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會覺得這個世界很不公平。
因為一切的發生,不只無跡可循,還不可理喻。
我和媽媽今天也坐在餐廳裡等待爸爸。
這間餐廳同時也是我們的家,是在格拉德傳承了三代的家業。能夠維持著良好的口碑到現在,都是因為爸爸的功勞。
我的爸爸可以說是料理魔法師。
從小我就很喜歡窩在廚房裡看他做菜,水煮、嫩煎、油炸……每一種被漁夫叔叔阿姨們送過來的海鮮,總能化為擺盤繽紛、讓饕客們愛不釋口的餐點。
我就學時所被教育的觀念都一再告訴著我:泰格提亞四面環海,海運相當發達,又同時以漁業見長,漁產也廣為外銷至世界的許多地方,所以對於爸爸能夠將泰格提亞的驕傲變得更加美麗,也讓我一直替他感到光榮。
所以,我的夢想是繼承下這間已經坐落在首都幾十年的餐館。
但是在這之前,我必須克服對於人群會感到畏懼的障礙,當個稱職的小助手才行,這樣爸爸才會教我做更多的菜做為獎勵。
每次放學,我都會以最快的速度做完作業。同齡的小孩提早完成作業是為了有更多的時間外出玩耍,我卻是為了跟著媽媽一起當服務生。
幾個禮拜前,我們這裡來了一個打扮很奇怪的姐姐。
雖然她是女生,但是穿著卻不像一般的婦女那樣都是長裙,而是兩件式的衣服,質料看起來也和泰格提亞常見的不太相同,再加上她亮眼的外貌和不常見的黝黑髮色,一下就成為店裡最醒目的一位客人。
當我將她點的炸魚條端上桌的時候,她的目光朝我這裡投來,似乎是對我有點好奇。
「弟弟你幾歲了啊?」
語言竟然是相通的嗎?
「那個……十三……」
忽然被問起個人的事,緊張還是難免的。那位姐姐端詳著我,好像跟她比起來我才是這間店裡最不合理的存在一樣。
「這麼小的年紀就出來工作了嗎?」
「我、我是在幫家裡的忙啦!櫃台那邊的是我媽媽,爸爸在廚房裡做菜!」
她稍微抬頭看了一眼被布簾遮住了內部的廚房,像是明白什麼般的點了點頭。
「這樣啊,真是個孝順又體貼的好孩子。」
雖然她的眼神還是雪亮得讓我不太敢直視,但不知怎麼的,我聽得出來她的語氣柔和了許多。
「你喜歡這個工作嗎?」
「當然喜歡……而且我長大之後,更想要能夠像爸爸一樣,成為厲害的廚師!」
姐姐笑了出來,她的笑容很親切也很陽光。
「那弟弟可要好好加油喔。」
一直到她用餐完畢去付帳,那段時間我跟她都沒再說一句話,但是她離開之前,還記得對我揮手說再見。
是啊,我也很希望我能好好加油。
但是,我的這個夢想在那之後不到一個月,就被天空中忽然出現的恐怖要塞給摧毀了。
※
為什麼是我們?
無論我問多少次這樣的問題,都沒有人能夠給我答案。
『目前軍方對泰格提亞全區已發布避難指示,
居住在附近的民眾,請迅速移動至最接近的避難所。』
國王說我們的國家被攻擊了,所以爸爸要去幫忙蓋城牆。爸爸說,家裡還有一些糧食可以消化,如果糧食吃完了他還沒回來,那就跟其他的鄰居一起撤離。
今天是糧食吃完的第二天,我跟媽媽還是看不到爸爸。
從能看見要塞和四根大柱子的那天起,餐廳就沒有客人了。門窗緊閉、熄著燈,我們靜悄悄的窩著,說話也輕聲細語,生怕被大家發現我們還在。即使該打包的都有整理好,但我們仍然不願放棄等候。
有時候我會偷偷的去窗邊看。發現許多看起來很奇怪的怪物在外面跑來跑去,然後被阿兵哥和一些奇裝異服的人清掉了。
不知道能夠撐多久呢?
我希望爸爸回來,更希望我們可以不用離開這裡,對我來說,這間餐館的意義已經深刻到無可取代了。
忽然,一個俐落的身影踹破了門,把我跟媽媽都嚇了一跳,不過幸好闖進來的不是珊瑚怪物,而且我一眼就認出了她。
──是來過店裡的那位姐姐。
「果然都還在這裡啊……我聽說協防組有個已經撤離的先生說希望有人能過來通知妻小一起離開,原來指的就是你們。」她見到我跟媽媽時似乎鬆了一口氣,接著伸出手。「快點帶著行李出來吧,現在這附近暫時很安全。」
媽媽知道爸爸安全之後,就起身背著行李走到門口。
但這不是我所希望的。
「我、我不想走!」
我稍稍提高了音量,讓她們都相當意外,不過黑髮姐姐似乎一下就明白我在擔心什麼。
「你們一定還能夠再回來,但是你們必須先確保可以活到那個時候。」
這句話不只點醒了我,也給了我信心。
※
大姐姐握著一把漂亮的戟,帶著我們一路躲過怪物的攻擊,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發現原來她的身手這麼矯健。
抵達格拉德港之後,我們和其他較晚集合的人們,一起等待著船隻過來接應。
我問姐姐說她會不會跟著我們一起走,她說不會。因為她為了要讓我們能早早回來,必須和其他同樣來自外地的人們留在這裡,幫忙把四個柱子和要塞都解決掉。
她說這就是他們來到泰格提亞必須幫我們完成的事情,我也相信他們確實是有能力的人。
「你知道嗎?其實你很幸福。」
我跟她一同遙望著無邊際的黑色海水時,她忽然這麼說。
「為什麼?」
「我的故鄉,曾經因為國王變成暴君而產生王室內鬥。國家的人民聚集不起來,我也跟父母分離了三年,度過被海盜半俘虜的生活,還以為自己永遠沒有辦法跟他們見面了。」
「所以……是這樣的際遇讓姐姐變強的嗎?」
大姐姐搖了搖頭。
「我並不是最強的,我只是個常常被莫名其妙拱到我不想待的位置的衰人。」她似乎是想逗我笑,但是我卻笑不出來。「但是嘛,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然後適時求助的話,就沒有什麼是突破不了的困難囉。」
「對了,姐姐的名字……」
這個問題讓她遲疑了一下。
「雖然我們應該再也不會見面了,告訴你沒什麼意義,不過你真的想知道的話……叫我小麥姐姐吧。」
就像船隻離港口遠去,讓岸上的一切逐漸模糊一般,或許我也會隨著時間忘卻她的長相。
但是,我不會忘記她的名字,以及她曾經出現在我的生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