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血、月與大地，加上一枚龍鱗戒指
對二十八歲的吸血鬼獵人安卓亞斯‧班尼迪托來說，強敵環伺不過是生活中近乎乏味的佐料，無論是與各路妖魔鬼怪廝殺、從教會的爾虞我詐逃出生天，甚或為了從無知鄉民手裡救出倒楣的小女孩而弄瞎眼(感謝某位壞脾氣的吸血鬼醫生動用契約使那隻瞎眼得以重見光明)，成堆考驗讓他不得不佩服當年那個營養不良、滿臉鼻涕眼淚的薩丁尼亞孤兒竟能在殘酷人世間適應良好，或許上帝對他已堪稱仁慈。然而，現在這情形讓他開始懷疑起上帝究竟真是殘酷還是愛開玩笑。
他們確實是強大的怪物。
但他們擁有靈魂、擁有愛與恨與慾望，也擁有各種絕望與夢想。
他們就像人類一樣。
他已無法憎恨這麼想的自己。
「你需要進食。」諾斯特拉達姆打斷他的沉思。
「……我真的得喝血才行？」他聞到血腥味。
「你已經和布萊克伍德大人簽下契約，你知道這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老人在他面前放下酒杯，暗紅液體在燭火下閃爍著近乎墨黑的光澤。
「這是……人血嗎？」
「牛血。循序漸進不是件壞事。」老人對他微笑。「在晚宴開始前先好好補充體力吧。」
「晚宴？」
「等議會和使節團對那群將領做出判決後，我們會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歡迎外賓，當然，包含你在內。」
「這真讓我受寵若驚……我是指……我不過是個小小神父，並未背負任何外交使命，貿然出現在你們兩族的重要場合會不會造成你們困擾……」他實在不想點出這行為無異於把烤肉扔上豺狼虎豹的餐桌。
「別擔心，你等於是半個我們的族人。」老人踏出房門時這麼說。「好好享受你的第一口血吧。」
班尼迪托只能對酒杯乾瞪眼。
他確實餓壞了，就連血腥味也無法阻止飢餓感攀升，這實在很不尋常。
「該死的吸血鬼……」他絕望地低語。
但他難以將契約締結時窺見的景象自腦海洗去。
他看見了布萊克伍德成為火刑者前的記憶。
他多希望那就是所有始末，這場悲劇不需要更多秘密。
「班尼迪托神父還好嗎？」艾維拉在長廊上叫住諾斯特拉達姆。
「他還很年輕，很快就會恢復精神。」老人輕描淡寫地回答。
「那就好，我們找到他和隊長時，他簡直比嚎哭者還面無血色。」艾維拉鬆了口氣。
「審判進行得如何？」
「狼族顯然不會放過自家叛將，那位王子跟著使節團一起出訪是有目的的。」
「他父親要他擔任劊子手？」
「沒錯。」她點點頭。
「所以那群將領都要完蛋了？」
「基本上。」
「能被王室成員親自斬首可是他們文化中莫大的殊榮，對罪犯來說尤其如此，處決時總能吸引不少觀眾聚集啊。」老人聳了聳肩。
「像場表演一樣。」她不置可否地評論。「希望這不會對輿論造成影響，族裡確實有聲浪以此為由反對與狼族來往，使節團若堅持在我們的領土按照他們的規矩行刑可能會引起軒然大波。」
「因為沒人喜歡一不小心就淪為公開處刑的主角？」
「也沒人喜歡與上演公開處刑的王國為友。」彷彿我們全都假裝自己忘記鮑本恩‧西斯的慘劇。她暗忖道，即使她並未親眼目睹，但她能從布萊克伍德的雙眼中看見一些東西早已死透。
