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火車站,就在我準備轉頭走下捷運站時一台廂型車刻意的在我的身旁停下,搖下車窗的是房東許欣怡。
「我載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有腳。」
「好……我有話想跟你說,上車吧。」
「在這裡說就好了,我待會想繞去其他地方。」
「……上車。」
停在紅線上的箱型車閃爍著雙黃燈,往返的人群和車流彷彿將兩個注視的眼神抽離時間的概念,過了半晌,我選擇退一步姑且聽看看許房東想說些什麼,也想順便一問她和李明鴻之間的關係。
我和他並沒有太多交集,只是見過一面的陌生人,許房東這麼說。
「三年前,也就是你剛來台北的那一年,希燐找我到她的店裡作客,當時李明鴻就坐在店裡,他們正好在談事情……」
「八成只是謝希燐的謊言。」我打斷了許房東的話,「我今天和他見過面看的出來,李明鴻不知道謝希燐背地裡做出了什麼事情。」
許房東關掉了車上的音響,將車子緩緩開上了環市的高架橋。
「我不全然否認希燐說謊的事情,但那個時候的兩個人,我很肯定是真心想和你坦白的。」
我嗤鼻一笑。
「那個女人連命都可以賭在那種無聊的理由上……妳是要我怎麼相信那種真心。」
「希燐就算真的騙了李明鴻好了,她還是希望你能夠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樣的結果是不會變的。」
「說實在,我根本不相信這些人的話,因為謝希燐她從最開始就在騙人。」
「騙人……?」
我不耐煩的從鼻子吐出一道嘆息。
「如果她當初沒有用那種爛謊欺瞞別人,我也不會遇上那種鳥事,她也就沒必要自責,不是嗎?」
許房東聽完我的話頓時陷入的沉默。
高架橋上的黃色路燈片段的照進車內,像是在倒數些甚麼一樣,莫名的讓氣氛沉重了起來。
過了一會,箱型車開下了高架橋,彎入市區。
就在停紅綠燈的時候,許房東開口打破了沉默,「……她也和我說過類似的話,就在和我說明她打算這麼做的時候。」
我擺出了,「這個人道底要說謊道什麼時候」的表情。
「你還不明白嗎……津言,你認為有哪種謊言既然都被戳破了還要繼續堅稱的。」
「如果是瘋子的話。」
「……」
她嘆了一口氣,將車子靠邊停了下來。
「改變她,逼瘋她的不就是因為你麼……要是沒有遇見你,希燐她也不至於落到這副德性,根本沒有必要──!」高聲說道一半,她懊悔的把臉埋進了方向盤。
我也希望是這樣。但看她落寞的模樣,本來想這麼說的我噤口開門下車。
關上車門的時候,幾滴冰冷的水滴劃過我的側臉,臉上的傷口也開始隱隱作痛。
回到宿舍之前我正巧碰到提著全連塑膠袋的顏宜紀,說是看不下去冰箱空的太徹底,所以才去買些蔬菜和簡單的現成食品。
「結果呢。」上樓的時候,她在電梯裡問道今天去桃園的成果。
「沒什麼結果,你應該能夠理解謊話的邏輯,你不可能因為一時撥開表面就看得清背後的真相……追根究柢需要的是毅力。」
電梯開門的時候,住在隔壁的高大男子很驚訝的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我多少能從眼角的一些訊號感覺出,「這傢伙還真是三不五時帶女人回家」這類鄙視的跡象。
「……沒結果也是一種結果,對方總有說些什麼吧。」
快步和我走出電梯的顏宜紀不斷地嘗試追問,最後我才不耐煩地用重點式地把李明鴻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但最後我仍補上了一句:「不過這八成也是刻意安排的謊言就是了。」
聽完我的話顏宜紀頓時沉默,直到我打開房門的時候,她才又吐出了一句話,「……津言,謝希燐只是個案,你應該試著要選擇相信可能。你想瞭解真相,又一昧的期望別人說出你心裡的答案,妳覺得胡慕于看到這樣的你會說甚麼?」
走進房內的我沉默半晌。
「……一個矛盾的混蛋。」
「對,就是一個矛盾的混蛋。既然都打算弄清真相,那何必要害怕面對它……如果連這一點勇氣都拿不出來,那認為她的死和你有關就根本就是個笑話。」
「我知道……」
我知道。只是普通人的我,光是忍住哀傷與憤慨就已經精疲力竭,那就更不用說在理性與感性的拉扯間找到平衡點,好像感性的陣風似乎能很輕易地吹散支離破碎的理智,十足的脆弱。
聽完我這麼形容,她伸手拉住了我。
