是件相當失禮的事情。

  修女輕輕地點了點頭,收起方才的隨興口吻,語氣很是溫柔、沉穩。

  「是的,很多人都有。」

  經過二次確認,值足驚得微開嘴。

  這番言論,讓已對生活黯然的值足有了新的認識,同時又想到自身的處境再次遭到暗流淹沒。

  面對值足的哀傷,修女抬起手示意對方。在半舉起手時,望了望自己十多年前遭火舌焚身所留下的疤痕。

  順著她的動作挪往視線的值足,對這疤痕感到愕然。

  「……」

  當下,他猛然意識到,並非每個人的處境都必須以比較的方式來評斷誰的經歷最輝煌、最落魄。而是,每個生命,都有著一段從未向人訴說的故事。

  「不用感到悲傷,每個人都會犯錯,只要了解錯在哪裡,改正它就好。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別讓它影響你的心情,更別讓它干涉你開創美好的未來。」

  話一入耳,值足神情黯然,微垂首。

  「我哪有什麼美好未來……我一直都被欺負,一直、一直都被人嘲笑……」

  見狀,修女起身,這動作讓值足以為自己惹修女不快,在哀慮之際,一雙握有水杯的手,來到值足面前,他征征地抬起頭,望見一臉柔和的面孔。

  修女臉上帶著淡淡笑容,柔聲。

  「你就是你,你就是如此的與眾不同。不用在意別人對你說的話,你只要吸收你需要的部分,記住,只要吸收好的。同時……」

  修女頓了下,接續。

  「做你最真實的樣子就好。」

  「……最真實的樣子?」

  值足怯懦地接過茶水,不安地看著眼前的女性。

  「是的,不管你是要在人前清理鼻孔還是穿著奇裝異服,只要不隱藏自己真實本性,做你喜歡的事就好。」

  這是他現在從未想過的未來之事。

  他微垂首,話越說頭越低,聲音也越是轉弱。

  「可是……別人會一直看我,可能會問我很多事情……」

  「別人的眼光,真的就這麼重要嗎?」

  此言,值足猛然抬首,嘴巴一張一合,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閉起嘴,垂首好半晌,他才吐出生來,語帶哽咽,重述方才所言。

  「……我害怕別人的眼光。」

  修女在對方同意下,撫摸他的頭,柔聲輕語。

  「不用害怕,相信一切都會沒事的,勇敢的去面對。」

  「妳不懂……」

  「我能理解。」

  「……」

  「你看我的手。」

  修女說著,將掀起兩端袖子,露出底下手背延伸至袖口覆蓋之處,顯示出灼痕的驚人範圍。

  「我以前也害怕別人的眼光,但是害怕到最後,什麼也做不了,也把掌管自己的主權給埋沒了。到後來,我認為不能再這麼下去,我努力去面對自己的恐懼……」

  修女沒有說的是,這灼痕並非全部,當年因意外焚身,導致身上全身重度燒燙傷,僅有臉部與雙腳稍有完好,並在鬼門關前觀光了一輪才回來。

  「……」

  值足抿起唇,微垂首,摀著心中泛起的絲絲痛楚。

  「……對不起……讓妳想起不愉快的事情……」

  「不要緊、不要緊,過去的事早就過去了,現在我已不把疤痕當成勾起陳年往事的痛,而是把它當成藝術品來看待。」

  「……藝術品?」

  值足聞言,臉上垂下三條黑線。

  「是啊,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很多有趣的小發現、小驚喜,還有它的本身具有的美!生活上也是同樣的道理。」

  「……」

  「……」

  經過短暫沉默,將男孩至今為止的言行看在眼裡的修女開口。

  「你會感到心痛,意味著你很善良。你不捨對方對方受苦,不希望對方受到傷害。」

  「……我這麼做真的善良嗎?」

  似乎是意識到對方指的是什麼,值足回問。修女續言。

  「換個方向想,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無法取代的個體,同時也像切不斷的看不見的繩子一樣始終連接在一起,不曾斷連。要是你覺得自己和他人是分離,什麼事情都要分得很清楚,那麼……恕我失禮,是否能讓我以你背袋中的兔子作比喻呢?」