那讓她感到畏懼。
他們與狼族並無不同。
「妳會回法庭待到審判結束？」諾斯特拉達姆問她。
「不，隊長會待到結束，他得焚毀屍體以免有人試圖竊取狼血。」她優雅地步出長廊。「我正準備參加布拉加家族的年度舞會，你有興趣暫時代替我妻子擔任我的舞伴嗎？」
「樂意之至。」老人高興地瞇起眼。「對了，那群年輕騎士上哪去了？怎麼從剛才就沒看到他們？」
「你是指崔斯坦他們三個？」
「是啊，如果有多點人手，我等會兒說不定能準備多點魔術材料，晚宴最適合變魔術囉。」
「那你恐怕得勞煩你那群嚎哭者了，芙烈達會與她父母出席舞會，畢竟她母親也是我的家族成員，至於崔斯坦和蘭斯洛特則是被抓去關禁閉，他們不該在議會門口闖那種禍。」
「讓我猜猜，關禁閉不過只是關回自己房間？」
「他們的身份讓他們得以有這種待遇。」
「或許就是這緣故讓法國人不再安於命運。」老人只能莞爾。
~*~
(克里多尼亞森林，蘇格蘭，1539年)
橘紅長髮的女人在維西‧奧圖進入木屋時露出不悅神色。
「見到我不高興嗎，妮亞？」維西‧奧圖無視她的瞪視繼續前進，直到快要碰觸爐火前的搖籃才被阻止。「還是該叫妳布萊克伍德女酋才對？」
「你破壞了我們的協議。」妮亞‧布萊克伍德嘶聲道。
「我？我幫妳平定妳兄弟們的叛亂讓妳有機會成為鮑本恩‧西斯首領，還順便把那窩討厭的噴火龍一網打盡賣給狼人，我哪裡做錯了？」他故作震驚地攤手。
「議會還是沒給鮑本恩‧西斯一席位子。」
「放心吧，妮亞，即使在議會沒一席之地，鮑本恩‧西斯一族仍受議會保護，你們向來都受議會保護不是嗎？」
「我們想要的不只是保護，如果你們承認鮑本恩‧西斯是血族一員，那你們就該讓我們在議會中擁有發聲的權利，就像其他地區一樣，而非只是把我們當成……」
「當成穿格紋裙的橘髮小精靈？」他摟住妮亞。「這就是我為何愛你，妮亞，如此睿智，如此美豔，如此桀敖不馴，你們鮑本恩‧西斯擁有所有血族忌妒的美好事物。」
「少說漂亮話了，維西，你不能把我們像珍禽異獸一樣關在島上，這不叫保護！這叫囚禁！」妮亞壓低音量以免吵醒搖籃裡的嬰兒。「你甚至不願承認親生兒子！你不願承認安卓亞斯！你對我們就像西班牙人對待印地安人一樣！鮑本恩‧西斯不是被議會鎖在金庫裡的財寶，你我都流著相同血液，我們都是血族！」
「時候未到，妮亞，這秘密現在只能有我倆知道。」他親吻橘髮女人的額頭。
「只有我倆？你學徒就站在門口。」她瞟了遠處藏身破斗篷下的高大男人一眼，男人聳了聳肩便化為煙霧消失。
「他會守口如瓶。」他歪嘴笑著。「我會時常來蘇格蘭看妳和安卓亞斯，我們的兒子絕不會受到任何虧待。」
「你最好保證你會做到，維西。」
「我保證，吾愛，我說到做到。」
~*~
厚重帶有弧度的斬首劍從頸項落下時引起些許驚呼，隨即歸於寧靜，狼族王子約克在叛將失去腦袋的身軀倒地時掃視四周，沾染血跡的臉頰揚起得意笑容。
「您認為他們害怕了？」布萊克伍德走向他，火焰迅速從狼人屍身竄出將之燒成灰燼。
「不。」約克順手把劍扔給呆愣身旁的使節(這害對方差點失去幾根指頭)，其他因為首次見識火刑者威力而被震懾的使節們則是滿臉哀戚地將斷頭裝進箱子與其他頭顱作伴。「我聞到慾望。你們就像我們一樣嗜血，華服和故作優雅的姿態永遠遮不住本性，嗯……除了那邊那個戴滑稽假髮的傢伙，他應該是真的嚇壞了。」
