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導言：長久以來，歐洲文明的直系源頭，被認為是古希臘羅馬、基督教文明。但是若更往前追朔，在羅馬跟基督教出現之前，有一種幾乎遍布了整個歐陸、足以成為歐洲共同文化認同基礎的代表－凱爾特（Celts）。
你們知道，亞瑟王傳說也屬於凱爾特故事？萬聖節其實是凱爾特薩溫節的由來？榭寄生也是來自德魯伊重視的神聖植物？巨石陣的建造者雖然另有其人，卻也跟凱爾特沾上關係？
過去曾遭到主流邊緣、視為異端打壓的「凱爾特」，雖被視為野蠻文化，卻也沒有遭到消滅，而是以地方民俗傳說、獨特儀式的形式保存下來。甚至還反向融入西方文化之中，成為了熟悉的文化要素：英國巨石陣崇拜文化、泉水月亮及動物神袛、聖樹木的崇拜、從庫丘林一直到費奧納騎士團；亞瑟王傳說、女巫與妖精等等，均是凱爾特文化故事的元素之一。
關於凱爾特人的稱呼最早在西元前五世紀，由古希臘歷史學家所命名。根據考古學家研究，由於出土的兩萬件武器、飾品和器皿上經過對比，從數千年前鐵器時代的哈爾施塔特遺跡，被視為凱爾特族群的起源地。在凱撒的《高盧戰記》中則是記載凱爾特人為高盧人的其中一支；用法稱呼跟現代正好相反。雖然凱撒將居住在高盧（法國）的人們稱為高盧人，不過當地人卻是自認為『凱爾塔耶（Celtae）』人。
不過經過現代的語言學、考古學、歷史學的查證研究，已經確定是以古代高盧為中心，從不列顛群島、伊比利半島、乃至於中東歐到小亞細亞（土耳其）的一部分，都存在著與高盧人語言相同的族群集團。雖然古代的高盧人並沒有這種廣域上的認知，但就十九世紀以來的語言學成果來說，將他們的文化圈命名為凱爾特人，名副其實。
（補魔！）
學者又將歷史文化上的凱爾特人分成海島系與大陸系，海島系主要是指以不列顛群島（蘇格蘭、英格蘭、威爾斯、愛爾蘭）為核心的凱爾特人，有時也包括法國西北地區的布列塔尼；大陸系的凱爾特人除了前述的高盧人外，也包含伊比利亞系（今伊比利半島北部、東部）、加拉太系（今安納托利亞半島中央地帶）、色雷斯系（今保加利亞南部、希臘北部、土耳其伊斯坦堡周圍地帶）等。本書作者採用的是大陸系的視角來檢視凱爾特人的文化脈動。
不過很遺憾的是，雖然凱爾特人幾乎遍布歐陸，一來凱爾特文化偏向不使用文字，幾乎沒留下多少文獻。二來羅馬霸權在歐洲世界逐漸底定，凱爾特文化也逐漸融入拉丁化之中。
也是因此，凱爾特不僅是神話故事有所殘缺，文化習俗殘留的不算完整，當然大眾對於西元前的歐洲感到好奇，可經由凱爾特文化補足想像空間。然而並非所有原始信仰儀式都可歸咎於凱爾特，地方族群上特有習俗也是存在，如布列塔尼地區流傳的傳說習俗，不論是跟基督教類似的岩石信仰、殘存的樹木崇拜以及妖精（lutin）、小人族就是一例。
梅林～
另一個令人比較驚訝的是：德魯伊也並非是大眾在影視娛樂出版品中的那個形象。
按時間共有分三個階段：第一種是約西元前五世紀，在高盧北部形成的知識階層領導集團，是一種需要體系性學問培養的集團。根據文獻記載，高盧的德魯伊甚至也是一種哲學家，屬於畢達格拉斯學派古典文化的系統。和印度教的婆羅門、波斯的「Magos」、羅馬的祭司「Flamen」都是源自印歐、彼此相當的制度。不過遺憾的是在西元前一世紀強勢的羅馬化而消失。
第二種則是距離五百年後活躍於海伯尼亞（愛爾蘭），傳統薩滿式德魯伊，屬於異教的咒術師、預言家、祭祀者和占卜師，應該就是如今使用橡木手杖、穿戴斗篷的賢者形象由來。
第三種則是十八世紀以降『新德魯伊信仰』的德魯伊，強調非基督教性質以及找回基督教成立前的歐洲精神性，換言之像是一種神祕主義。不過由於他們不曾復興古代德魯伊的天文、數學體系學術或是階層優越性。因此當然不能視為古代德魯伊的復活。
只不過，曾多次歷經文化上排擠打壓、多次失傳危機的凱爾特，這樣的民族如何定義？也是透過語言學研究、文物、遺跡……總言之就是語言和文化，才能去定義一個民族的精神和文化。透過研究其歷史的變動脈絡，除了盡可能拼湊原貌之外，亦可研究分析出其對歐洲文化的實質影響。
而且更令人驚訝的是，凱爾特文化其實頑強地存在很長一段時間，在布塔列尼等地更是撐到了十六世紀。