  修女攤開手掌,伸手指向男孩裸露在背包外的兔子頭。

  「……」

  他點了點頭,放下沉重書包,取出佔了內空間三分之二的娃娃,抱在懷裡,同時瞥了眼底層的沉重授課用具。

  「謝謝你。那麼,你就像這位兔子先生一樣,將思想編成的黑絲綢,蒙住了雙眼,不知身在何處。」

  修女頓了一下,笑著問。

  「你玩過蒙眼的鬼抓人嗎?」

  男孩疑惑地看著不知後段話為何意的修女,仍是點了點頭。

  「當你蒙住眼睛玩遊戲,你最常碰到的事情是什麼?」

  「撞樹、跌倒……還有,沒有安全感。」

  男孩抱緊兔子娃娃,微垂首,垂下眼簾望著兔子頭、雙目的黑絲綢。

  「這不也是種學習嗎?」

  修女,這裡講述人生跌倒、撞到名為挑戰的門檻,只要越過這門檻,便會在門後找到迎接他的喜悅以及他想要的東西。

  此發言,男孩露出一種「妳在說什麼鬼話?」的表情。

  見狀,修女輕笑了幾聲,卻引來男孩的不悅。修女又接續說了下去。

  「別生氣,仔細聽我說,我會說這是種學習的原因是,你的方才所說的既是人生體驗,也是人生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男孩聽朦了。

  「我不懂妳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要了解,你經歷的挫折,失敗和困難,都是為了要讓你從中學到各種事情,而非是單看表面……要懂得以更高的角度去看待事情,同時也要有遠見。」

  「……」

  他再一次了解,責怪他人,無法為自己帶來改變的道理。

  於此同時,他太過於注重他人眼光……只因為想從別人那裡得到讓瞳與肯定……

  「但是……我害怕別人的眼光……我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

  值足語畢,修女頓了一下。不知不覺間,值足開始認真聆聽修女的話語,甚至期待後續的內容。

  「它根本沒有什麼,只不過是你想像出來,自己嚇自己的。」

  「可是我還是不喜歡我的名字……它跟別人的名字不一樣……太特別了……」

  「不同很好啊!」

  「哪裡好啊……!」

  值足緊抓衣擺,似乎快要哭了的聲調表示他的不認同。

  「每個人的名字不都不一樣?為何要在意這種事?」

  修女不解,卻能同理,續語。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不可能每件事都會是一樣固定、不變的。」

  「……」

  「……」

  值足靜默,修女也安靜了下來,靜觀孩子的反應。

  「妳不懂……妳不懂啦……嗚唔……」

  「……」

  「妳不懂我的感受……妳又不是我……怎麼可能知道我真正的感受……嗚嗚……」

  哽咽說著,值足崩潰了,這些年壓著他心頭的委屈、難受、挫折與傷害都隨著淚水而釋放了出來。

  待值足哭累了,安靜了下來,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失控的行端,連忙擦乾眼淚,轉過身向修女道歉。

  然而,修女只是笑著看著值足。

  「你不用跟我道歉,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也沒必要道歉。」

  「……」

  值足抽了抽鼻子,靜默聆聽,眼角淚珠滑過面頰,滴落在他手背上,在彩色玻璃的彩光下散成無數淚花。

  「就像我剛才說的,每個人的感受都是不同的,無法完全了解彼此的感受和體驗,就如同你無法完全了解我的感受,而我也無法徹底了解你一直以來的心路歷程。」

  「……」

  值足淚眼汪汪地望了望修女,微垂首,垂下眼簾,轉回了頭,靜默不語。

  對此,修女依然沒有任何表示,就如方才一樣,靜望孩子的反應。

  良久,值足終於開了口。

  「……哎,修女。」

  「嗯?」

  「我是不是沒有人要的孩子,所以我父母才不要我……老師和孤兒院的人都不喜歡我、不愛我……只當我是怪胎……累贅……我真的是不被人愛的孩子……才會被丟掉的嗎?」

  說著,值足又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

  「是不是因為這樣……我……我……才會受到這樣的對待……?」

  聽聞此言,修女瞠大了雙眼,隨之心痛地在孩子的應允下,將值足纖弱的身軀給擁入懷中。

  修女淚眼盈眶,一手輕放在值足的背脊,一手放在他柔軟紫髮上,哽咽。

  「孩子,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你絕對不是不被人需要的孩子!」

  「可是……」

  「只要你需要隨時都可以來我這裡和我聊天……只要你願意……」

  「……」

  「我相信我們的相遇都是在神眷顧下的一切最好安排,若非如此,你我就不會相遇……聆聽你我的心聲都是對彼此最大的幫助……值足,你幫助了我,為我帶來了療癒……謝謝你誕生在這個世上……謝謝你……我……」

