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既視感

第一節上課前十分鐘。

「波魯那雷夫……你曾經想過『人類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活著』這個問題嗎？」

「哎？波魯那、雷夫？那是誰？」

當加藤惠剛入座不久準備拿出手機時，正在鄰桌端坐著一手抱胸一手撐著下巴的乙坂有宇突然沉聲說了一句話。

「『任何人都是為了克服不安及恐怖，獲取安心感而活著。』」

「哎——。」

加藤看著有宇凝重的側臉眨了眨眼就收回了視線，低頭開始啪噠啪達地玩起了手機，而有宇似乎渾然未覺，繼續說道：

「擁有名聲、支配他人、賺錢……這些都是為了讓自己安心。結婚、交朋友也是為了讓自己安心。說什麼希望能幫上他人的忙、說什麼為了愛與和平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安心……追求安心感正是人類活著的最終目的——」

有宇深吸了一口氣。

「所謂的『安心感』，其實是指『需求被滿足後身心所獲得的寧靜』！」

有宇赫然高漲的聲音讓加藤操作手機的動作一凝。

「……這是什麼意思？」

但她仍然沒有抬頭，頓了頓之後又繼續敲擊著螢幕。

啪噠啪噠啪噠。

這時有宇原本單手撐著下巴的動作一改：稍稍沉下肩膀，十指交叉架在鼻翼處，眼神深邃地只差一副眼鏡就能cos司令。

「沒錯……人的各種行動都是為了滿足自身的各種需求——『欲望』！」

「哦……」啪噠啪噠啪噠。

「欲望驅使人採取行動，行動的結果滿足欲望，而人……便可以從中獲得『安心感』。為了滿足『物慾』而努力賺錢、為了滿足『雄心壯志』而四處旅遊、因為『憐憫』而救濟貧民、因為『看不順眼』而訴諸暴力……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事出發點都一樣：為了滿足『欲望』、為了求取身心的安祥！但是——」

「但是？」啪噠啪噠啪噠。

「但是，如今的我卻感受到了『恐懼』！——對，在名為『截稿日』的『猛獸』面前，我就像是被用手指『啪』地一下折斷的HB鉛筆一樣脆弱！」

「這樣啊。」啪噠啪噠啪噠。

「……」

有宇停止了JOJO的奇妙比喻，緩緩別過頭，彷彿乾掉的雙眼直直盯著正在低頭玩手機的加藤小姐。加藤小姐啪噠啪噠了好幾秒，才因為身邊突然安靜了下來而偏頭望向有宇，結果立刻就被那雙纏繞著死氣的眼睛嚇了一跳。

如果說呼吸停了半拍就算是嚇了一跳的話。

加藤小姐一如往常淡然的聲音傳出：「乙坂君，怎麼了？」

「……沒事。」

有宇把視線挪走了。

總不能說沒人吐槽讓他感到寂寞了吧。

也不知道怎麼了，班上唯二會和他主動搭話的兩個人中，倫也開始耍自閉，加藤卻是慢慢變得多話了起來，連帶著有宇也開始變得經常和對方聊了起來。

雖然說，加藤還是一如往常的那個話題終結者就是了……

隨後上課鐘響起了。

「喀啦啦啦——」

那個總是踩著點來、踩著點走，至今為止有宇都沒記住對方名字的班主任幾乎在鐘聲響起的同時拉開了門。

一名少女跟隨在他步伐之後走入。

「今天班上來了一位轉學生。」

班主任是個平凡到想靠著描述他來水字數都困難的頹廢大叔，因此哪怕他用著毫無幹勁的聲音說話，一下子也沒什麼人想搭理他。

但提到轉學生，大家的精神就來了。

紮著馬尾，看上去神采奕奕的少女在班主任示意下稍稍一欠身，道：「我是青山七海，今天開始就讀二年B班。請多多指教。」

青山？

有宇抬起頭來。

講台上那人不就是上週和友利他們一起從別的學校拐來的少女嗎？他還以為對方早就轉進來了，沒想到就友利奈緒那急躁的性子居然會允許對方一週後才到。

青山七海似乎也看見了他，對他微微一笑，但沒有說話。

「妳就先暫時坐在最後面那個空位吧。」班主任毫無幹勁地撓了撓頭，抓起了粉筆就開始寫字：「那麼，現在就開始上課……」似乎並沒有打算介紹。

七海不是很在意，對著老師點頭致意後就攜著書包往教室的後方走去，理所當然收穫了大量的視線，也包括了有宇。但比起其他同學那些不帶有特別意義的好奇，有宇的表情就複雜得多了，這讓七海在路過他時不禁停頓了半秒，只是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