從她手心蔓延出來的溫度,頓時讓暈眩的感覺稍微緩和了一些。
「……至少現在你不是一個人,還有我這個共犯。」她一邊把買回來的食物依序擺進冰箱,話鋒一轉,說起今天上午自己的遭遇,「上午的時候,我被那幫人請來的業務找出去星巴克喝了咖啡。」
「興師問罪……?」
「對,他們認為是我們基於報復心態,才串謀內部人員洩密公司的內部資料,所以決定向我們提出告訴,八成過陣子就會收到開庭的通知了吧。」
「妳有和他們說實話嗎?」
拿出塑膠袋裡的罐裝綠茶啜飲了一口,難喝的評價全寫在緊鎖的眉間。
「就算我說實話好了,你認為他們會相信嗎,這種事在外人眼裡根本就是奇蹟了。」
「那麼妳是怎麼回復他們的。」
「除了全盤否認之外我稍微揶揄了對方一頓。」
本來以為對方也是基於工作的關係無可奈何,但是一進餐廳就看到對方擺明就是來找麻煩的,顏宜紀也就省得和對方客氣。
「大概是為了避嫌,特地找了自己相信的員工跑腿吧。」
「你不覺得可笑嗎,怎麼想也知道不會有結果,那幫人卻仍要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坐到床邊的顏宜紀打開電視,「……這麼做也不過是再做無謂的掙扎而已,他們完蛋了。」
好巧不巧,新聞上正播放著有關於企業逃稅千萬的專題報導,多間中小企業也因為這次的事件連帶深陷其害。
「反正……接下來只要想怎麼打落水狗就可以了。」
她的笑容有些詭譎。
「……」
想當然的,隨著這件事情越演越烈,作為公司大股東、主謀之一的女兒,顏宜紀自然免不了被媒體纏上的命運。
而清楚這一點的她也打算利用這一點。
「但為了保險起見,謝希燐還算是一張保險牌,我覺得不必急著和她撕破臉。」
「不行,我們不能再和那個女人扯上關連,謝希燐或許是個保險牌,但背後絕對會產生不定數,我們誰都不應該去承擔這種對等的結果──」
就當我義正嚴詞的把話說到這裡,口袋裡的手機傳來了震動。
「……」
畫面還沒解鎖,通訊軟體上的提示框顯示了一個令人厭惡的名字,謝希燐。
看我盯著手機發楞良久,顏宜紀不耐煩的搶過手機,滑開沒有加密的螢幕鎖,點開了謝希燐的對話串。
「空白的……」大概是在確認沒有下文,隨後她專注了一段時間才把手機丟還給我,「好歹你也是個男人吧,前一秒說好要鼓起勇氣到哪去了。」
「……」
「真沒用。」
「妳煩不煩……同樣的話應該不用我再重複一遍吧!」
她先是喔的一聲敷衍,從床上站起身,然後接在短暫的沉默後開口:「……富豪,權威者,或著是在怎麼偉大的人……無論是誰都得承認一件事,連結現在自己的,是那段無法挽回且無賴的過去。」
「……」
她伸出手搓亂了我的頭髮,與我席地並肩而坐。
「對不起……我不應該出現在你的生命裡。」
壓在臉上紗布那對重疊的雙手,是繼那天之後,為數不多無須多疑的重量。
寒流的道來讓人不得不裹上厚重的長繡和羽絨衣。
「今天比較早……」
幾天下來,好像是為了要申請離職的手續吧,顏宜紀勤跑學校,回來的時候時常已經是夜幕低垂的時候。
今日難得的早起,下床的時候就有一種會發生什麼的預感,而果不其然在我再浴室梳洗的時候,遠方放在床上充電的手機發出了來電的聲響。
是一組重未見過的號碼。
「你好,請問哪裡找……」
「津言嗎?我是李明鴻,不好意思私底下和欣怡要了你的電話。」
「有什麼事麼?」
我回話的語氣簡短用力,是那種一般人聽見肯定都會知難而退的口氣。
「你今天中午你有沒有空出來一趟,有件事情請你務必和我跑一趟。」
「如果不是甚麼要緊的事情,你在電話裡和我說就可以了。」
聽到我這麼說的李明鴻沉澱半晌。
「……我想請你和我去彰化監獄一趟,去找一個人。」
「是上次提到呢那個人麼?我對他沒興趣。」
「我知道你不可能對那傢伙有興趣,但他還欠你一個道歉。」
「……」
說完預計搭的車次之後他掛掉了電話。而我則是轉頭發了封訊息給顏宜紀。
今天可能會很晚回來。我簡短的說明後披起外套後走出了房間。
下樓的時候我刻意繞去原本租給胡慕于的套房門前,沒有生機的模樣比起外頭的空氣,更像是一道鐵樁刺進了胸口。
胡慕于的告別式將會在她新北的老家舉行,聽說她的家人很低調,連當天預計到場慰問的警方和醫院人員都全盤婉拒,至於為什麼,就連許房東也不得而知。
收回了原本打算轉開門把的手,「再請妳忍一下子……很快就能過去了。」我娓娓丟下這句話後才轉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