  修女語末,靠近值足耳邊,近乎無聲細語。

  值足緩緩瞠大雙眼,聽到自己是被需要、被愛著,淚水再次盈眶,閉起眼,淚水又一次滑過面龐,也暈染在修女的衣服上。

  「嗯。」

  值足回抱修女。

  兩人彼此相擁哭了許久,才分開來,擦乾眼淚,修女再次為值足沏了茶水。

  不知是大哭一場的緣故,緊繃的身心整個輕盈了不少。啜了幾口溫熱茶飲,讓有些微涼的身子回暖了起來。

  抹去臉上的淚痕,望了望夕下的彩色玻璃,夕光將他的頭髮、臉、皮膚、衣服給染上一抹彩光,殘餘睫毛上的淚珠在餘暉下輝熠。

  安靜了許久,他才向一直坐在他身旁陪伴著他的修女,微聲開口。

  「謝謝修女……謝謝妳一直以來為我做的一切……也謝謝妳需要我、願意愛我……謝謝妳……」

  看著這樣的值足,修女溫暖一笑。

  「我也要謝謝你,來到這個世上,與我相遇,謝謝你……值足。」
  
  
  ◇
  
  
  「值足,你有想要過上什麼樣的生活嗎?」

  這一問,值足一臉茫然。半晌,他才反應過來,了解修女到底想問什麼。

  「我……」

  「嗯。」

  「……我、我想開哈店……」

  因第一次探討這個問題,值足過於緊張而吃了螺絲。對此,修女歪頭不解。

  「哈店?」

  「……不是,花店。」

  領會的修女綻顏一笑,支持他的志願。

  「原來如此,這很好啊!」

  「但是……」

  值足收緊握住水杯的雙手,微聲開口。

  「但是什麼?」

  「我害怕我會開不成……而且我又不喜歡人群……我害怕……自己又會被欺負……而且為了自己的夢想而行動,感覺這麼做好像很自私……」

  修女舉起一隻手指,微笑說道。

  「專注於自己想要的,並不可恥,也不自私。當你做著你喜歡的事情,你也就幫助了他人,雖然你可能看不太出來……嗯,舉個例子,你開了一間美麗的花店小屋,每次客人挑選、購買這些花時,不管他們有沒有感受到,都為他們帶來了療癒。」

  值足眉頭深鎖,苦著臉。

  「好難懂……」

  「時機到了,你自然會懂。」

  「……喔。」

  修女品了口茶,隨之注意力被值足的問題給吸引了過去。

  「……那感覺……好像很不太好……就是……」

  修女放下水杯,耐心聆聽他的話語。

  「被客人稱讚的話……感覺會很想哭……可是我又不太想被他們看到我脆弱的一面。」

  「為什麼會想哭?」

  「因為……被人稱讚了會很高興,覺得……」

  值足抽了抽鼻子,哽咽地繼續說下去。

  「自己被認同了……因為我一直都被欺負……除了一位對我很好的老師……也告訴我要先肯定自己……」

  「……」

  「雖然我一直試著肯定自己……但是,我、我不敢看自己黑暗的一面……好暗好醜……而且……讓我覺得我好脆弱……就跟玻璃一樣……」

  修女微笑地悠然柔聲回應。

  「之所以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你一直都這麼想。而且,你不也把你脆弱的一面給展現給我看了嗎?」

