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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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
嗡──
彭澤理猛然坐起身，背上全是冷汗。他按住自己的腹部，確定那枚跳蛋已經不在體內。只是幻覺而已，可深處的不適感到現在仍未消失，連要起身都像是有東西刺激著他，使他陣陣哆嗦。
他有短暫的茫然。幾點了？多年的習慣讓他反射地回想今日的旅館排程，可抬頭只看見床前一個巨大的書櫃，讓他反應過來：這裡不是紅街。
整個屋子靜悄悄的，他身處胡捻提供給他借住的房間。彭澤理挪動到床邊，緩了許久，才站起身來。半掩的門讓走廊的光線得以透入室內，環顧四周，他找到開關、將燈打開。
這裡更像是個書房，床邊是辦公桌，而多層的木架上擺滿與葬儀有關的書籍。粗略地看過去，便概括了各地習俗、宗教儀式、甚至民間傳說等類別，看得出來書的主人相當愛惜它們，也許最後老眼昏花讀不了文字，依舊用塑膠套將每本書仔細地包好。
他在書架前停留了許久，也像是不想那麼快離開房間。彭澤理仔細地瀏覽過每一本書的書背，直到門外依稀傳來有人上樓的聲音，他才移動腳步、走出房間。
結果似乎也是幻聽而已，樓道上一個人都沒有。彭澤理小心地扶著樓梯邊的扶手，往一樓走去，這才看見胡捻的身影正跪在神壇前，膝蓋前方半公尺遠處架著他的手機、正將畫面錄下。
「醒了呀。」
聽見他下樓的聲響，胡捻伸手就把錄影關閉了。不知他跪了多久，一時竟站不起來，彭澤理走到他身旁，他還只能坐在地上、甩動自己失去知覺的腿。
「……這是什麼？」
「小孩子逃家的處罰囉。」
對上那人的眼神，胡捻看得出來彭澤理情緒似乎不大好。他停下甩腿的動作，抓了抓腦袋，解釋了一句：
「得跪滿一百個小時。不過這是我家裡的事情而已，跟你沒有關係。」
「當然沒關係了。」
胡捻訝異地挑起眉，另一人垂著頭，說完便咬住了唇。對他來說，此刻這裡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胡捻，他們前半天的性事，也只是十次做愛額度裡的一次。
彭澤理說不上來為什麼他會覺得胸口這麼沉重，紅街的經驗讓他明白，他跟這個男人眼下只是以物易物的關係──客人的事，一個敬業的男妓不會多問。
而同樣的，一個敬業的男妓不會要求客人愛他。
胡捻看著他，好不容易站起、仍踉蹌了下。他轉過頭，裝作沒察覺彭澤理快要把自己的下唇咬破。
「飯廳裡有吃的，去吃點東西，順便想想接下來半天要做什麼唄。」
彭澤理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胡捻愣了下，會意過來他在想什麼，臉頰肌肉不自覺地抽了抽。他伸出手，想把彭澤理略為凌亂的頭髮撥好，才碰到那人髮梢，手又放了下來。
「今天不做了。」
還有九次──只有九次。其實全部兌現也不需要太長的時間。彭澤理的視線隨著胡捻的指尖落下，他的唇動了、沒出聲。
「哎，有這麼痛苦嗎？看來我需要多磨練磨練技術呀。」
胡捻有意緩和氣氛，提高聲調嚷嚷著，哪知道對方根本不理他。彭澤理扭頭往飯廳的方向走去，胡捻三兩步地追到他身後，心橫了下來，從背後一把抱住了那個人。
「嘿，要不要去看歌劇？」
懷裡的人愣了下，過了半天，才搭住胡捻的手。他沉默了好一下子，側過臉輕聲問道：
「你為什麼會知道？」
「隨便猜的。」
彭澤理的母親是個表演者，他自己從青少年時期便喜歡看各類型的舞台表演。剛與江楚霽交往的那段期間，兩個人還一起到歌劇院看過了幾次。只是後來江楚霽認為那些不如看球賽來得有趣，便再也沒陪他去過。
但到底都是需要金錢與時間的興趣，彭澤理自從經營紅街後，便再也沒踏進過歌劇院。
「不了吧。」
他不覺得胡捻是對藝術表演有興趣的人，而說起來，他也沒有必要這樣討自己開心。
「票不便宜的，現在臨時要看也不一定會有表演。」
「你想看就一定弄得到啦。再不然，讓他們來你面前演就是了。」
彭澤理被他的發言說得愣住了，愣了好一片刻，毫無預警地、覺得眼眶發酸。他捂住嘴，匆匆地別開臉。胡捻鬆開懷抱，他立刻退開兩步。
「哎，只要你一句話，想不想去？」
「……嗯。」
「嗯是什麼意思？」
想。彭澤理以快要聽不見的音量應道。胡捻笑了，用「纖弱」來形容一個將近一百八十公分的男人也許不甚妥貼，但那確實是彭澤理此刻給他的感覺。他好像可以理解那些到妓院花大錢只為博美人一笑的客人……就算不以長久在一起為目的，能看見對方因自己而動容，那也值得。
他覺得自己可能得再去跪一陣子，便側過身，漫不經心地走回神壇前。
「等你吧。查一查今天下午的場次，我們就出去。」
那人應當是笑了下。當天下午，他們去看了場兩個小時的歌劇。雖然彭澤理中場休息時間便不支地睡著了，而胡捻更是在他醒過來時、被發現仰躺著睡成了誇張的模樣。
謝幕時分觀眾席上昏暗一片，彭澤理看著胡捻的臉，前排座位的情侶互相依偎著，他有一剎那產生了他們也成為那種尋常情人的錯覺。
略帶猶豫的嘴唇輕輕貼了上去。胡捻被驚醒，朦朦朧朧間只來得及看見那張臉離開。燈光亮起後，這個吻便像不曾存在過一般。彭澤理兀自起身，剩他好不容易回過神，在椅子上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
他們一同到餐廳用餐，算是平靜地過完一天。難為胡捻保持著紳士打扮這麼長的時間，剛回家便扯掉領帶，倒在沙發上歡呼。
彭澤理只是看著他，微笑──他沒準備告訴胡捻，今日的劇目是齣經典喜劇，主角最後是大團圓的結局。
他卻在觀眾席的一片笑聲之間，莫名得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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