「那是托加公爵，他膽子小的要命。」
「我尊重你們的文化不執行公開處決以免造成騷動，但你們為何要把那個膽小鬼留在現場丟人現眼？」
「沒辦法，他仍是議會代表，他參與決定叛將生死的審判，就必須親眼見證他們的命運以示負責。」我看還是別跟狗寶寶解釋托加公爵當前的處境好了，時尚總監這新頭銜聽起來有夠嘲諷。吸血鬼醫生瞟了臉色比平常更慘白的托加公爵一眼，接著是那幾團曾是猛將的灰燼。「您在斬首時並未把目光放在刀下的可憐蟲身上，這樣挺危險的。」
「我可是很認真地想向你們族長表達敬意才一直盯著她看啊。」約克指指從寶座起身走向他們的紅袍女人。
「或許不是在看我？」紅袍女人露出狡黠笑容，跟在她身旁的莫里斯不禁翻了個白眼。
「別戳破我嘛，族長大人。」約克對她挑眉。
「請跟我來，殿下，我會負責您這幾天的起居。」莫里斯冷漠地開口。
「謝啦，如果你能帶我去你們著名的享樂間逛逛我會更感激。」約克搭上褐髮青年的肩膀對他耳語。
「您知道進享樂間的法定年齡是幾歲嗎？」莫里斯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考倒我了，我不知道。」
「三十歲。殿下今年貴庚？」
「十七歲。」
「那就請您尊重我們的文化吧，殿下。」莫里斯終於露出微笑。「為了兩族的友誼。」
這下換約克要翻白眼翻到天邊了。
「您確定安排莫里斯接待那小子適合嗎？」布萊克伍德對兩人的背影搖頭，使節們也跟著應和。
「你擔心他們像剛才一樣試圖宰掉對方？」紅袍女人打趣道。
「是的，伊莉莎白，我確實有點擔心。」吸血鬼醫生跟在族長身旁走出首次成為刑場的會議廳。「況且您也注意到那小子看他的表情。」
「我相信莫里斯能鎮住那孩子，你把他教得很好。」伊莉莎白輕拍他的肩膀，接著轉頭注視那群狼族使節。「你們帶王子出訪除了砍頭外還有什麼目的？」
「呃……禮儀教育，陛下高度信任你們在這方面的成就，說什麼都要讓殿下來見識見識。」一個使節不情願地開口，彷彿被迫承認自己是沒文化的粗人。
「禮儀不過是座脆弱的橋樑啊，大使，我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伊莉莎白愉快地笑著。
雖說莫里斯只用幾句話就打消約克去享樂間盡情玩樂的念頭，但好奇心旺盛(說好聽點是如此)的狼族王子還是在午夜過後偷溜進去觀察好一陣子才心滿意足地返回客房，然後對裡頭的景象感到異常絕望。
「我的房裡有死人！！」他闖進莫里斯的房間大聲抱怨。
「請別這麼說，殿下，他們是服侍您的嚎哭者。」莫里斯仍未從公文堆抬頭。
「敬稱就免了，可以請那群死人滾出去嗎？」約克忍下把對方桌上的東西全掃到地上的念頭，或是更糟，他更想把莫里斯扔到桌上，撕開那張冷漠的面具看看裡頭到底藏了什麼。
「您害怕嚎哭者？」
「你說那堆死人叫什麼？」
「嚎哭者。施咒從墳墓裡叫出來的人類屍體。」
「怪恐怖一大把。」
「所以您真的害怕囉？」
「才怪！我只是很不習慣，屍體就該待在墳墓裡而不是拿著水壺走來走去！況且那是人類，人類除了餐桌之外最適合待的地方就是墳墓！」