  自己想什麼,關注什麼,便會吸引什麼。

  「親愛的,現在,你想要的,是什麼呢?又想過上什麼樣的生活?」

  「我、我會在未來開一間漂亮的花店……然後……然後……」

  說著一半,值足怯懦地停頓片刻,微抬首瞥了微笑聆聽的修女一眼,再次垂首,抿了抿唇,這才鼓起勇氣接續下去。

  「過著每天都很好玩的生活……」

  「這很好、也很棒。不過,我還想知道的是你現在想要什麼?」

  「現在?」

  值足抬首,一臉疑惑地看向修女。

  「是的,現在。」

  彷彿遇見人生最大也最艱澀的考題,值足眉頭深鎖,連眼睛也瞇起來了,思索半晌,終於道出讓他最沒底的答案。

  「嗯……讓自己快樂?」

  修女聞言,柔笑。

  「是的,讓自己快樂。那麼,要怎麼樣才能讓自己快樂呢?」

  值足又是一陣思索。

  「……做自己喜歡的事?」

  「是的,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你還有想到什麼其他的,可以跟我分享一下嗎?」

  值足抿了抿唇,同時一股成就感在心中油然而生,即便答覆時,聲音依然有些怯弱,但也是他正在逐漸讓自己變得越來越好的證據。

  「往好的方面想……像是,自己夢想成真的樣子!」

  「很棒喔!」

  修女笑開了。

  對此一表現,值足萎靡的信心逐然升起。

  看著修女的笑顏,值足勾起嘴角,淺淺地笑了。

  歇息一陣子,又聊了一陣子,原本壓在心中的石頭,不知何時縮小了許多,讓他的呼吸平順許多、不再那麼艱難。

  迎來離別之際,修女在值足的應允下,摸了摸他柔軟的髮絲,神情柔和了許多,如水一般。

  她小聲祈禱。

  「神啊……謝謝祢,讓我挺過人生最艱難的時刻,更讓我與這孩子見面。」

  孩子仰頭,投來不解的目光。她依然笑著,笑得非常柔和。

  「……你要知道,你一直都是被愛著的。」

  修女面容和藹地深望值足的雙眼,輕聲柔語。

  「不管你身在何處,我都會一直愛著你,值足。」

  一聽,值足垂下頭,抿起唇,臉頰染上紅暈,微微地點了頭。

  「……嗯。」

  將拋出來的物品放回背包內,背起在對孩子來說過於龐碩但本人似乎毫無察覺般背起背包。

  跳下椅子,朝修女靦腆一笑,修女回以笑容。

  轉身離開前,他多看了一眼和藹一笑的修女,轉回身跑往大門,踏出之際,停下步伐,又一次回望向他揮手道別的女性。

  他鼓起勇氣,咧嘴大大一笑,隨之轉身離去。

  來到戶外,憶起方才情緒失控下,修女在他耳邊的低語。

  
  『愛著你……』

  
  關門之際,他頭傾靠門板,垂下淚眼,淺笑地以只有自己聽得到的音量,說了一句。

  「謝謝妳,媽媽……」

  關上門,小巧跑步聲在草地上響起,逐然遠去。

  原來,早在值足第一次和她在教堂相遇,在某位視他如己出預將他領養的慈愛師長坦言下,知曉了這位修女的身分。

  也因如此,讓每次的見面,都有了一絲緊張、雀躍與不安。

  如今,知曉了修女……母親是愛著自己的……也並非有意將他給拋棄……

  望了望湛藍天際,已然跑遠佈滿淚痕的小巧臉上,漾起一抹笑,發自內心的笑容。

  雖然心傷很痛……但總會有癒合的一天……只要自己願意去療癒……
  
  
  ◇
  
  
  望著孩子離去的身影,修女停下揮動的手,淺淺一笑,收回了手。

  她轉回身,仰望彩繪玻璃中繪製的人影,她舉起手,輕輕摘下頭套,露出因過往創傷殘留至今的燒痕,以及稀疏及背的紫色長髮。

  將頭套放到長椅上,想起十多年前那場火災,因未婚懷孕,不願屈服周遭反對的聲浪,執意地將孩子誕下養育。

  然而,臨盆之際,孩子的父親卻因交通意外離世,明明是那麼溫柔的一個人……

  由於成長環境過於坎坷,自小就受到斯巴達教育,只要不到標準便會受到責念,教育不到標準便會受到體罰,那時的自己,對於面對父母可以說是一大難關。

  也因為如此,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願好好地敞開心面對人群……就連自己的親生父母、手足也不例外,變得誰也不再相信。

  常常會想,父母是真的愛我這個人?還是愛著他們強加在我身上努力量身打造的理想小孩的我?

  她不知道。

  她總是想著,自己誕生在這世上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讓自己成為別人手中想捏就捏無視他人權益隨意朔造的理想黏土?

  還是,為了滿足父母、同儕、師長、社會扭曲的價值觀,剝奪了自己作為生命理當該有的自由?

  歷經輾轉蜿蜒崎嶇的道路,她了解到,她誕生在這世上,是為了做真實的自己,展現出自己最真實的樣子,而非戴著虛假的面具在世上痛苦地活著。

  她做出了選擇,選擇做自己最真實的樣子,隨便人們怎麼說。

  然而,懸宕在胸口的黑洞依然存在,始終感到空虛。

  歷經一番荊棘路,她有了戀人,有了孩子,在旁人指點下展開同居生活,即便當時的生活並不是特別優渥,也非困苦,生活基本上都還過得去。

  當時的她,想著多年未見雙親,便直接回了老家。

  回了老家已是傍晚,然而在她眼前展開的依然是不諒解。

  她不喜歡、也不喜愛自己被人這麼表示。

  即便,隨別人去說,勇敢做自己這方面,她,這功課還沒有完全做足。

  也因為時間晚了,手頭上的錢也不夠暫居旅館,只夠回程居所的費用。考慮到自身狀態,就這麼住了下來。

  當晚,事情就這麼發生了,事情發生得太快,讓她整個措手不及,或許該說是連給她反應的時間也沒有。

  老家因插座接觸不良而引發火災,而她因妊娠因素處於疲憊狀態,睡得太沉,以致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異狀。