「哎呀哎呀……」

有宇搖了搖頭：為什麼青山會轉到B班啊？怎麼想都是去友利在的A班才對啊。

算了。晚點再去問問吧。

有宇翻開了空白的筆記本，開始「認真上課」。

……

————回過神來，一個早上又過去了。

發、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替身攻擊！！

（此處應有插圖）

有宇驚疑不定地四下張望，然而根本沒人理他。

「你在幹嘛呢？乙坂君。」

噢，好吧，還有一個加藤惠小姐。

有宇一下子又恢復到了面無表情，對著同樣平靜地眨吧著眼睛盯著他的加藤惠，淡淡地說道：「沒事。只是稍微……對人生產生了一點迷茫。」

「欸？」加藤似乎有些為難地擺擺手：「那種話題對我來說太難了。」

「不，我也沒有打算要找妳人生相談啊。」

有宇瞇了瞇眼。總覺得對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加藤聽了歪歪頭：「是嗎？那就太好了。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勝任呢！畢竟乙坂君的想法實在讓人很難懂啊。」

「……加藤，有沒有人說過妳意外地很腹黑啊？」

「唔？腹黑？」

正準備拿出便當的她頓了頓，偏頭望向有宇。

「算了，沒事。」反正大概沒有人能和妳聊到這種程度。

有宇捏了捏眉心，伸手摸向課桌旁的書包，卻摸了個空，本來就不是很愉快的表情頓時變得更加險惡了：「嘖，我都忘記今天沒準備便當了。」

「乙坂君，沒帶便當？」

「嗯。我去食堂吃吧……哎？」

隨口應道的有宇突然意識到和他說話的人並不是加藤惠。

驀然回首，就見到青山七海笑盈盈地看著他。

在她身後不遠處，教室的後門，高城丈士朗正推著眼鏡。

……話說，這個套路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只聽高城少年精神飽滿地說道：「一起到食堂吃飯吧，乙坂君。」

「哎。」

乙坂有宇忍不住瞇起了眼睛：你這麼一說我就突然不想去了。

……

「我到底、在做什麼……」

有宇抱著腦袋，一臉絕望。

最近的自己很不自己。

先是對學生會的橄欖枝毫不猶豫，再是對倫也亂發中二病，接著又在接觸友利兄妹的時候講了莫名其妙的話、搞得他到現在都有點不想面對奈緒。

現在，又莫名其妙地接受了只認識一星期的人的邀請到食堂吃飯。

孤獨戰士的人設都被自己玩壞了。

「怎麼了？乙坂君。」高城推了推眼鏡，有些遲疑地問道。

有宇停了一下，搖搖頭：「沒事。比起我，她才是重點吧？」

「她」指的是青山七海。

七海有些困惑地指了指自己，「哎？我嗎？」

「確實如此——」

高城再次推了推眼鏡。

「……要是那麼不合尺寸，你乾脆換了吧？」

有宇撇撇嘴道。

高城正扶在鼻托上的手僵了僵，語氣頓時弱了好多：

「不，怎麼說呢，這只是一種習慣……」

——高城、青山和有宇三人一起跑到食堂吃飯。

並不只是單純的聯絡感情。要有宇來講的話，更接近於一種拜碼頭的儀式。

雖然青山七海的「特殊能力」並不是那種能造出驚人聲光效果的類型，但學生會還是得再次警告她不要使用。

當然，有宇也一樣。畢竟是可怕的「掠奪」能力者。

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還是得走個過場。

……高城這傢伙意外地有點古板。

「豐之崎雖然也在『星之海體系』之下，但是對特殊能力者的保護力度並非面面俱到。」挖起一匙咖哩，高城沒有放進口中，而是壓低了聲音對有些漫不經心的有宇和一臉緊張的七海道：「所以哪怕是住在學校宿舍裡，青山同學也要小心。」

「哦，我會注意的。」

七海沒有囉嗦，乾脆地點點頭。看來這一個星期她確實想了很多。

「……乙坂君？」

「嗯？」

乙坂有宇停下了攪動咖哩的動作，抬起頭，高城正直直盯著他看。

「你好像有點恍神。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沒什麼。」有宇擺擺手，「只是最近有點累而已。」

差一步就要和唯一的朋友倫也斷交，差半個月就要交出齋彌鮎鋼的新作企劃，還因為友利奈緒的關係經常回憶起一年前的煩心事，他真的有點累了。

不過這也不能怪誰。

就像「獨眼死神」說的那樣，這些本來就只是「一點小事」而已。

全是他自己太過矯情。

一介多愁善感的少年郎。

「是嗎……我明白了。」高城推了推眼鏡，露出了溫和的淺笑：「如果有什麼在下能幫上忙的還請盡情開口。」

「真的沒什麼。對了……」

有宇擺擺手，不想深入這個話題，改而將視線轉移到青山七海身上：「青山，就這麼轉學過來真的不要緊嗎？和朋友分開什麼的……。」

呃。

這句話一出口，有宇就發現自己好虛偽，話就說不下去了。

明明當初他也沒有提出異議，事到如今才來同情對方有什麼意思呢？

「普通高中生乙坂有宇」的設定應該是對身邊毫不關心的冷淡少年，所以反倒是像現在這樣的作法才莫名其妙。他只是突然覺得：自己既然縱容了友利奈緒的行為，那就應該負起一點責任才對。畢竟她是我的……

我的……

……嗯？

有宇皺起了眉頭。

——他本來想說什麼？

彷彿忘掉了什麼的感覺。

彷彿不經意間丟失了某個重要的東西的感覺。

彷彿……

曾經在「什麼時候」……經歷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