「我能理解您的想法，不少血族也這麼認為，但……」
「我說過了不要用敬稱！」約克揪起他大吼，隨即後悔地低頭。「我很抱歉……」
「您還是進了享樂間？」他皺起鼻子。
「我真阻止不了你用敬稱是吧？」
「我必須與您保持良好距離，才不至於造成任何足以落人口實的事情發生。」他輕輕推開約克。「有許多眼睛想看您出糗，想看得來不易的合作以失敗收場，甚至想看兩族停息已久的戰火再次燃起。您知道我們都一樣嗜血，不是嗎？」
「那些眼睛會失望的，如果有必要我還會戳瞎它們。」約克轉為狡猾地摟住他，貪婪地嗅聞褐髮青年身上的氣味。「我在享樂間什麼事也沒做喔，我想要你，莫里斯，打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深深愛上你了。」
「您那時明明就想劈了我！」他笑了出來。
「哪有？我只是在測試你，你根本超厲害！」
「但我原本是個人類，您又不喜歡人類。」
「你幾乎是天生的血族。我在享樂間打聽到不少你的事蹟，你可是奇蹟王子。」
「那您應該有打聽到我不與任何人有肌膚之親。」
「嗯哼沒錯。」
「別試著征服我。」他再次推開約克。
「不想試試看嗎？」
「沒興趣。」
「如果是深愛你的人呢？」約克指指自己。
「距離我們第一次見面不過半天，我不認為一見鍾情會發生在戲台外的地方。」莫里斯坐回椅子繼續處理公文。「在政治上，罔顧現狀的選擇足以引起外交危機；在文化上，狼族與血族恐怕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才能發展出堪稱彼此理解的情感；在生物上，我們就像貓和狗難以相容。」
「但情感上呢？」約克輕撫他發紅的臉頰。
他沉默片刻後放下鵝毛筆。
「我可以暫時放縱自己，但不是現在。」
「我真是個傻子對吧？」約克只能回以乾笑。「而且還是最癡情的傻子。」
「不，您只是太年輕了，殿下。」
「如果我們去比劃比劃你總能接受吧？別以為我只想把你拐上床，我真的很欣賞你，莫里斯，各方面都是。」約克提議道。
「您覺得大家看到我們試圖殺了彼此會比看到我們試圖上了彼此還好嗎？」
「我是這麼認為啦。」
「您喜歡什麼樣的武器？」
「長劍，大把一點揮起來比較爽。」
「我相信我們的鑄劍師能讓您滿意。」莫里斯不得不承認眼前像條小狗的男孩(從血族角度來看確實如此)讓他有股陌生的悸動。
「但能先請你把嚎哭者弄出客房嗎？算我拜託你。」
「當然沒問題。」
我看我才是那個傻子吧？他無奈地想著。
~*~
崔斯坦不耐煩地闔上書本，倒回枕頭瞪視身旁仍埋首書頁中的八字鬍騎士。「真不懂你為何能忍受那種東西。」
「因為很有趣。」蘭斯洛特舔了舔手指繼續翻頁。
「你在讀什麼？」
「亞里斯多德的《政治學》。」
「無聊。」
「認識人類如何用他們充滿偏見的思維來構築心中樂土是種樂趣，就像讀諷刺詩一樣。」蘭斯洛特搓揉他的頭髮說道，手指滑至後頸讓金髮吸血鬼發出滿足的嘆息。
「因為人類完全不夠格說自己是政治的動物……」他咕噥著把書踹下床，金黃色腦袋懶洋洋地靠在八字鬍騎士肩上。「但你為什麼選擇和我被關禁閉？一時疏忽讓狼人掙脫的是我，你為何要和我一起承擔這個責任？」