  當她被嗆醒時,屋內已是一片火海。即便想護住腹中孩子,仍被火給嗆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人已躺在加護病房的病床上,全身包裹紗布,百分之九十的灼傷,在生與死之間徘徊許久,意識總處於朦朧狀態。

  隱約記得枕邊人的陪伴與細心照料。

  當她狀況轉好,再次恢復意識,迎來了兩極消息。

  正極,懷中的孩子總算是保住了。

  負極,雙親皆因大火成為了BBQ,枕邊人也因在住宅、工作、醫院三頭跑,因疲勞駕駛而自撞安全島,到院前便沒有了生命跡象。

  接連的噩耗,讓她的心逐然下沉,就連她唯一的希望,也在她產後因無法照料而被送往他處代為照顧。

  這對她來說,簡直是天崩地裂。

  即便傷好了,面對她的是天價般的後事費用、損害賠償、高額的醫藥費、外貌巨大轉變以及往後的復健之路。

  種種衝擊,讓她的生活一瞬陷入困頓。

  越過荊棘又是一道坎,然而,這坎卻比她過往經歷的要來的高上許多。

  高的讓她以為這一生可能就要這麼完了。

  好在,曾經從事教師的枕邊人意外險和兩人戶頭存款有著能夠還清這份債務的救命草。

  過了數年,雖說傷好了,從傷痛中走出,對外貌的轉變也看開了。由於當時傷勢過於嚴重,除了臉部和雙足沒有受到過多的損傷,全身佈滿了燒痕,頭皮因傷而無法生髮,頭髮也因此變得稀疏,過往亮麗秀髮不再。

  可惜了那一頭長髮……

  看著鏡中的自己,由於發生的一切皆無法改變,能改變的只有自己當下的心態,對此她也只能笑著自我安慰。

  「算了,就當是新潮打扮好了。」

  大多數人見到了都退避三舍,孩子看了還會哇哇大哭,也有些會好奇地來看個究竟,其中還被問到是不是從故事中走出來的人物……這發展,連想探個消息、找個工作都有難度……

  對於孩子的童言童語,連她自己也覺得簡直像極了科學怪人……

  而後,輾轉各方,四處打零工打聽,依然沒有關於孩子的消息,雖說她毫不隱藏的慘烈模樣是其中一部份原因。

  有關孩子的消息,只知道孩子誕生前她們夫婦倆為尚未出世的孩子取名為值足,以及那孩子生活在這世界上她所不知道的某一個地方。只要她振作起來,好好生活……終有一天,肯定能夠見面的。

  她如此堅信。

  最後,她以最低的價格購入當時的同居房屋後,辭去零工後,存款也所剩無幾,這幾年的生活都在自售手工藝和自給自足中度過。

  隨著她做著自己喜愛的事,過想要的生活,懸宕多年的黑洞,竟就這麼縮小,最終消失無蹤,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只有心中滿溢的充實。

  一年又一年地過去,有關孩子的消息除了名字以外,依然掛零。

  直到,接觸到了上帝、接觸到了神祕學。

  雖說歷經一番波折,但她學到了要先學會愛自己,才能夠去愛別人。也許,在這之前,她可能連誰都沒有真正地愛過吧。想得到父母的關愛,就得先達到他們的標準;想要得到同儕的認同,就得委屈自己變成自己不喜歡的人;想得到師長的讚美,就得壓抑自己野性的一面,變成只能待在籠中被人關愛投飼料長大的白兔。

  累了……這樣的生活,真的、真的太累了……

  這樣的社會、這樣的生活,連作為人的品質都銷毀殆盡……

  也因有這樣的人生,這樣的經歷,這樣的一番轉折,讓她對人生有了新的體悟。

  就如同,十多年前她曾為孩子添購打算作為誕生禮,送給孩子卻跟著孩子一同消失的故事本中所提及的。
  

  ——你所經歷的一切事件、挫折、困境,一切的發生,沒有巧合,皆是必然,都是由你誕生前的靈魂計畫的,為了讓你能從中學習必要的課程。
  

  最終,她下了一個決定,她將屋內東西的去留分清,賣掉充滿回憶的房屋,帶著這些年積存的財產,四處旅行,救濟他人。

  時隔多年,或許是累了,由於沒了住處,財產也近乎見底,看到一間純白教堂後,她索性成為修女,毫不猶豫到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