關於研究凱爾特方面的權威，作者也推薦不少人選。像是約瑟夫．房德耶里斯（JosephVendryes）的功勞最大。因為他指出在印歐語當中，一邊是印度與伊朗、另一邊則是義大利與高盧，兩方在祭祀階層上所產生的共通性。同時也將古代歐陸凱爾特和中世紀以降的海島凱爾特文化加以系統化比較，不過這一點評價兩極。
亨利．休伯特（Henir hubert）被作者認為是二十世紀上半最優秀凱爾特學者。他則是主張凱爾特社會即使在語言隔閡、地緣差異下仍有共同文化存在，也就是所謂「凱爾特性」、「泛凱爾性」。認為德魯伊也就是所謂「泛凱爾特祭祀團」。這一點奠定了如今對凱爾特文化的主流看法，雖然要等到七零年代之後。
杜梅奇爾（Georges Dumezil）的比較神話上，「三機能假說」也就是印歐語族社會共有的神話構造(祭司、戰士、生產者)，還特別舉高盧為例，認為他們社會是戰士集團「艾克提斯」、作為生產者的平民、展現咒術和律法權威的德魯伊。
但是在高盧，並沒有出現像是在羅馬或印度這樣足以代表三種機能的神明記述。加上海島凱爾特和歐陸高盧雖然語言上共通，但是文化上仍存在差異，單就史學上來說斷斷不能將愛爾蘭、威爾斯傳說和古代高盧直接去做結合論述。因此這個看法有待商榷
我最感興趣的是，凱爾特不同於一般的民族文化，本身最早都是使用他族的文字在不同族群之間使用。在感受到拉丁化的威脅後，才發明了宛如密碼的『歐甘文字』進行最後一搏，卻仍功虧一簣。
雖然作者認為，凱爾特的文化獨特性其實被放大了，與其互動的日耳曼、拉丁人文化並無太多的不同。只是創世神話、大量習俗宗教儀式的流失造就了無比的神祕感，不喜文字又善戰不畏死的強悍民族，在尋找歐洲在基督教之前特色當中，便成了不可或缺一大部分。甚至還成為了愛爾蘭等國的國族認同！
誠如本書標題所示，重點不在於凱爾特的血脈，而是水脈。這更是證明了：文化水脈才是研究一個民族的思想信仰、習俗到身份認同變遷的脈絡關鍵。更進一步，或許我們應著眼於文脈，亦即從文字、文本與文化肌理間駁雜多重的脈絡來探析。血脈的追蹤難免陷入實證考據的泥沼，但從語言線索與文本脈絡拓掘卻饒富意義。
至於亞洲社會看重的宗（家）族血脈，在這裡其實沒有多少論述的空間。也證實了凱爾特文化其豐富性、影響力和潛藏在主流社會的習俗之中，其價值是難以忽視的。
透過學習凱爾特文化史，其實也學到不少西歐地方史、民族史、文化史、神話史演變等等。從法國西北角的布塔列尼、不列顛的布立吞人一直到羅馬拉丁化、法蘭克人、諾曼人等強勢移民的交互影響之下，作者竟然能循線脈絡，以蛛絲馬跡拼湊出凱爾特殘存的元素以及其影響力，實在是很了不起。
凱爾特雖然失去原有文字跟族群型態，其文化習俗、信仰元素卻透過不同的語言文字書寫而留傳下來！ 雖然並不完整，也成為保存豐富的文化資產。得以瞥見在歐洲近代發展理性邏輯、工業化之前，也曾經有一段熱情奔放、與古老的大自然進行溝通接觸、跳舞獻祭的熱情歲月。臉上塗抹藍色顏料、光著上半身甚至裸體打仗、鮮豔長髮飄揚的形象，應該不會隨著時間抹消吧？從某種身心靈的角度來看，這也是一種程度上的自由。
我個人也跟推薦序一樣，認為研究凱爾特文化，絕對能帶給台灣全新的文化角度。想想，一個長期被羅馬文明、基督教信仰所壓抑，被視為野蠻非理性、雜亂無章又無單一書寫文字和語言所傳承的文化。時至今日，竟能透過各方面的挖掘，重新大放異彩！
關於現代凱爾特：1988年，愛爾蘭歌手恩雅(Enya)發行她個人的專輯《水印》(Watermark)，這張CD成了百萬暢銷的經典。雖然凱爾特音樂在1970年代初，就以瑪莉.布萊克（Mary Black）以及克蘭納德合唱團(Clannad)的關係廣受音樂市場矚目。但是恩雅的音樂卻大受歡迎，作者認為除了它對於日益疲勞、高壓疲憊劃上等號的現代文明提出批判，並提供療癒的功能。這種治癒疲憊、充滿幻想氛圍的音樂，不僅僅是西歐文明中異國風情所具有的異質性，也正是凱爾特元素的一大表現。
相信即使是在不久的將來，凱爾特的文化作為從現代文明的喧囂中所逃出的一種手段和符號，也會繼續流行、傳承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