「怕你關在房裡會無聊。」蘭斯洛特終於放下那本裝幀精美的《政治學》。「還有我需要跟你好好道歉。」
「道歉？」
「關於黑城的事情。」
「……噢，你不需要……」
「芙烈達對我當時阻止她救你仍然心有疙瘩，事實上，我也覺得我那時過於殘忍。」
「不，你做得很好，我說過你們不需要因為我而害自己陷入險境。」崔斯坦搖了搖頭。「我不值得你們這麼做。」
「你值得我們這麼做。」你不是你的父親，我們從來都不是自己的父親。蘭斯洛特捧住他的臉頰時努力壓下說出這句話的慾望。
「因為你愛我？」
「所以我才會對我那時的怯弱感到羞愧。我真的很抱歉，崔斯坦。」
「沒辦法，你就是個吃素的膽小鬼，但我愛你。」他壞心地笑著。「我確實有點生氣，想被我原諒嗎？」
「我該怎麼做才能被你原諒？」八字鬍騎士試探性地輕啄他的嘴角，在崔斯坦揪住他的領巾加深親吻時解開綁在金髮吸血鬼後腦的髮帶。那是截褪色的綠色布料，似乎來自布萊克伍德的外套一角。他絕望地搓揉金黃色髮絲，不想讓崔斯坦從懷中逃離，即使將崔斯坦用力壓回床單也不讓對方移動分毫，而崔斯坦則是沉浸在逐漸粗暴的愛撫中無助地喘息。
「弄哭我，像以前一樣把我捉弄到哭出來，我喜歡你這麼做……」崔斯坦在他唇邊呢喃。「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做愛嗎？我那時太緊張結果腳抽筋了，你不僅沒安慰我……還嘲笑我。」
「你推開我然後躲進澡堂大哭。」他別過頭吮吻崔斯坦發紅的頸側，肌膚下勃勃跳動的血管不斷勾起慾望，無論是性慾或食慾皆然，和人血最接近的滋味其實就是血族的血，這實在很諷刺。他深知選擇茹素全是為了他那拋妻棄子自我放逐的父親，那是他父親的理念，他想代替那個缺席的位子。
保護你的家人，保護他們，保護崔斯坦和芙烈達。
那是父親離去前要他做出的承諾。
但他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他父親。
「但你還是找到了我。」崔斯坦閉上眼睛，突如其來的刺痛讓他得以確信自己仍然活著，仍然擁有知覺。
仍然被深深愛著。
這實在有夠扭曲，要是被隊長發現肯定會完蛋。他得意地想著，手指在蘭斯洛特的肩上輕撫，彷彿鼓勵對方從自己身上吸取更多血液。
他嚐到淚水鹹味。
~*~
芙烈達踏進舞廳時完全能確定她父母正在策畫某種陰謀。
「妳今天美極了！」一位衣著華麗的紳士走向她。
男人在布拉加家族的宴會裡是稀有生物，尤其是沒有舞伴的年輕男人。
「我認識你嗎？」她警戒地倒退。
「他是威廉男爵，今年才剛成為議會在法蘭德斯的代表。」她母親走了過來。
她連白眼都懶得翻了。
「您邀我出席布拉加家族的盛會是我莫大的榮幸，穆瑞夫人。」威廉男爵握起芙烈達母親的手親吻，倚在落地窗旁觀望的艾維拉對芙烈達投以同情的注視。「我能否邀請您的千金共舞呢？」
「他真的是個彬彬有禮的年輕人。」穆瑞夫人對芙烈達使了個眼色。
「如果不小心絆倒你就非常抱歉囉。」芙烈達沒好氣地搭上威廉男爵伸出的右手。
「我一定是今晚最幸運的男人。」威廉男爵挽著她走進舞池。
「相信我，你要是打聽過我的名聲就不會這麼說。」