  經過一段時日,她又開始救濟生活——只是這次多了個修女的身分。

  不知不覺間,十多年的歲月就這麼過去了,曾經讓感到痛苦而緩慢流逝的生活,現在卻如水般沉浸其中舒適快活,只因她正做著她最喜愛的事情。

  雖然生活中總會感到疲憊、遇到各種考驗和挫折,但這終歸只是一個過程,享受過程中的每一件事。

  她了解,也知曉,她所經歷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都是為了讓她成長而存在,絕非無意義,她的努力也絕非是徒勞。

  經過一番打聽,終於確定時常來教堂外一人獨處、遊走的那孩子就是當年被送走的親生骨肉,只是沒有想到是被送往育幼院,內部詳細情況並不明朗。

  雖說與那孩子有過幾面之緣,但都沒有正面交談過,僅能遠遠地在遠處觀望,甚是在稍有勇氣時給予幫助卻不多言,連忙離去,也不知道這些年裡那孩子在育幼院裡過得如何?

  每次見到孩子,都是在午後時段,但都不曾在他臉上看到過一絲笑容,甚是獨自哭泣、拿著令她感到眼熟的陳舊故事本寶貝般地愛護、閱讀,也只有這時,她的臉上會浮現淺淺笑容。

  每次遠觀,都令她頗為心痛。

  直到今天,終於接觸到他了。當她正眼近距離看到孩子的樣貌時,心中浮現這麼一個感想。

  啊,這孩子……臉和那人簡直是像是同個模子刻出來一樣。

  過往與枕邊人的相處時光,在腦中閃現,即便酸甜苦辣,卻也別具意義。

  然而,今日相處下來,從而知曉他的感受,他的經歷,他的難過,都令她的心感到宛如撕裂般的痛楚,到現在仍隱隱作痛……

  看著孩子身後的背包,便知曉了這孩子心中到底承載了多少她不知道且不屬於他自己的責任、情感,從沒有好好的做自己,成日活在恐懼之中……她從沒料想到今日的見面與談話會為她帶來如此大的衝擊……

  想著過往至今的一切種種,淚水情不自禁地滑落面龐,收回凝望彩色玻璃的目光,抹去眼淚,垂下眼,靜默了一會兒。

  她垂下眼,闔上雙眼,緩緩地合十禮,為剛離去不久的孩子送上祝福與祈禱。

  
  「祝願你一路平安,遇到了考驗也能不屈服地勇敢前進。」
  
  
  ◇
  
  
  即便駐足。

  即便退縮。

  考驗仍然存在。

  唯有向前,才有克服。

  唯有克服,才能成長。

  若干年後,依照修女所言,不再壓抑自己,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不怎麼去在意他人的眼光,也不再執著於過往發生在自己身上一切,僅僅活在當下,感受此時此刻自己所做的事情並予以肯定,奇異的是,欺凌團體褪去,友善之人紛紛前來交好。

  某一天,看著一名橫躺在公園長椅上一手拄著臉闔眼休息的修女,想起當年修女所說的話,赫然領悟到——真實從不隱藏。

  時光流轉,當年的男孩轉為青年,經歷各種波折,終於在林中小鎮的湖邊展開了一家名為「夕禮」的花店。

  他仰望湛藍天際中的冬日暖陽,想起年幼時教堂所見、不久前離去的養雙親、分道揚鑣的友人們,溫暖自心中升起,填滿整個胸腔,他淺笑地閉起眼,享受徐風吹來的舒適。

  時至今日,種種經歷與選擇,都是造就今日自己的一份寶。而每個考驗背後,都蘊含著一份深深的祝福、禮物。

  即便不是每每都是肉眼可見的祝禮,但終歸是難能可貴,幫助自己成長的一份大禮。

  如同故事本所說——
  

  『你所經歷的一切事件、挫折、困境,一切的發生,沒有巧合,皆是必然,都是由你誕生前的靈魂計畫的,為了讓你能從中學習必要的課程。』
  

  「確實呢,真的……學到了好多……」

  徐風撫動髮絲,坐在店外長椅聆聽鳥兒啼鳴,他緩緩睜開雙眼,綻藍天空飄移雲朵倒映在他金色瞳眸中,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值足。」

