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很美。這種美矗立於本州島中央的高山峻嶺,萬年不移。奔流於百川之中,終而流入尋常農戶前,孕育日之初國百代人紀。
王霸雄圖,血海深恨;終歸塵土,消於無形。據魏志倭人傳記載,日之初國(當時被中土王朝稱為倭國)曾有一統一政權,號曰邪馬台國,千里沃土盡由倭女王卑彌乎所統,而今卻連該國國都所在都尚未定論。
大和,是當今對生活在日本四大島上的民族廣泛的稱呼。而在歷史上它代表一個令制國,也是一個時代的象徵,直至古墳時代本州島南部才迎來真正意義上的統一。威加海內,萬民歸心,天下皆為天照大神之後裔所統。
日本人深信萬物皆靈,泛靈思想體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尤以文學領域多有著墨。神道思想也賦予天皇神性,使之成為君權神授的根基並抹上濃厚的政治色彩,在大政奉還後更被(大日本)帝國官方大力鼓吹,帝國變成名符其實的政教合一國家,神話彷彿成為天皇的禁臠,於此同時佛教地位也被刻意地削弱。隨著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約八年的瘋狂歲月,政教合一的本質成了國際法庭上原告方的口實,連同犧牲的近250萬軍民一同埋葬。
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飛鳥時代推古天皇的攝政聖德太子名滿天下,上世紀5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成為日幣一萬元紙鈔上的幣面人物。這位能同時與12名大臣對答如流的天才攝政做過的事還真不少,遣使入隋、制官位十二階、頒憲十七條、修歷、編史、傳入佛教。其中,佛教不只作為新興宗教流傳於民間,更成為官僚制度的基礎和臣子間應持有的道德戒律與心態。憲法十七條中闡釋了天皇即如來、群臣即菩薩、眾生即人民的佛法世界觀,當中也寫道「敬奉佛法,頂禮相待。」,完美詮釋了聖德太子的願景。
12世紀末,源家開士族領政之先河,成立鎌倉幕府。為安撫民心,在領政初期就曾大力扶植新式佛教(禪宗、淨土宗、日蓮宗)勢力。而後或許是為了鞏固士族對本州島的掌控權,又或許是佛法本身與武士的中心美德觀相得益彰,禮佛思想在幕府當局的施措下逐漸強化,同時神道思想逐漸淡化,甚至一度黯淡無光。宗教融合也並非新意,在戰國時代那段瘋狂的歲月裡"神佛習合"成為人們唯一的精神寄託,腳踩蓮花座的八幡神也是那個時代獨特的象徵之一。
我與同行友人宛如幕府時代的參拜者,穿梭於東京與鎌倉的各個神社與佛寺。行囊裝載著御朱印帳和隨行乾糧,要說少了點什麼亦或多了些什麼,或許,少了份真摯的虔誠與覺悟,多了份過客的輕鬆與自適。即便我們是過客,跨入"境內"的那刻仍督促彼此毋失莊重。清水淨口手,五圓結善緣,隨著二禮二拍一禮間(佛寺不需拍掌)心靈逐漸沉澱下來,拂過兩頰的微風似乎也不再平凡。踏上微染泥塵的石階,讓境內風光盡收眼底。
長谷寺的山門高掛"長谷觀音“字樣的碩大紅燈籠,彰顯此處氣派不凡,隨本殿後方步道直上還可鳥瞰相模灣一隅。高德院四周百竹成蔭,建築樸實淡雅,而著名鎌倉大佛就安坐在正央。登上樹根盤纏、苔石遍布的源氏山,穿梭於密林之中,宛如小說裡隱士高人長住之所。葛原岡與錢洗辨財天神社也體現出這種避世絕俗之風。
揮別鎌倉聖俗分明之地,在東京看到有別於傳統的聖俗區劃,住宅區和大樓比鄰神社而建,象徵避凶除厄的烏鴉先生來回穿梭於街道與神社鳥居間,尤為奇特。
明治神宮大道兩旁綠蔭盎然,每棵大樹足足有6層樓之高,難以想像約莫百年前這些巨木不過樹苗爾。或許有股神秘的力量不斷地滋養這些大樹,也依賴它們持續守護這塊聖地淨土。
東京十社為1975年昭和天皇即位50周年時所欽定的十間宮社,所祭祀的主神各不相同。矗立千年之久的芝大神宮、守護海上安全與繁榮的品川神社、充滿江戶德川家遺緒的赤坂冰川神社、”皇城之鎮“山王日枝神社、紫陽花遍野的白山神社、消災除厄與專祈子女平安成長的王子神社、首祀武尊的根津神社等,個個都讓我們驚艷不已。
淺草商店街宛如明治治世初期般的街景讓我讚嘆不已,懷舊小吃、日式小點、童趣古玩以及高雅的紙扇等在這裡一應俱全。淺草寺內輕煙裊裊,香火綿延不絕,而右方一隅的淺草神社則顯得冷清許多,好在當日有街頭藝者在境內一角弄猴,引來了不少遊客駐足欣賞。
走入至今仍飽受爭議的靖國神社,感受到一股不同於其他宮社的嚴肅氣息。靖國神社前身為1869年完工的東京招魂所,原為安置戊辰戰爭為王政復古大業而犧牲的3500多名倒幕志士之靈所建。1879年該所改建為靖國神社,成為充滿宗教色彩的”日式忠烈祠”。自此陸續供奉甲午戰爭、八國聯軍之役、日俄戰爭、第一二次世界大戰中喪生的軍人與軍屬,至今共有246萬多柱英靈在祀。而其爭議點來自1978年將20名國際法院定案之二次大戰犯刑重大的甲級戰犯入祀之事,在此之後天皇拒不前往參拜,距今以有40年之久。
在入境內之前我對靖國神社也心懷戒慎之情,然而當我詳閱朱印所前陳列的“英靈的話語”(英霊の言葉)後驚愕不已,字裡行間透漏出大無畏的勇氣與魄力,甚至有不少低階官士振振有詞地批評帝國當局與軍部高層。遊就館中陳列著許多已故將士的遺照,照片的將士個個眼神銳利且散發出無比的自信。在如此嚴峻的大時代環境下,生命在他們眼中猶如綻放的櫻花,雖然美終有凋零之時,重要的是要如何窮盡最後的美。即使受迫於大時代的壓迫與當局的自私庸腐,仍不改其志。
「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古來史書字字帶血。而後世的我們卻常因時代、空間、文化等因素的迥異而無法切身體會。好在我們同身處於便捷的21世紀,隨民主化而來的地區自由化,許多國家放寬限制和減少政治、歷史禁忌,再加上無國界化和全球化等正面因素,研究與交流再也不是難以跨越的鴻溝。
要想真切體會,唯有一途,乃親身所至、所見。