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學習的事物太多,但時間卻太少。
■■■博士曾說過他終其一生都在學習,越是碰觸這個世界,就越懂得自己的渺小。或許在基金會工作的人都有類似的感觸。
——輝利·寇罕。
那個新人的名字很難念,每一次席歐想要用衝康的語氣去叫罵時,總是在發「輝」這個音的時候舌頭就打結,所以他總是很沒勁的叫對方的姓。
寇罕是個工作認真的人,並且也深得波里斯先生和■■■博士的賞識。無論是撰寫報告書還是打雜,身為一個有著多年經驗的基金會員工,其實對他們的研究站而言幫助是很大的。
有的時候,真的只是有的時候。席歐會因為為檔案上編號而忙到半夜,有時候總部的人沒空閒做歸檔,就會將上編號的工作外包到其他地方。那個時候他會不小心趴在辦公桌上睡著而不是回宿舍。
然後隔天早上,他會發現身上多了一條毯子,然後寇罕也會出現在辦公桌那頭,在天光微亮之時傳遞鍵盤的打字聲。
有的時候席歐會想要去理解他人,他看過寇罕所有的人事檔案和報告,知道對方原先有個家庭,也知道他離過婚。或許他應該要再去看一點心理學的書,這樣才能更加去理解。
——「不是這樣的啦。」那時,■■■博士聽見自己想要借書的理由後說,被法令紋包圍的眼睛瞇起來,像是聽到了什麼可愛的理由:「想要去理解一個人,不能光是看對方的檔案,或者是查找有關的紀錄就行了。你對於阿克罕也是吧?就因為對方有過偉大事蹟所以追隨人家。說真的,參與過682的處決行動有什麼了不起?他那種人連好好說話都辦不到。」
■■■博士的語調總是很溫柔,從來到馬賽諸塞州後,■■■博士就一直在幫助自己。席歐吞了口口水,他沒有回話,只是默默低下頭。
「真實的人就在你旁邊不是嗎?」■■■博士說,語氣輕盈,那雙佈滿皺紋的手握住席歐時,他感覺得到一股熱度:「放下心中的偏見,好好的和對方聊聊吧?」
——然後,時間回到了現在。
席歐驚恐地看著辦公室的鐵門開始因應收容失效的應對措施而開始下拉,刺耳的摩擦聲讓他開始行動。
席歐左顧右盼,下午時段通常只會有自己一個人在辦公室,因為有異常在地下室的緣故,所以大部分的人都集中在那裡。
波里斯先生的辦公室離這裡有點遠。先假定那個異常沒辦法從地板上穿透上來,那當務之急是先確保這個空間的安全——收容失效後的應對方式是將每個區域以鐵門隔離開來,人員的安全一向不是優先考慮的第一選擇,而是要把危險向內控管。絕對不能讓其出去危害世界。
在閃爍的紅光底下,席歐在自己的座位摸索到了繃帶和消毒酒精,要是有人受傷一定會需要這些。
他吞了口口水,接著將耳朵側在鐵門上,外頭的走廊一片安靜,寂靜到令人發毛。空調還有水管的聲響開始像小蟲子一樣啃食自己的耳道,鳴聲侵蝕。席歐搖搖頭,他開始有點慌了,現在該做些什麼?需要出去幫忙嗎?這裡沒有定點對講機,也沒有任何可以溝通的東西,得走到另外一邊——
他聽見了喘氣聲。
粗重,痛苦,而且瀕臨崩潰一般的喘氣聲在門外響起,像是引信的火花一樣越來越近。
「什——」
甚至話還沒講完,席歐便驚駭地看著黑暗中的鐵門突如其來的爆出了閃光,刺眼的不得不讓自己閉上眼睛,等到視線變清晰後,他看著眼前那個發著光的男孩,全身不得動彈。
「……出口,在哪裡?」
男孩口齒不清的說,在只剩下紅色燈光以及突破收容的警報聲下,席歐愣愣地看著對方用來分解原子鍵的左半身的光芒逐漸消退。
自己雖然根本腿軟到動不了,但仍可以想像得到是為什麼會演變成現在,此時此刻這樣兩人面對面的情形。
這套安保措施是為了「維持最多人的性命」而設計的,因此各個隔間都是使用當代最好的防護材質,並且,除非確認危機解除,不然誰也沒辦法出去。
全部一起死,或是讓一部分的人活下去,大概是這樣。
「出口在哪裡?」男孩吼道,和上一次見面比起來,席歐發現對方變得很瘦,光芒消退後,男孩臉上的血跡和淚痕清晰可見:「讓我出去!」
席歐頓時明白男孩不直接一拳揍過來的原因,想必是因為對方用盡全力繞過了特工,而來的一路上並沒有碰到任何可以為其提供方向的人類。
「你聽見了沒!」男孩顫抖的雙手爆出白光:「讓我出去!出口在哪裡!」
席歐將背抵著牆壁,他從腰際的槍袋中掏出手槍,而男孩似乎已經累到甚至沒辦法動作。
「求……求你。」男孩的語氣開始飄忽,像是在忍耐極大痛處:「我想要出去……」
「SCP-213,請遵守我們的規定。」
他站起身,用一種更為堅定的姿勢舉起槍,但胃卻在翻攪,他應該要注意在眼前的情況上,但腦袋卻不停想到了更多更多那些無關的事情。
「求、求你……」
他受過訓練,知道此時此刻應該保持冷靜,即便握著槍的手在顫抖著,像冬日被寒風給包裹。