  一聲叫喚,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望向正朝他走來揮著手身著一貫修女服飾的年邁女子。這名女子的存在,對他來說,有著重大的意義。

  若非如此,他便不會誕生在這世上,若沒有她的指引,他就不會站在這裡,展開店鋪,和她說話了。

  自從離開育幼院,被養父母收養,從母校畢業,跟著換職的養父母離開此地,養父母對他的所有選擇都十分支持,不會干涉他的生活,是十分自在、讓他感受到自己確實有著駕馭自己人生的權利,起初對自由的退卻,現在已能夠充分享受這份理當的自由。即便離開了原本的小鎮,他仍不時地回到當年時常造訪的教堂,探訪親生母親。

  長大成人,他也選擇回到對他來說意義非凡的小鎮來服務。

  望著熟悉的面孔,值足幸福地笑了。

  「開店了嗎?」

  「剛開不久,因為天氣太好,就在外頭坐下來享受了。」

  站起身,值足輕笑地說著。

  「是啊,這天氣真的很適合出來踏青……」

  聞言,修女仰望氣候宜人的環境,認同值足的話語。

  享受平靜時光片刻,值足朝女子伸出充滿善意的手,柔聲開口。

  「今天有什麼需要,是我能服務妳的嗎?」

  「……」

  望著過往怯生纖弱身影不再,成了充滿自信的陽光青年。現在,她仍不時會想起孩子離開小鎮後,仍不時回訪教堂,且狀態一次比一次進步,變得更加開朗,分享著自己的改變歷程,現在……這孩子也如他當年所言,實現了他的願景……

  想到這裡修女不禁眼中泛淚。

  見狀,值足微愣,連忙上前關心。

  「妳還好嗎?是身體不舒服還是發生了什麼事?」

  「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的,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不用擔心……還有我想跟你買一束花。」

  修女側過身,抹去淚水,哽咽。

  不干涉他人選擇的值足,開始為修女服務。

  「好的。妳想要那種花束?我可以為妳點綴。」

  「嗯……我想拿點藍色的繡球花。」

  「好的。」

  在值足回到店內動手為花兒穿衣點綴期間,修女彎身欣賞置於屋外與展示架上的花束與每一株花朵,不禁為花兒的美麗讚嘆。

  「這些花好香啊,花兒們之所以會如此美麗,肯定都是因為有你細心照料。」

  「謝謝妳的稱讚。相信花兒們也會為此感到高興。」

  值足開心地笑了,依然執行手上的工作。

  在冬季暖陽下,兩人享受著各自的樂趣與氛圍中。

  過了半晌,值足小心地捧著花束,步出店外。

  看到裹上白衣束有淺藍緣深藍緞帶的繡球花束,簡約的包裝,讓整體顯得格外雅致。

  「哎呀,這可真是……」

  「這是妳最喜歡的花對吧,媽媽?」

  聞言,修女猛地抬起頭,驚愕地望著眼前笑得溫潤的青年。

  過往與孩子相會的難忘一事,再次浮現腦海。

  
  「哎,修女。」

  「嗯?」

  「我是不是沒有人要的孩子,所以我父母才不要我……老師和孤兒院的人都不喜歡我、不愛我……只當我是怪胎……累墜……我真的是不被人愛的孩子……才會被丟掉的嗎?」

  說著,值足又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

  「是不是因為這樣……我……我……才會受到這樣的對待……?」

  聽聞此言,修女瞠大了雙眼,隨之心痛地在孩子的應允下,將值足纖弱的身軀給擁入懷中。

  修女淚眼盈眶,一手輕放在值足的背脊,一手放在他柔軟紫髮上,哽咽。

  「孩子,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你絕對不是不被人需要的孩子!」
  

  修女再次淚眼盈眶,摀起嘴,淚水溢了出來。
  

  「親愛的,你叫什麼名字?」

  他抿了抿唇,聲音微顫且怯弱地道出自己的名字。

  「值足……」

  「值足。這名字很棒。」

  修女開心地拍了下手,不吝嗇地送上讚美。

  「……這名字哪裡好?」

  值足聞言,很是不悅。

  對此,修女不感冒犯,只是輕柔細語提出見解邀請。

  「是否可以讓我說說我的看法?」

  「說吧,我想肯定不會有更好的說法了。」

  值足的臉更臭了。

  修女微笑。

  「我會說這名字很棒,難道不是因為這名字代表了『你值得擁有這一切』、『你已足夠好』?」
  

  「嗚嗚……值足……為什麼……」

  望著哭得泣不成聲的修女,值足走上前,在她應允下為她拭去淚水,坦言。

  「是養父告訴我的,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原來,收養值足的夫妻是枕邊人的胞弟,自當年噩耗後,考量到母親的精神狀態,而未提及此事,養父母便默默地將當時被送往在遠方育幼院任職的養父身邊照料,然而因孩子眾多,無法時時刻刻陪伴在值足身邊,以致有了不愉快的經歷。