「哈哈別擔心，我又不是那群老古板，我跟妳年紀差不多。」男爵刻意湊得更近，她彷彿能看見濃郁香氣直撲而來，這傢伙簡直比托加公爵更像一瓶長腳的香水。「我知道妳和那兩個騎士的事情。主戰派領袖亞瑟之子崔斯坦‧馮‧畢羅，以及大敗主戰派的蒙佛特將軍之子蘭斯洛特‧杜拉克‧德‧蒙佛特，妳可是把血族的和平金鑰一把抓在手裡啊。」
「那麼你就知道我和你共舞不過是敷衍了事。」她聳了聳肩。
「我當然知道，只是想刺探有無任何機會而已，議會騎士團的生活處處充滿險境，或許我仍有機會成為妳的……」他在巴掌甩上臉頰時摔了個狗吃屎。「媽的有夠潑辣。」
「芙烈達！」穆瑞夫人發出驚呼。
「如果我現在帶著劍你早就死了，男爵。」芙烈達憤怒地離開舞廳。
她不能總是把崔斯坦當成那個人，崔斯坦又不是他爸。芙烈達的腳步在離開富麗堂皇的廳堂後越來越快，她踢掉過緊的高跟鞋，拎起裙擺朝騎士團所在的塔樓狂奔。她不想待在那種場合，那裡並非不適合她，而是她痛恨那些猜疑的目光。她愛崔斯坦和蘭斯洛特，尤其是崔斯坦，但她恐怕永遠無法改變那場悲劇，仇恨宛如一筆被詛咒的遺產，將無辜繼承者侵蝕殆盡。
蘭斯洛特在房門轟然敞開時差點從床上滾下來，芙烈達衝向他將他緊摟懷中。
「嘿！芙烈達……妳不是去參加舞會嗎？」蘭斯洛特連忙幫她把亂成一團的頭飾拆下，她現在根本像隻被網子纏住的鳥。
「我媽找了個奇怪的男人來追求我！」她快要尖叫了。
「冷靜點，她總是這樣子，妳先換衣服吧。」蘭斯洛特試圖安撫她。
「崔斯坦呢？」她深呼一陣後倒回八字鬍騎士身上。「你全身都是他的味道，你們剛才該不會……」
「呃……對。」
「你沒弄哭他吧？」
「他要我這麼做。」
「所以他跑哪去了？」
「屋頂，他說他需要透透氣。」
「隊長要是知道你們沒好好待在房裡反省準會抓狂。」芙烈達終於恢復平時狡黠的神色。「走吧，去把那傢伙帶回來，他這陣子真的有點可憐。」
崔斯坦在太陽升起時壓低帽沿。
他喜歡欣賞日出，即便那會讓他雙眼刺痛，他總覺得那份痛楚就像人類宗教中洗去罪惡的苦行，每次疼痛都是一次洗滌，但罪惡依然存在。如果罪惡能被輕易洗去，那還能稱之為罪惡嗎？
然而一道人影打斷了他的沉思。
一個有著金色長髮的男人突然出現在他面前，陽光讓男人彷彿沐浴在火焰中。
他見過這男人。在畫像裡。
這不可能。
「戰火將再度燃起，吾兒。」
亞瑟對他微笑，右手舉起劍從頸側劃過。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所有影像伴隨四處噴濺的半透明血跡消失在晨光之中。
「崔斯坦！」芙烈達對他大喊。
「芙烈達？」他楞楞地轉身。「妳不是去舞會嗎？」
「舞會爛透了。」芙烈達用力吻了他臉頰一下。
「我們還是快點回房間裝模作樣吧，不然隊長要是回來會抓狂。」蘭斯洛特貼心地為他披上斗篷，隨後硬是把他抱起來走下屋頂。
「嘿！」
「不是有人說腳又抽筋很痛嗎？」
「噢……閉嘴啦蘭斯洛特！」他不情願地挨進滿臉得意的八字鬍騎士懷裡，一邊對幸災樂禍的芙烈達吐舌頭。
看來還是別太常看日出，對眼睛很不好。
他這麼想。
~待續~
創作內容
《紐約驅魔師》三部曲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