他想起了在老家溫暖的夏季,父母親和自己一起在後院玩耍,他記得游泳池、蟬鳴以及蜻蜓。
「拜託!讓我走!」
男孩尖聲叫道,但席歐看得出對方早已失去使用能力的力氣,白色的閃光一爍一爍閃著:「你們沒有權利收容我!」
然後,席歐發現,那些異常們到最後總是會使用基金會的語言。「收容」、「控制」、「保護」、「研究員」、「博士」、「站點」、「末日」與「毀滅」。
「我們當然有權利。」席歐壓低聲音說:「要是讓你這種人出去正常生活會帶給其他人什麼危害?」
「那為什麼不殺了我?」男孩破碎地喊道,聲音在空蕩的辦公室迴響:「我要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其實我根本不會有離開的一天對吧?」
「別擔心。」那些話太過自然的脫口而出:「那是因為你享受過自由,所以現在才會覺得痛苦,再等一段時間,我們能把你的記憶給覆蓋掉,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了。」
男孩睜著眼睛,周圍冒出了白色的煙霧。被血絲充紅的雙眸直愣愣的盯著席歐。
警報仍在繼續,紅光也在閃爍。
「所以這就是你們能一直撐下去的原因?」
男孩的聲音失去準心,搖搖欲墜:「那麼多的異常、那麼多的死亡,所以你們一直在重複這個過程,把每個異常收編……然後,你們也在做同樣的事情,每一天都是嶄新的一天。不會有痛苦,這麼做是正確的……」
「是的。」席歐提高音量,將槍的保險給拔除:「請配合我,SCP-213,待在那裡不要動。」
「動了的話會怎樣?」
男孩瞬間變了,像被開啟了某個開關,他擺出了應戰的姿勢,這讓席歐開始緊張起來。
他們之間只僵持了幾秒鐘。
「……開玩笑的,反正你又沒辦法殺了我。」
下一秒,男孩跌坐在地上,席歐看見對方哭了起來,眼淚燃燒著氧氣,熱能撲面而來。
男孩哭的很大聲。
席歐看向被破壞掉的門,然後又看了看那個蹲坐在地上痛哭的孩子,那瞬間他似乎有些明白寇罕迷惘的原因。
他知道現在的自己應該要設法前往主要控制室,或者是找個聯絡設備跟其他人說可以解除警報。
但手腳卻不聽從大腦的指揮,他蹲在男孩的面前,光是這麼一個動作好像就把第一到十條的規定給違反了一遍。
男孩看起來就只是個男孩,而不是那個在報告上面寫著,在加州老家和女友做愛時把對方溶解掉,而後又被特工們強制壓制,然後害死好幾個人的兇手。
席歐發現自己伸出了手,而那隻手停在半空中感受著熱流。
或許他應該說點什麼,也或許他不該有任何動作,但在紅色警報的燈光之下,他冒著自己被溶解掉的生命危險,將手放到了男孩的肩膀上。
對方似乎沒有領情,只是將頭埋進雙膝之間,發出的哭嚎更大了。
——他與自己有什麼不同嗎?
席歐猛然地意識到這個問題,緊接著便是想到了寇罕。不對,不要去思考這個,要是再繼續想下去,那麼在進行解剖與侵入性實驗的時候該怎麼辦?
那瞬間,男孩撲了上來,席歐重心不穩的摔倒在地,他發現目標並不是自己,而是那把因為危機解除而放回腰際上的手槍。
男孩沒有發動能力,但光是靠在身上的這個動作就讓席歐感覺到炙熱,他抓住男孩的胳膊,用盡畢生的力氣。
「——不要阻止我!」男孩口沫橫飛的喊道:「我會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請……請冷靜下來!」
「敗類!人渣!混蛋啊!」男孩高聲叫罵,席歐可以感覺到他兩手抓住的手臂肌肉僵硬伸直,撐開的五指都在試著想去前往觸手可及的槍械。
燈光亮了。
他聽得見腳步聲,還有指向自己跟男孩的槍口。然後,席歐將視線移回男孩的臉上,他期望自己能看見充滿恨意的表情。
而男孩的眼淚滴在自己臉上,像火灼一般痛。他驚恐的發現對方的表情是絕望,眼神中什麼都沒有,絕望。
「鮑爾,你還好嗎?」
前來的聲音被耳鳴隔絕。
「站得起來嗎?你有受傷嗎?看起來應該還好……席歐?你有在聽嗎?」阿克罕前輩的聲響。
男孩被拉走了。
有誰也拉起了自己。
他的視線在模糊,像有誰擾亂了眼睛內的水晶體。他搜尋著,終於看見了寇罕的身影。
「你還好嗎?」寇罕舉起包上繃帶的手:「沒事真是萬幸。」
「怎樣才能拯救他們?」席歐開口,他不確定這是重複對方的話還是是單純的文句。
寇罕瞇起眼睛,沒有回答。
「你快死了對吧?」席歐再次說道,無視於身後的聲響,他記起了人員健康檢查報告上的字句。
寇罕什麼都沒有反應。
而男孩的呼喊伴隨著痛擊消失在背景的聲響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