  十多年過去,期間養父母意圖告知母親此事,然而母親拒絕與枕邊人一家見面、聯繫,也因此無法將孩子的事情傳遞過去。

  直到值足在林中教堂遇見成為修女的母親,養父母才決定將這件事告知給值足。

  想必,失去父母、孩子與枕邊人的母親,是最為哀痛,也最渴望與孩子相見。

  聽到這裡,修女哭得更兇了。對此,值足眼泛著淚光笑了,在旁靜默地陪伴母親。

  待母親哭歇,值足向後退了一步,母親對孩子的舉動感到不解,只見抿了下唇,露出靦腆笑容,敞開雙臂。

  「那……要抱一個嗎?」

  母親又哭了,走上前,相擁在一起。

  母親頭靠在值足肩上哭泣,值足則是一手持花束,一手輕撫母親背脊予以安慰。

  良久,兩人從相擁狀態中分了開來,母親紅著一張臉抽了抽鼻子,用手拭去淚水與滿臉淚痕。

  看著這樣的母親,一道淚水從值足一眼滑過面龐,嘴角勾起一抹笑。

  「值足……」

  「謝謝妳,讓我誕生在這世上,讓我能夠體驗人生,謝謝妳。」

  母親感動地笑了。

  「我也謝謝你,選擇我作為你的母親,謝謝你……」

  徐風撫過兩人,鳥鳴與自然樂聲迴繞林間,暖陽為生命帶來生意,望著母親的笑顏,值足笑了,笑得非常柔和。

  一直以來,他都將他名字的涵義銘刻心中,每每遇到困境,此名意都能為他帶來巨大的力量與勇氣向前邁進。

  
  ——親愛的,你已足夠好,你值得擁有這一切。
  

  抹去淚水,他上前一步,遞上花束,柔和一笑。

  
  「祝福妳,希望妳能擁有一個愉快美好的一天。」
  
  
  
  親愛的,是時候了。
  是該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和自己想要的事情上了。
  請你相信,你,已足夠好了!
  請你相信,你,值得擁有一切!
  每遇考驗,每遇挫折,請懷抱著積極樂觀的美好心態來面對吧。
  如同藍色繡球花的花語……
  
  ——希望與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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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結作品:言盡坊虛實之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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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2 篇留言


GP支持,一篇的內容可能是我目前看過最多的章節,同為達人互相欣賞作品。[e12]

12-01 17:42

羔羊
謝謝你,夏之楓>\\\<12-01 18:20
亞嶸
我曾經是對自己感到懷疑,我究竟在做什麼?每天因為一點小事被罵,功課要樣樣精通,要照著父母安排的去做...這都是為了我好?想著想著就有了:如果我不存在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些事 的念頭,之後便開始自殘,但我很慶幸我的青梅竹馬還記得我,在我已經是很想死的時候突然出現,給予我我心靈需要安慰的並且開導我對很多事情的想法和看法,當她把我竟乎完全拉出谷底後她才和我說,她在上了國中後變開始注意我,因為在國小時我的個性突然有了很大的轉變,到了我國一時她在一次跟我接觸後發現我的傷口她便在她國一的時候轉到和我同一間學校,就開始照顧我,直到現在我好了還是一直如此,所以我也開始幫助我周圍的朋友。
我真的很謝謝作者寫出這一篇文章,當我看到修女出現的時候使我想到她的出現,這篇文章使我湧現了很多回憶不管是好的或是不好的,但這都是我的經歷

12-02 00:01

羔羊
亞嶸,謝謝你的分享,很高興聽到你走了出來,也很高興聽到你透過你的經歷所行的善舉,再次恭喜你走了出來,你有著一位很棒的朋友,更讓我們有這個機會彼此交流、分享,謝謝你,也謝謝你的青梅竹馬。
如你經驗所說,經驗是生命的寶藏,也是無可替代的寶物,生命本身更是珍寶。
12-04 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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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喜歡★a19961229 可決定是否刪除您的留言,請勿發表違反站規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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